第216章 番外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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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說是翻拍,可鍾導在《燕清傳》的原版劇本上, 還是請了金牌編劇團, 讓他們按照他的想法, 做了不小的變動的。

    最重要的一點, 就是增加了淺淡卻清晰的感情線。

    有過武帝陵最深處的那麵棺槨曇花一現,燕清同其君主呂布間的感情, 就從眾說紛紜走向了確鑿明朗,赫然是一對恩愛夫夫。

    而之前就被人質疑是純粹靠胡說八道和狗血情節、來博人眼球的《尋清記》中的仙鳳女一說,就徹底不攻自破了。

    《燕清傳》作為連國家都非常重視的大型曆史正劇, 受到普羅大眾的長久期待, 劇組的壓力可見一斑。

    第一天的拍攝,主要就是些簡單的零星鏡頭,鍾導的心情正在峰值,張繚也超常發揮,表現得可圈可點,甚至連高蹺都踩得穩穩當當的, 於是很順利地提早結束了。

    宴清旁觀了全程, 還覺得十分欣慰,安下心來, 待回到房裏了, 他也不急去吃飯,而是先打了個電話給說要明天到的郭奉。

    “咦?”

    居然直接轉到語音留言去了。

    宴清心裏油然升出種不太妙的預感,改打到郭家去,郭母卻說郭奉自昨天下午出去後, 就一直跟朋友待在一起,沒有回去。

    不想給身體不好的郭母帶去無謂的擔心,宴清想了個借口將她蒙騙了去,再打給荀愈荀悠,這下可算是得到確切消息了。

    原來,正所謂樂極生悲,空腹飲酒過度的郭奉,當晚還沒來得及續攤,就因胃穿孔入院了。

    宴清口吻如常地同荀愈說完話後,捏著手機的手都因憤怒而顫抖不已。

    ——這作死不休的小王八蛋,就是一刻都少不得自己在他身邊盯著!

    宴清再氣再心疼,也不可能在這種情況下趕回去,隻能強行平複下心情來,一邊密切關注郭奉在醫院裏的動靜,一邊幫忙瞞住郭家,一邊反複翻看劇本,揣摩角色。

    隻是連宴清自己都感到很不可思議的是,這難度極高的角色,竟是他入戲最快,體會最深的一個。

    沒有之一。

    宴清非是不知道自己在演戲方麵頗有天賦,但也從沒有這麽順利過的。

    他甚至都產生了一種錯覺:並不是他成功將自己的靈魂代入了進去,而仿佛是這位名垂千古的大丞相的魂魄,依附在了他的身上。

    跟宴清同角色之間所產生的,這玄妙萬分的完美契合度相比,張繚就要不幸多了。

    要是說第一天的表現,可以給他打個九十的高分的話,一到第二天,輪到宴清同他的對手戲了,就墜落到災難連連的及格線下。

    在預算非常寬裕的情況下,鍾導就不用像別的劇組一樣,需要把同場景的戲段,都爭取在同一天演完,而是可以視演員的狀態進行隨時調整。

    鍾導決定最先拍的,就是呂布受了董卓的無端怒叱後,閉府不出、借酒解煩,燕清恰在此時上門自薦的這個片段。

    宴清倒是輕輕鬆鬆地就進入了狀態,收放自如,揮灑自若,可昨天還表現良好的張繚偏偏就跟變了個人似的,連犯低級錯誤,包括走神、忘詞、串詞、走位出錯……自然就導致連續ng。

    鍾導的臉色也從晴轉多雲,再從多雲轉特大暴雨,附帶龍卷風警報了。

    “不行,張繚給我過來。”

    鍾導氣勢洶洶地將本子往邊上一摔,等滿臉羞慚的張繚走過去後,就開始火力全開,滔滔不絕地咆哮了:“你演的是他x的什麽玩意兒?簡直就是隻發.春的野貓,而不是打盹的老虎!問燕清話的時候,你該拿出來的氣勢都被狗吃了?小心翼翼的態度可以出現在任何跑龍套的身上,就是他娘的不該出現在呂布臉上!燕清這時候年紀輕輕,既無功也無名,而呂布是權傾天下的董太師跟前說話最有分量的大保鏢!燕清再不卑不亢,也是來上門推銷自己的求職者!既不是你老板,也不是你祖宗!你應該有驚豔,但更多的是自信的霸氣,是對他身份的排斥,和對他能力的質疑!可就看你那戰戰兢兢、遊離不定的畏縮眼神,我還當是個窮吊絲麵對中學年代一直暗戀的偶像了——”

