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千一百零四章求同存異(五千字大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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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靜洵追姬飛晨來到一處荒地。那荒地斜長著一顆老枯樹,“清泓道人”正在樹下席地而坐,麵前準備茶具杯盞。
“坐吧!”
到底知根知底,姬飛晨縱身離去,李靜洵便猜出他另有事情要談,才緊跟著追出來。
李靜洵坐在他對麵,忽然看到姬飛晨若有所思的表情。
“怎麽?”
“不,沒什麽。”
隻是忽然想起,曾經自己二人也是這幅打扮,在老樹下飲茶烹食。
他動作優雅,閑逸地為李靜洵斟茶。
端著茶杯,望著“清泓道人”那熟悉的麵容,李靜洵心中頗為感懷。
曾幾何時,自己最歡喜這張臉。然而現在,想起後麵那檔子糟心事便頭疼。
但到底是忘情的仙子,很快李靜洵便收拾心情,儀態端莊起來:“你想談什麽?”
當年那些事亂成一團麻,二人都懶得去理,索性以正事分散精力。
“魔祖歸來,你應該明白。”
“是韋清琛和元門吧?”看向姬飛晨,見他微微點頭,李靜洵正色道:“元門不當滅。這裏投注你我心血,好不容易將元門拉回來,絕對不能重新墮落為魔道。”
伴隨著老一輩魔門高層的消失,姬飛晨和李靜洵花了多少心思,才誘使韋清琛將魔門改造成元門?
姬飛晨開了一個好頭,可具體操作全都是李靜洵的化身彤管在苦心經營。她固然是太上宮的傳人,可對元門的愛護絕不在姬飛晨之下。
“他們現在已經不是魔道。”握著手中溫熱的茶杯,李靜洵道:“元門這些人,當年在魔道掙紮無非是情非得已。眼下已經逃脫泥沼,萬萬不能重新回去!”
人非草木孰能無情?
聖女彤管和楊飛等人相處千年,雖然對眾人存在各種隱瞞,但被楊飛等人誠心對待千年,心中總有一份情誼。
李靜洵也清楚這些人的性格。尤其是楊飛,能為自家老爹舍去一身功德,此情此景和昔年的李靜洵何其相似?
“魔祖歸來,元門首當其衝。你我在其他事上或許有分歧。但這件事必須聯手。”所以,李靜洵追出來了。
姬飛晨點頭,他也是這個態度:“韋清琛那邊你必須好好勸勸。”
“聽起來,你那身份不準備回來?”李靜洵似笑非笑說:“活人永遠比不上死人。此刻,你那身份的地位更貴重些。若你突然歸來,給他說上一通,可比我努力百日效果還好。”
“且看看。那是最終之策。我相信你的手段,以你的能耐,勸說韋清琛應該不難。”
“可要是‘那位’以複活你為條件呢?‘那位’對韋清琛有再造之恩。哪怕如今元門改道,韋清琛對‘祂’仍有一份敬重。”
魔祖到底是絕世大能,李靜洵經過這一次的經曆,說話談吐間多了幾分機會。
“咱們都清楚韋清琛的性子,也了解‘那人’的脾氣。韋清琛是個憨傻的,碰到‘祂’肯定要吃虧。我一個人,恐怕勸不住。”
姬飛晨皺著眉頭,半響後才道:“你先看看,若魔祖真打算拿複活我說事,那也隻能用那個身份了。”
“不論如何,那個身份總要露露麵。這幾百年,除卻韋清琛外,楊飛他們對你那個身份也很想念。”
“那你呢?”
李靜洵甜甜一笑,用輕快的語氣說:“找個機會敲悶棍,然後沉入東海千年。撈起來後,砍成千八百塊去喂狗!”
這些年,她對和姬飛晨之間的相處,想了無數個可能,也思索了許許多多炮製的手法。
姬飛晨摸著鼻梁,有些無奈。
“那這樣一來,我更不能隨隨便便用那個身份。而且——”
“而且什麽?”
“用那個身份,我擔心暴露之後的下場。”姬飛晨歎息道:“你說,你我的身份若真暴露了……”
李靜洵默然。
和楊飛等人相處千年,的的確確多了幾分感情。
韋清琛是個憨傻的;楊飛能跟塗山玩到一起,壞也壞不到哪去。蕭瑩癡戀自家師兄元景,更讓李靜洵心中動容。還有聖女殿中,李靜洵親手培養的那些聖女姑娘們。那些丫頭,可都是真真切切把自己當做老師和長輩看待。
“但該瞞不住的,到底還是瞞不住。總要做好萬全的準備。”
李靜洵想到未來,臉色也很不妙。但忘情心境下,仍保持理智,能繼續跟姬飛晨談論正事。
而這,也是姬飛晨最讚賞李靜洵的一點。
我輩神仙中人,豈能作那等小兒女之態?
