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百四十五章黃粱一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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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夕陽餘暉映青山,黃昏古道走瘦馬。

    顏睿正一臉憂愁走在這條小徑,考慮今晚如何安居,也思索著明日之後要怎麽做。

    瘦馬如柴,在崎嶇的小路上載著主人慢行。

    “如今盤纏用完,前路茫茫,不知何日才能上京赴考?”他目光落在身下瘦骨嶙峋的老馬上:“莫非,要把這匹馬賣掉?但是賣掉馬,我日後怎麽趕路?”

    顏睿是一位讀書人,據說祖上還是某位聖賢之後,乃書香門第。奈何家道中落,如今隻剩他白丁一人。這次入京趕考,妄圖給自家博一個功名,日後好光宗耀祖。

    突然,前方有一陣炊煙升起,顏睿好奇上前探問,隻見一男一女身穿麻衣,作旅客行者打扮,正在那裏生火做飯。

    於是,顏睿上前攀談。

    “在下賈洵天,這是舍妹賈洵寶。我二人遊曆山河,正巧在此歇息。先生如果不介意,今晚一起在此閑聊過夜如何?”

    顏睿打量四周,邊上有一個五人合抱的大樹遮風擋陽,賈家兄妹正是從樹上折枯枝生火。

    此時,已入傍晚,顏睿肚子忍不住發出叫聲。“咕……咕嚕……”

    顏睿臉一紅,賈洵天哈哈大笑:“先生放心,我二人生火做飯,正好分量足,先生不妨一並搭夥。”

    “這……這怎麽好意思?”顏睿摸了摸懷中幹癟的錢包,諾諾說不出話。

    “相逢就是有緣,先生隻管過來。”賈洵天拉著顏睿同坐。

    賈洵寶似乎有些忌諱,躲在一旁不肯多說話。隻是默默拿著碗筷,給三人一人盛了一碗黃米飯。

    黃橙橙的米飯傳來陣陣香氣,一粒粒黃滾滾的小米粒圓潤飽滿,裏麵還藏著用蜂蜜醃漬過的紅豆。

    “這米……”顏睿奇怪道:“這米粒怎麽這麽小,而且是黃色?”

    “想來先生所居之地常年以稻穀為食?這是粟米,又名糜子。故而這種米飯叫糜子飯,又稱‘黃粱飯’。”

    “黃粱飯?”顏睿挑著米粒看了看,米粒隻有針孔大,和以往所見圓潤潔白的稻米截然不同。

    “果然是天地浩遠,孕生萬物。天底下居然有這般玄奇之物。以往在家中讀書孤陋寡聞,的確應該早點出來走走。”

    接著,旁邊賈洵寶又拿出兩個瓷壇。其中一個瓷壇是一罐黑色肉醬。

    “這是我早些日子醃製的八寶蝦鯗。用蝦肉配合鮮筍、香菇、豆幹、口蘑、花生、南瓜子、腰果製作,封入瓷罐專門當做外出旅行之時的菜品。”

    眼下“天為被蓋地為床”,哪裏有什麽灶台房屋?因此在外做飯一切從簡。賈洵寶隻拿著一口大鍋蒸上一大鍋飯,然後二人用事先備下的鯗醬等即食品配米飯。

    顏睿到底是書生趕考,今朝頭一次出遠門,看到這些東西倍感新奇,便夾來蝦鯗配著黃粱飯嚐了嚐。

    蝦鯗鮮香可口,因為裏麵混著各種幹果,頗有嚼頭。

    顏睿咂咂嘴,又忍不住夾了一筷子。

    “先生別光嚐這,再來看看這罐魚珠。”賈洵天又打開另一個罐頭。

    剛一打開,顏睿忍不住發出叫聲:“啊——”

    他嚇得魂飛魄散,連忙躲開:“閣下,這……這種東西怎麽能吃?”

    這罐頭裏,竟然盛著滿滿一罐黑白相間的眼珠子,看得顏睿毛骨悚然。

    “先生放心,這是我用瓜果做的素肉,是仿照魚眼珠而來。先生莫要害怕。”賈洵天笑著說起這種“魚珠”。

    取薜荔種子和花果搗碎,取果膠混合物備用。再將新鮮龍眼桂圓搗泥取汁,和薜荔果膠混合,擱置在陰涼處靜放。

    另一方麵,用烏梅子製作內核,待桂圓果膠漸漸成凍的時候快速將烏梅子塞入果凍,然後取冰凍製,形成這種黑白相間的眼球形狀。

    “先生,這東西與其說是眼球,倒不是若是另一種意義上的龍眼,你說呢?”