    為了避免尷尬,剛被鍾導讚不絕口的宴清,就選擇離導演的爆炸現場遠遠的,去到另一側休息。

    其實,他也感到費解和疲憊。

    比起那些一目了然的過錯,和反複重複同樣的戲碼浪費掉的表情和感情,更讓宴清在意的,是那種揮之不去的強烈違和感。

    不止是徘徊在對麵一直拘謹得放不開的張繚身上,也存在於他自己身上。

    這種怪異感,從在他被要求拿著那把火紅的漂亮羽扇時,就一直揮之不去了。

    “宴哥,有什麽問題嗎?”

    助理小許悄悄問他。

    “沒什麽。”宴清不欲多說,他不好光明正大地在張繚被導演噴得狗血淋頭的時候,拿手機出來上網,那樣既囂張,又有挑釁的嫌疑,隻好讓小許代勞:“麻煩你上網查一下,有燕清拿扇的記載嗎?”

    小許痛快應了,不一會兒也給出了答案:“根據正史記載,持紅色羽扇的應該是郭嘉和呂亮才對。”

    宴清點了點頭。

    雖是以史實為基礎,可在小細節上做些修飾,是再合情合理不過的了。

    而鍾導之所以這麽安排,想必也是為了視覺效果。

    宴清想通了,心裏就釋然許多,再看向腦袋越埋越低的張繚時,也多了點無奈和同情。

    鍾導的脾氣兩極化是出了名的——對犯錯少、天賦好、性格好的演員,他可以是春風細雨的和睦;對天賦好但是老出錯、而且出的還是低級錯的,他就堪比地獄修羅了。

    又過了十幾分鍾,鍾導臉色才好了一些,趕了萎靡的張繚回去,繼續重拍之前的戲。

    挨了一通狂風驟雨的訓斥,張繚的確沒犯那些簡單錯誤了,可他呈現出的氣勢和神態,始終沒能到位,自然也沒能讓挑剔的鍾導滿意。

    “算了算了,你今天就到這裏,你早點調整好狀態,別再是這個鬼樣了!”

    畢竟是第二天而已,張繚昨天的表現也稱得上不錯,鍾導沒再說重話,而是煩躁地先讓他去歇息,換拍宴清的單人鏡頭。

    宴清當然不會有異議:對已入過一次戲的角色,他一向是收放自如的,尤其這回,他更有種靈魂相係的熟悉。

    果然具體的表現也讓鍾導讚歎連連,直說是他狀態好得不能再好,將燕清給演活了。

    在等導演同攝影師對話時,宴清就安安靜靜地在一邊休息,由化妝師給他補妝,忽然聽到其他工作人員麵露訝色,朝向門口方向,就連那毛毛的粉刷也停滯不動了片刻時,宴清要不是不好動彈,也轉過頭去了。

    “怎麽了?”他輕輕地撩起眼皮,問小許。

    小許是少有的不受影響的人之一,聞言看了一眼,回道:“宴哥,是天娛的呂總、星紀的董總、東河的袁總、涼西的馬總……這部戲的主要投資方,一個不拉全來了。”

    宴清嗯了一聲,雖然一起來的陣勢挺大,但也不至於稀奇,就不再多問。

    等妝好了,才站起身來,由人替他打理衣著。

    宴清被要求側過頭去,方便人替他調整內領時,才以眼角餘光瞟到了那些資本雄厚、在圈內舉足輕重、去到哪兒都不缺人討好的大人物們,卻始料未及地對上了一道並不陌生的熾熱目光。

    “哎!”