壓下對未來的些許慌張和迷茫,李靜洵道:“你這次歸來,對煉氣士和清靈仙道的爭鬥如何看?刻意沒有直接露麵,便是打算放一放?先聲明,我雖然作為清靈仙道的代表,可並不希望仙道內亂,死傷慘重。最好能和平解決。”
“我的確是這個打算。”姬飛晨揉了揉腦門:“兩大仙脈的恩怨延續四千年,你我雖然作為兩大仙道的領袖人物,可也不能左右兩脈萬仙的意誌。到時候,總要分個勝負。所以,需要溫和點來。”
“聽上去,你有主意?”
“暫時還在考量中,你怎麽看?”
李靜洵遲疑道:“無非是比鬥神通,各自派高人輪流出戰,並且盡量減少傷亡吧?”
的確,若自家二人能保持默契,壓下頻發的衝突,將一切矛盾扔到玉華圓光頂解決,應該並不難?
“再說吧。”姬飛晨不置可否,但以李靜洵對他的了解,自然明白他看不上這個計劃。
那麽,他心中另有盤算?
可還有什麽盤算,比得上兩大仙脈坐而論道,一起在玉華圓光頂解決矛盾?
想了想,李靜洵補充說:“目前清靈仙道正忙著搬遷仙界。就算煉氣士大行於世,排斥也不如千年前。”
再者,黃泉之禍中大家攜手共進退,關係比曾經好了不少。
“若我主張清靈仙道讓一步,倒也不是不能緩解矛——”
姬飛晨嗤笑一聲,打斷她的話:“清靈仙道有三十六陽天,煉氣士何嚐沒有三島十洲府?如今兩大仙脈的衝突,更多是當年留下的恩怨。老輩憋著的那口氣,總要發出去。陳娘娘那件事你也曉得,生生背黑鍋三千年,太霄宮和太元宮的做法有些太過。”
修道之初,姬飛晨得陳寧指點才轉型煉氣士。也幸虧這份恩情,才讓姬飛晨最終跳出蕩魔玄聖的體係。哪怕為這位前輩,姬飛晨也必須讓煉氣士贏了這一局。
提及陳寧,李靜洵無言以對。她雖然是三宮之首,但也不得不承認姬飛晨的話。平心而論,她對三宮當年的舉動,也隻能表示理解,但並不認可。
“到底是前輩們的恩怨,你我這一代終結因果。務必光明正大,不可再用這些陰謀手段。”
姬飛晨哂然一笑:“這話還你,我還怕你暗算我們煉氣士了。”
李靜洵啞然,以太元宮的作風,未必不可能。
所以,她最終沒有吭聲。
二人默默坐在樹下喝茶,說完兩件正事後又陷入無言之境。
沉默了一會兒,李靜洵才道:“你刻意用這個身份歸來,是承認雲霄閣的身份?”
“恰逢其會罷了。這次出來,主要是為了兩大仙道道統之爭。”
“我還以為你要為龍淵出氣。”李靜洵反複思量後,將話題牽扯到龍淵。
“有這方麵考量。再不出來,恐怕龍淵要被你們給玩死。”
李靜洵皺眉道:“龍淵混一天下,不顧各洲風土人情,強行一統,打斷文明演化的秩序,這可是逆天之舉。”
這一提,姬飛晨表情馬上不耐:“我過來,不是為了跟你吵架的。”
說到這件事,自然要說起龍淵和太上宮的理念之爭。
一個崇尚天下混一,一個希望各洲分治。公說公的好,婆說婆的妙,誰也說服不了誰。若二人就著這個話題吵下去,又是一筆糊塗賬。
李靜洵聽出姬飛晨話語中的不滿,抿著嘴,但還是開口說:“兩大仙脈的紛爭要有一個了斷。龍淵這件事也要有個定論。總不能,讓你們龍淵跟我們太上宮再吵上幾千年吧?到時候,你家石野跟我們家師妹的婚事怎麽說?”
姬飛晨聽著不對,忙問:“什麽意思?”
