趙明宇聽聞此言，不禁身軀一震，立刻想到了先前趙淦所說，老莊主不幸死於明軍潰兵刀下的消息。
    就趙家莊的遭遇而言，或許石成武的說法的確沒錯，這些潰兵退出戰場後為了一己之私，竟然毫不留情地向本國百姓下手，著實是罪無可恕。
    但照此說來，明軍打著保衛國家的旗號所進行的軍事行動，可就沒有那麽正義了，趙明宇自然不會承認對方的指控。
    趙明宇肅然道“潰兵濫殺無辜的行為，隻是戰亂中的個別現象。這些人違法軍法國法，戰後當依據大明律予以嚴懲，絕不姑息！”
    石成武笑了笑道“要等貴國來處置這些潰兵，恐怕得猴年馬月去了。不瞞趙大人，當日我率部抵達趙家莊，聽聞此間發生的慘案後，便派出兵馬清剿了附近地區的明軍潰兵，並且抓到了在趙家莊屠戮百姓的一幹人等。”
    趙明宇道“兵荒馬亂的時節，你們抓到的也不見得就是肇事者。”
    言下之意，便是認為石成武隨便抓了些潰兵充數，以此作為抨擊大明的借口。
    石成武道“我們早料想到了貴國的反應，所以把人抓回來之後，就組織了趙家莊百姓認人，並且抓獲的相幹人等也都一一錄下口供，對之前的暴行供認不諱。人證物證俱在，趙大人要是想看一看，我立刻就可以安排。”
    趙明宇幹咳一聲道“潰兵在趙家莊施暴之事，乃是我國內部事務，如何處理可稍後再議。當務之急，還是盡快實現停戰，以免生靈塗炭，傷及更多無辜！”
    趙明宇深知如果繼續糾纏於潰兵施暴的議題，己方隻會更加被動，所以他必須要趕緊把談判拉回到正軌上來。
    趙明宇代表江西官方提出的停戰方案，一共分為兩個階段，一是兩國軍隊立刻停止主動攻擊對方，退出交戰地帶，並且不得阻止對方從外界獲取生存必要物資。
    二是兩國需通過組織更高級別的談判，來決定江西境內爭議地區的歸屬問題，在此之前兩國應繼續維持停戰狀態，用談判的方式來解決爭端。
    當然具體到每個階段，還有很多細則內容，需要兩國討論達成一致意見後再共同實施。
    就停戰談判的流程而言，趙明宇所提的方案算是中規中矩，挑不出什麽毛病。但現在的問題就在於戰場上的局麵並非均勢，而是強弱分明。
    大明在江西戰場上已經輸得幾無還手之力，僅僅還剩下兩三個州府未被海漢占領。別說組織反攻奪回失地了，就連堅守剩下這數得過來的幾座城池都已是十分困難，首府南昌城也是岌岌可危。
    要是這場戰爭繼續打下去，大明痛失江西全境應該也隻是時間問題了。在如此被動的情況下，趙明宇代表大明提出的停戰方案，就顯得沒什麽底氣了。
    所以當趙明宇的談判團隊陳述了己方帶來的停戰方案後，得到的反應可謂相當冷淡。
    石成武毫不客氣地指出了停戰方案中最大的問題“趙大人，我想請問一下，貴國在製定這個方案的時候，有沒有考慮過自己的處境？如果貴國已經陷入必敗的困境，那打算以什麽條件來換取我軍的停戰，這個方案裏可是半句都沒提到啊！”
    趙明宇道“石將軍既然願意安排這次會晤，讓我們雙方有機會坐下來交談溝通，那就說明貴方應該也有停戰的需求，我認為雙方考慮的大方向是一致的，隻是具體條件尚需商討而已。”
    石成武豎起一根手指輕輕擺了擺，否定了趙明宇的說辭“趙大人此言差矣，雖說我們雙方都有停戰的需求，但目的是截然不同的。你們是為了讓大明保留住在江西僅剩的一點控製區，好讓自己看起來輸得不是那麽徹底。”
    “但我國作為戰爭的勝利方，之所以會考慮進行停戰談判，隻是純粹為了避免造成更多無謂的死傷。但停戰有個前提，那就是江西全境必須劃歸給我國，大明今後完全放棄對江西的管轄權。貴國能做到這一點，我們才會討論停戰的事宜。”
    “貴國先承認戰敗，我們才能討論停戰，否則這場仗還得繼續打下去。我的建議是，你們即刻放棄抵抗，主動讓出南昌城，這樣雙方都能保持體麵，而各位的安全也能得到有效保障。”
    雖然來談判之前，趙明宇就料想到免不了會被對手當麵貶損，畢竟這說是停戰談判，其實是大明一方主動議和，但真到了這一刻到來的時候，趙明宇還是不免老臉一熱。在他為官這幾十年間，又何曾被人這樣當麵羞辱過？
    隻是在如今的處境下，大明作為守方的確是拿不出多少有價值的交換條件，也怪不得對方這麽一副頤指氣使的態度了。
    趙明宇心裏也是暗暗叫苦，要是真能說服南昌城裏那幫武夫開城投降，他又何必如此辛苦組織團隊來跟海漢人談判。
    但不管石成武態度如何，趙明宇也不能就此中斷談判拂袖而去。他很清楚自己此行的使命，必須要跟海漢達成某種程度的協議才行，否則回到南昌城拿不出像樣的成果，他的個人威信就將遭受進一步的打擊。
    屆時城裏那幫帶兵的將領，就愈發不會聽從他的命令了，有可能會讓本已危機四伏的南昌局勢進一步惡化。
    雙方的首次磋商並沒有得到任何有益的談判成果，對於停戰方式存在的巨大分歧，讓趙明宇和石成武難以達成一致意見。
    不過雙方對此也有足夠的心理準備，所以盡管在唇槍舌劍間費了不少精力，但也都沒有就此放棄談判，而是進入到短暫的休整期，各自準備下一階段的談判策略。
    安排給趙明宇一行的住處，仍是和他以前來時一樣，是老莊主家的一排廂房。
    不過當趙明宇看到這廂房房頂上豎立著一麵醒目的紅藍雙色旗，也隻能對此報以苦笑，隨行官員看不過去，倒是悻悻地罵了幾句。
    趙明宇當然知道這是石成武有意示威之舉，但此地已經物是人非，不是大明官府所能影響的地界了，麵對海漢軍的行為也隻有默默忍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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