    宴清吃了一驚。

    讓他驚訝的,並不是呂步那不加掩飾的灼熱視線,而是呂步整個人的形象氣質,都發生了翻天覆地的變化。

    之前是穿著一身高訂西服都褪不去的凶悍匪氣,這會兒發型改了,表情改了,衣服也換了跟張繚方才穿得呂布戲服的同款。

    大概是突然有了閑情逸致,不惜將自己捯飭一通,就為了cos一下劇中人物。

    不得不說,呂步雖是圈外人士,可硬性條件就是出色,哪怕隻是往那兒簡簡單單地一站,那不怒而威的上位者的氣勢一擺,還有天生自帶的蠻不講理的霸道,就足夠引人注目了。

    比起天娛旗下剛才努力扮演卻一直吃罵的張繚,呂布更是完美地詮釋了史書上殺伐決斷、所向披靡戰無不勝、卻驕傲易怒的燕武帝,如同這人物活生生地走出紙張了一樣。

    呂步宛若無意地在沉迷工作的鍾導跟前多晃了幾圈,很快就引起了鍾導的注意。

    竟是讓鍾導一時間移不開眼睛,根本抵擋不住誘惑,大步走了過去,是直衝呂步的。

    宴清大概能猜到鍾導想幹什麽了,而鍾導將話一說完,其他幾個老總都露出一抹意味不明的笑來,剛要擺手,呂步卻隻懶洋洋地點了點頭,將一直黏在宴清身上的目光移開。

    果不其然,鍾導下一刻就向他走來了,跟他說,呂步將暫時代替張繚扮演呂布,重拍上午連續失敗的那場君臣初見戲。

    也方便始終沒法找到狀態的張繚獲取靈感,說不準可以破除瓶頸。

    宴清溫和笑應:“沒問題。”

    呂步再怎麽符合呂布的設定,也不具備演員必須要有的經驗和其他能力。而天娛身為業界裏龍頭老大,它的老總哪怕心血來潮想要演戲玩玩,也不可能荒唐到跟自己旗下的藝人搶這種備受關注的大製作的角色的。

    要能幫一把苦於無法入戲的張繚,倒是不錯。

    沒人注意到的是,一聽宴清應承,呂步一雙虎目鋥地迸發出了得逞的亮光。

    由於呂步在演戲方麵不但是個徹頭徹尾的門外漢,也從未接觸過劇本人設,就連對那段曆史,恐怕也是一竅不通的,哪怕有這得天獨厚的好扮演條件,鍾導也不可能強人所難。

    好在這場戲裏呂步的台詞算不上多,主要考驗的是肢體神態的表現力,鍾導要的也隻是用他來試著激活不開竅的張繚,所以讓呂步拿著劇本,哪怕棒讀都無所謂,最主要是得將那唯我獨尊、武勇無雙的傲慢神態給展現出來。

    除此之外,還有一項讓張繚痛不欲生的要求,但沒被鍾導拿出來為難呂步而已。

    畢竟,據史學家認為,呂布極有可能已經在連自己都沒搞清楚的情況下,對貌若天人的燕清一見鍾情了。

    理由也很充分:在這之前,呂布隻是個不具識人用人之能的莽夫,那他為什麽會甘心聽一個名不經傳、又是向來跟他不對付的文人的話呢?

    固然同燕清開頭屢出奇招,讓他心服口服脫不開關係,可最開始,呂布為什麽要給他這個表現的、證實自己的機會?

    要是從‘同棺而葬、十指相扣、共著帝服’的結果逆推,答案就一目了然了——最開始的呂布,並不是一夜之間具有了辨識名臣的眼光,而是一見鍾情。

    放在戲中,為了這條老劇本中沒有的、淡如清水的感情線服務,在拍攝君臣初會這一幕時,就尤其考驗呂布的扮演者的功力了——不但不能缺少前麵的那幾種情愫,還得有隱隱約約、懵懵懂懂、卻又得足夠清楚,能讓觀眾了然於心的情竇初開。

    呂步淡定地接過劇本,隻隨意翻了幾翻,就放了回去。

    鍾導詫異道:“呂總難道隻看一眼,就已經記下來了嗎?”

    呂步輕描淡寫道:“這有何難?”