    顏睿一聽,不由臉頰羞紅。他家中貧寒,想那龍眼桂圓之果乃遠方水果,價值頗高,他從小到大也就吃過兩回罷了。

    “原來是龍眼,我知道,我知道。”顏睿將信將疑,從瓷罐挖出一勺“魚珠”擱置在黃粱飯上。沒多久,在熱氣蒸熏下,外麵的桂圓胎衣漸漸融化,隻留下中央醃製好的烏梅子。

    剛才的蝦鯗以鹹鮮為主,而現在的這種魚珠則是以酸甜為主打。兩種配菜混合食用,很快顏睿便吃了兩大碗飯。

    但就在最後,他再度從瓷罐舀出“魚珠”品嚐時,不小心被一硬物咯著嘴。他連忙吐出來一看,那哪裏是什麽“魚珠”,分明是一顆龍眼大小的珍珠。

    他見狀,連忙將珍珠還給賈洵天二人。

    但賈洵天擺擺手:“區區一枚小珠,既然先生得了,那就是先生的。”旋即,他指著瓷罐道:“這罐有個別名,叫‘魚目混珠’。除卻魚珠之外,還有不少蚌珠混在裏麵陪冰水降溫用。你拿了,自然便是緣分,天意如此,且收好吧。”

    顏睿還有些猶豫,不敢接下這份重禮。賈洵天又道:“我看先生囊中羞澀,這珠就當是我贈先生入京赴考。他日先生榜上有名,就拿此當人情幫我做件事吧。”

    “好。”的確,自家囊中羞澀,急需銀錢上京。在這時候,可不能迂腐講什麽道義。不過顏睿鄭重其事對賈洵天道:“兄台放心,貴兄妹對我的資助沒齒難忘。他朝若蟾宮折桂,必然為兩位送上一份大禮。”

    賈洵天淡淡一笑,在他眼中,隨著顏睿這一句話落下,天冥之界有一團清氣自發升騰,化作因果糾纏在二人身上。他日顏睿若有大運,自然有氣運匯聚在自己身上。

    飯後,賈洵寶收拾鍋碗瓢盆。賈洵天跟顏睿在旁聊天,說著說著便說到顏睿家學淵源,說起儒學經意。

    賈洵天道:“儒學聖道,歸根究底不過是立心、立言、立命這三步罷了。為天地立心,為蒼生立命,三道圓滿之後方可立地封聖人,這一步可冠以‘立聖’,與傳說中壽與天齊的仙神同在。”

    聞言,顏睿啞然失笑:“賈兄台莫非相信這神鬼之說?立心、立言、立命雖然是我儒學精要,但也不過是修身克己罷了。哪裏有什麽大神通?我家據說是儒家聖賢之後,傳下半篇《浩然口訣》,但修煉起來也僅僅是養氣修心之法,哪裏有什麽大神通。妄言,都是外界的妄言!”

    “那修身齊家治國平天下,又如何?”

    “雖然是我儒家功果,但跟修行毫無關係。”

    看出顏睿的態度,賈洵天含笑不語:“或許如此吧。先生,天色已晚,咱們也該歇息了。”

    二人各自在樹下拿著棉襖打地鋪。可能是盤纏又找落,也可能是吃飽喝足的關係,很快顏睿便進入夢鄉。

    在夢中,他夢到自己進入一方茫茫白霧之中。煙霧隱隱綽綽,隻有綿綿不絕的讀書聲慢慢回蕩在世界中。

    順著聲音,顏睿在煙霧中央看到一位書生打扮的男子,那人口誦:“天地有正氣,雜然賦流形。下則為河嶽,上則為日星。於人曰浩然,沛乎塞蒼冥。”

    “我家的《浩然正氣大道歌》?”顏睿心中疑惑,隻聽那人把自家正氣歌唱完後繼續道:“昆易煉未央,清節演明庭,幽幽長行夜,千古照丹青。”

    後麵這些仿佛涉及修煉口訣,生澀而繞口。但隨著那書生口誦,顏睿體內修煉多年的一縷正氣緩緩運轉,慢慢將他推入立心之道。

    一枚浩然心,明光照千古。

    顏睿腦中轟的一聲炸響,各種和儒家有關的傳承紛紛湧入腦海。

    夜晚悠悠過去,等顏睿一覺醒來,朝陽已經從東方升起。而他身邊多出一書、一尺。二物上有爍爍靈光閃耀,更有種和自身息息相關的浩然正氣。

    “這是?”他再看看四周,什麽賈洵天、賈洵寶已經消失不見。大樹垂蔭之下隻有自己倒在地上。

    “怪了。”若非懷中那枚珍珠還在,他都要懷疑這一切是不是夢境。

    再檢查身邊的書尺,書名“複書”,尺名“易尺”,皆是儒家遺留之寶。

    聯想昨夜賈洵天所言,顏睿暗道:“莫非所謂的儒家傳承,真的存在?”隨著這一念頭,他腦中冒出無數儒家經典:“難道……難道這是先祖顯靈?”

    顏睿想不明白,索性不再去想,乘著瘦馬繼續趕路。

    待顏睿離開後,空中有男女二人對視一笑。

    搖身一變,賈洵天、賈洵寶兄妹化作兩位仙家。

    其中女子拿出一本書,在上麵書寫“顏睿”之名,一縷淡淡赤氣慢慢湧動,旋即沒入這個名諱。

    “看上去,他氣數不錯,有望官途。”

    “僅僅是官途?”清泓手中折扇一指,那赤氣之上又有一道浩然正氣一閃即逝。

    “我可指著他再興儒道呢。”

    二人遊曆人間,其中一個主要目的就是度人。

    度有緣之人,或修人道,或成仙道,或證神道,這才是清泓和李靜洵的功德。

    昨日有感顏睿到來,二人刻意贈寶珠助他入京趕考,結下善緣。

    “日後,或許他能作為儒學先師之一。”清泓看了看天色,驕陽東起,彩霞滿天。他對李靜洵說:“行了,送他入京,善緣已經種下。等生根發芽,少說也要幾年後。咱們去準備下一樁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