“什麽意思?你自己回去問!”李靜洵神色不滿:“你要吵上幾千年無所謂。我知道你因為當年六部封神那件事延遲飛升,要駐世三千年。大不了我在人世陪你三千年,咱們倆慢慢折騰。但其他人就不同了。龍淵和太上宮之人皆是天資卓絕之輩,有望天仙道果。難不成,他們留在人間一輩子?還有,到時候大家都飛升了,你們家石野跟我們家師妹的情緣,也要因咱們兩家的恩怨而斬斷?”
聽聞有關石野的終身大事,姬飛晨自然不敢怠慢,連忙追問。
整件事說來也簡單,無非是一個男人,一個女人,在兩家激烈的恩怨下突然看對眼。然後又在第三方的外力促使下,迫使雙方放下恩怨聯手應對。
想當初黃泉之禍,雙方便曾經聯手過。雖然理念分歧很大,但私底下雙方不少人保持良好關係。比如李搖光的一個拜把子兄弟,便是某位太上傳人。靳少蘭這個研究狂魔,在太上宮中也有兩個聊得來的筆友。至於萊萬寶那裏——很多太上傳人都會去他的商會訂購。
姬飛晨聽到這些年的變化後,驚的目瞪口呆。
叛徒,赤裸裸的叛徒!
說好的爭鬥千年呢?說好的理念之爭呢!
你們這是在玩什麽敵我同源嗎?
姬飛晨眉頭凝成疙瘩:“我剛剛歸來,倒是沒有了解這麽多。這麽說,兩家這些年沒怎麽打架?”
“打啊。私底下關係好不假,可理念之爭太麻煩。雙方該打還是要打。你們龍淵的人,不是被我們斬了好幾次嗎?”
李靜洵歪著頭,仿佛想到什麽好玩的事情似得,嘴角泛起笑意:“我家丘師弟,嗯,他喜歡煉丹煉器,跟你們家的靳少蘭一樣,都擅長搞研究。曾經跟我們說過,希望能抓住你們家的靳少蘭,然後將他大腦和元神提出來,留在身邊做一個研究助手。”
頓時,姬飛晨看李靜洵的眼神就不對了。你們太上宮號稱名門正派,沒想到暗地裏竟然也有這種人——才!
“想必跟少蘭很聊得來?”
“是啊,所以才想把你們家靳少蘭製作為傀儡,永遠留在身邊啊。”
“至於石野跟我們家宋師妹的交情,也是你們龍淵惹出來的亂子。萊萬寶經常投資一些反派角色,幫那些人經營邪道組織。其中有一個邪道組織反噬龍淵,石野和宋師妹聯手覆滅,從而有了交情。”
李靜洵也很無奈,這算哪門子的狗血愛情?兩個世代對立的大家族,然後公子小姐看對眼了,你們真以為這是人間的話本愛情小說嗎?
“我懶得跟你討論什麽龍淵的理念。但有一點你應該清楚,天下混一,三十三州合並之後,便意味著各大洲的勢力混在一起。那時候,天下爭鬥再也無法停止。”
“倒也未必,說不定關係會更好呢?少蘭的天乙閣,我挺喜歡的。”
李靜洵冷聲道:“方便之餘,消磨心智。伴隨天乙圭的出世,死在我那心魔劫的修士越來越多了。”
姬飛晨眉頭一挑:“正好作為試煉,若控製不了自己,刷論壇成癮而耽擱修行,也沒資格修行,不是?”
李靜洵不喜修士們玩物喪誌,沉迷在這些雜物上而被天魔阻道。但姬飛晨反而認為,這是一場磨礪。
二人的理念衝突立刻展露無遺。
場上氣氛頓時又僵持下來。
過了一會兒,李靜洵才歎道:“天乙圭這種東西不能沒有節製。成仙之後也就罷了,那些蛻凡期的小輩可抵抗不了這等誘惑。求同存異吧,你回頭讓靳少蘭做一些限製,每天限製時辰吧!”
猶豫下,姬飛晨頷首:“回頭我讓少蘭在天乙圭中添加一個師長係統。讓師長可以查閱弟子們的上線時間,並且有權利對徒弟們的每日上線時間做出限製。這個防沉迷係統,你可滿意了?”