    任誰都不曉得,他已經在昨晚抽時間,將這幾天的劇本給背得滾瓜爛熟了。

    宴清也不由得多看了他一眼,心想他不會是在說大話吧。

    呂步被他目光一掃到,下意識地挺起胸來。

    宴清莞爾,出聲道:“那我們開始吧。”

    呂步也真是個好老板,對張繚和這出戲都這麽上心,為此不惜親身上陣,紆尊降貴做示範。

    呂步渾然不知宴清已產生了這樣的誤會,早就在暗地裏摩拳擦掌,迫不及待了:“好。”

    接下來的時間,就是外行看熱鬧,內行看門道了。

    而除了鍾導外,將呂步的厲害之處看得最清楚的,無疑就是同他演對手戲的宴清。

    宴清驚訝不已:他原做好了擔起引導和主導責任的準備,不想呂步根本不需要他的幫忙,就在舉手抬足間,輕而易舉地將呂布演得入木三分,自如自若,竟讓他久違地嚐到了棋逢敵手的滋味,不知不覺地變得認真起來。

    哪怕在走位、角度、燈光方麵的把握,還非常粗糙,可呂步的表現力實在是太搶眼了,足夠蓋過這些缺點。

    甚至都不用多餘的指導,他就知道該坐哪兒最合適,擺什麽姿勢最對勁兒,用什麽語氣說最有感染力。

    似乎就憑借這在清楚明白地表示,他根本不是在強行扮演誰,而仿佛他就是呂布,呂布就是他。

    無論是一個懷疑的輕哼,還是一個不屑的挑眉,都充滿了‘老子天下第一’的悍氣。

    當目光鎖定在侃侃而談、神采飛揚的宴清身上時,鏡頭拉近,給那雙炯亮有神的虎目特寫時,其中所流露出的感情竟是豐富深刻得讓人心驚。

    鍾導幾乎想當場大叫聲好:這才是他想要的呂布!這才是最完美的演繹!

    呂步也暗自吃驚:他雖沒吃過豬肉也看過豬跑,當然知道演戲不是個簡單活,在打定主意後,就在做準備了,還對著鏡子練了半天,又找了賈許問了好久。

    咋真幹起來,就跟吃飯喝水似的容易呢?

    至於呂步為啥要這麽煞費苦心,還得從他自高助理那聽說,這《燕清傳》會有幾場跟呂布間的拉燈式床戲說起。

    哪怕為了通過分級的審核,再一筆帶過,拍攝時也肯定脫不離親密接觸,你儂我儂啊!

    一想到連他都沒占上的便宜,怕就得眼睜睜地看著張繚占了,呂步就覺得腦子裏嗡地炸開了,差點沒氣出一口血來。

    要真叫這事兒在他眼皮底下發生了,那張繚也別想見到明天的太陽了。

    那幾個同呂布一塊兒茬臨片場的娛樂公司的老總,都給看呆了——咋連他們都不知道,呂總竟然是如此深藏不漏,暗中藏了這手啊?

    這一場順利拍完,鍾導忍不住大聲叫好,就在呂步暗掩得意地等著他們為自己的演技驚為天人,想要當場換人來演時,鍾導開口了:“張繚你看清楚了嗎?就是要這份夠橫的氣場,要這種會說話的眼神!”

    他指著剛才拍攝下的畫麵跟張繚又講了一通,張繚連連點頭,鍾導才歎氣道:“找到狀態了沒?現在再來一次,可千萬別浪費了你老板的一片苦心。”又客客氣氣地對呆若木雞的呂步道:“實在太感謝呂總了,您快去歇息吧。”

    張繚既是受寵若驚,又是感激涕零,老總竟然這麽重視自己!忙鞠躬道:“謝謝呂總。”

    呂步:“…………?!”

    宴清在演完戲後,似乎還沒將情感順利抽離,不免對呂步多了幾分關注。

    這下就將萬萬沒想到自己會被用完就丟的呂步、臉上表情那劇烈的變化看得分明。

    宴清先是一愣,然後一不小心就猜中了真相,登時忍俊不禁,噗嗤一聲笑了出來。

    ——這傻大個,實在不是一般的可愛啊!

    作者有話要說:  早上十點根本不適合我……我還是調回晚上十點了(沉痛臉)。

    以前是想著“碼完字就可以放鬆玩一會兒然後睡覺啦耶耶耶”

    現在想著是“千萬不能睡晚了啊,不然趕不及在正事前碼完字就慘了,得盡快睡著”

    太不對勁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