“但願有效。”
世界上沒有兩個一模一樣的人,哪怕龍淵內部諸子,立場理念都有分歧,隻不過是大致上求同存異,共同攜手而已。
太上三十三位傳人,彼此之間也有親疏遠近,理念差異同樣存在。
隻不過姬飛晨和李靜洵都是極為自主的人,從小到大獨立生存,不願意接受其他人的理念,很難對彼此妥協。
必須有人先讓一步,才能真正坐下來慢慢談。
眼下李靜洵讓出一步,姬飛晨也跟著退一步,總算讓這件事開了一個好頭。
“再一件,回頭你們龍淵在各洲挑選代理人的時候,麻煩眼睛放亮一點,不要找那些有滅世思想,或者稱霸天下的人。”
萊萬寶的商會錢多,而他最喜歡幹的事,就是去各大洲資助修士,幫修士們建立自己的組織。而那些修士從而滋生野心,就會開始對各大洲的擾亂。對龍淵而言,利用這些代理人攪風攪雨,進行靳少蘭的研究,可以節省龍淵的人力。但對太上宮而言,恨不得弄死這些組織。
這些年雙方爭鬥的流程總結下來,很簡單:首先,萊萬寶的商會去各大洲資助一些野心家。其次,靳少蘭將某個試驗品送過去,利用這些野心家完成實驗。當這些組織達到一定規模,便會進入太上宮的視野。在這些人攪風攪雨破壞秩序的時候,太上宮就會出麵幫龍淵擦屁股。
對太上宮而言,龍淵就是麻煩的象征。
“這不是挺好的嗎?”姬飛晨摸著下巴,回護自家人說:“你瞧,我們完成實驗成果,收回本金。而你們得以維護各洲秩序,宣揚太上宮的名聲。大家雙贏啊!”
“雙贏?”李靜洵皮笑肉不笑:“你似乎忘了,有些組織反噬龍淵,到時候你們也有麻煩。石野他們就是這麽認識的。”
“所以說嘛,患難見真情。咱們兩家雖然立場不同,但交情好啊。石野跟你們家宋師妹,還有……”姬飛晨看了看李靜洵,跳了過去:“還有跟晨空,我對他可是很欣賞的。”
“再說了。我們龍淵又不是刻意找那些野心家合作,這隻是老萊識人不明。”姬飛晨對這一點,咬得死死的。
笑話,如果說是跑去各洲明確搞事,這不是擺明被地府記過嗎?
“是啊,到底是有地府帝君做靠山,他又何懼之有?”
“這話可不能亂說,你怎麽平白汙人清白,我從來不包庇任何一個龍淵同伴。一切按照地府規章辦事。”
“……”
見李靜洵不信,姬飛晨重申:“老萊是拿錢去各洲做慈善去了。對,作慈善!你應該知道吧,他的商會經常開善堂,照顧凡間孤兒。”
“嗬嗬,若非這一點,他怎麽能多次逃過地府的清算?”李靜洵歎息道:“他每資助一個野心家,都會先讓那些野心家建立幾個善堂收養孤兒。但每次,他都會給運營善堂十倍以上的資金,美其名曰‘做善事’。可多餘的錢怎麽花,都是那些野心家自己的選擇。屆時惹出來事,被地府責怪。萊萬寶推得幹幹淨淨,好幾次逃過恒源君的審判。”
姬飛晨笑眯眯,似乎李靜洵抱怨的人根本不是自家。
姬飛晨最了解地府的規矩,從而給萊萬寶進行指點。讓萊萬寶以行善的名義扶持代言人。至於那些代言人幹的壞事,隻需要一個“識人不明”的罪過便可以了。畢竟萊萬寶本意是行善,是救濟天下。但選擇出來的代理人一個個貪墨他救人賑災的錢,那總不能賴他吧?
“一個人是識人不明,兩個人是受人蒙騙,那十個人也是如此?”
姬飛晨雙手一攤,作無賴狀:“那你想如何?不讓老萊行善?你不得不承認,他在各洲開的善堂,救下了千千萬萬的百姓。”
“是啊,若非他救下的百姓太多,地府又怎麽肯對這件事睜隻眼閉一眼。”甚至天上的九天雷府都坐視旁觀,無非是察覺萊萬寶救下的百姓更多,功大於過,從而暫時放過一馬。
李靜洵很明白,龍淵行事從不越線,他們似乎明白天域大能們的底線,每次都擦邊而過,在諸聖可承受範圍內蹦躂。
“這樣吧,不求你們龍淵徹底斷了扶持那些組織的心思。隻求你們一開始的時候,能少一些折騰。各洲限定代理人的名額,並且在‘行善’出事之後及時跟我們通報,好讓我們進行‘善後’”
說到‘善後’,李靜洵重重一咬,語氣有些蕭索,神情更加無奈。
一個大無賴,帶著一群小無賴,這日子還能過嗎?(m.101novel.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