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34|離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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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百三十一章——離
十四一向十分聽她家殿下的話,聽師清漪這麽說了,忙道:“是,殿下。”
她在心中暗自記住,這就是打招呼的最禮數,可不能忘了。
——當——當——當
遠處的鍾聲響了來。
師清漪聽見了鍾聲,在風中抬目看去。
那鍾聲被輕風裹著,似乎送到了這片廣袤又隱秘的世界的每一角落。穿過雲層,掠過花樹的枝杈,經過每一棟古雅的建築,最終擦過每一位族人的耳邊。
這鍾聲讓他恍惚,跟著驚詫不已。
再是掩藏不住的喜悅,紛紛跑了來,奔相告。
殿下歸來!
殿下歸來!
他等這一天,實在等了太久,太久。就如庭有悔所說,久到已經快要忘記了時間的流逝,是他一直都在堅持等待,堅信總有那麽一天,他的殿下會回來的。
這是殿下當年對他的允諾,他信她,絕不會食言。
好在歲月漫長,終能讓他等到。
師清漪也有些恍恍惚惚的:“凰鍾響了。”
洛神在旁側過臉去,沉靜地看著她。
長生也許久許久沒有回來,當年她被師清漪的血養著,一直在蜀地的萱華軒沉睡,師清漪獨自一人撐凰都的重擔期間,長生毫不知。這時候她聽著那凰鍾的聲音,既覺得熟悉,又覺得並不像是她以前印象中的那幾種節奏。
當每次凰都有大事發生的時候,比如新王登攬風凰台即位,神凰王與王後大婚,千凰亙古有大變化,重要王族入千凰亙古休眠,敵人來犯等等,凰鍾都會響,所有族人會在第一時間聽到提醒。
而且每一種的凰鍾節奏都不一樣,族人一聽,就能知道發生了麽,以便做好準備。
現在響的,是一種長生從沒聽過的凰鍾節奏。
長生立即白過來,問庭有悔道:“這可是意味著阿瑾回來了?”
“是。”庭有悔向她道:“當年殿下一麵護著凰都,一麵要……”
說到這,庭有悔頓了頓,看向洛神,眼中含了化不的悲色,接著往下道:“一麵要外尋找洛大人。司函大人入千凰亙古,長生你在蜀地,洛大人杳無音信,偌大凰都,隻剩下殿下一人撐在最前頭。”
洛神眼眸垂了垂,呼吸有些亂。
庭有悔歎了口氣,道:“如此一來,殿下分.身乏術,隻得在凰都待上一陣,處理凰都要事,又在外頭的防禦工事中隨夏主監工一陣,再便是四處尋找洛大人的下落。隻是殿下在外處境艱險,追兵……甚多甚是瘋狂,我很是擔憂殿下的安危,殿下不許我跟隨,於是殿下離去的每一日,族人皆提心吊膽,更不知殿下何時會歸來。殿下顧慮族人,便與族人約定了一種新的凰鍾節奏,每次她歸來時,凰鍾便會響,族人便能知曉她歸來了,不必再擔驚受怕。每一次殿下外,便叮囑我莫要離凰都,待她回來,我皆在等待凰鍾之音,而每一次,殿下都如約而歸。”
“直到……殿下最後一次外……”庭有悔低聲道:“我等了幾年,都未曾聽見那般凰鍾之音,漸漸的,時間越過越久,十年,十幾年……乃至……乃至一百年,兩百年,我足足等了……六百多年,今日方聽見這鍾聲。”
十四背過身去,用手背蹭了下眼睛,轉過身時,眼睛紅通通的。
長生眼中也泛淚花。
洛神的心口伏著,低著頭。
從夏沉的小冊子裏的那些記載始,到村子地下迷宮的真相浮水麵,再到庭有悔的這些回憶,師清漪當年經過的事越在洛神麵前展露來,洛神也就越發心沉重。
那些她不在的時光裏,師清漪所過的每一寸孤獨歲月,都像是一柄利刃,切在洛神的心尖上。
沾著顫抖的血與淚。
師清漪白洛神聽到這些事就會心裏難受,挨洛神更近了,牽過洛神的手裹在自己的手心,輕輕安慰說:“都過去了,現在我回家了。”
她眼底笑意媚。
洛神看她,眸中哀涼。
“回凰殿吧。”師清漪希望洛神能早點得到休息,溫柔地說:“你回去好好睡一覺。大家也都累了。”
洛神這才輕輕頷首:“……嗯。”
留下些許神官在幻陣旁駐守,一行人離幻陣,往凰殿去。
路上十四收到影衛來報,連忙請示道:“殿下,族人今日曉得殿下回來了,很是激。紛紛聚在攬風凰台之下,期盼能見上殿下一眼。隻是殿下奔波許久,定是倦了,可要臣下去告知他,待殿下歇息好,再去攬風凰台與他相見?”
攬風凰台和洗罪台,是族裏兩最適合族人聚集之地。地方敞闊,攬風凰台觀王禮和大婚禮等,而洗罪台則看犯了大過錯的族人受罰,每一次都是烏泱泱的一大片人。
師清漪考慮了下,說:“他等了我這麽久,我去見見他,免得他擔心。”
她說著,看向長生:“長生,你帶大家先去凰殿休息,給每人安排好房間,我一會就回來。”
她目光輕柔地看著和她一生入死的這些朋友,說:“這裏就是你的家,雨霖婞,千芊,你和阿音反正在夢場裏對這邊都熟悉了一遍,魚淺你和濯川當年更是來過,你隨意就好,有麽缺的,隨時和長生或者凰殿裏的神官說。”
“多謝師師。”魚淺感激道。
濯川跟在魚淺身後,閉著眼,無法回應。
師清漪再將臉轉向夜:“夜,你受了內傷,得調養一下。凰殿的藥坊裏有你需要的各種藥材,讓長生跟你一塊去。”
“好。”夜點了點頭。
長生盯著夜看,眼中有些藏不住的擔憂。
師清漪將一切安排得井井有條,對庭有悔道:“你跟其他脈的那些脈主說一下,晚些時候到我書房來,我有事要交待。尤其是兆琮,你先把兆玨和兆唁的事告知他,讓他做心理準備。”
庭有悔之前注意到了兆玨和兆唁的融合體,臉色十分駭然,這種景對每一凰都族人而言,都是一種近乎殘酷的驚嚇,畢竟兆唁為了得到光翼而煉化他哥哥的行為實在太過喪心病狂。等在路上的時候聽了師清漪對兆家這兩兄弟的講述,庭有悔更是歎息不已,十四也聽得蹙了眉。
“你讓他別來太早了。”師清漪說:“等洛神睡下了,再過來。”
“是,殿下。”庭有悔聽從吩咐,道。
“你再給夏安排兩得力的神官照顧。”師清漪瞥了呆滯的柙一眼,心中刺痛,又說。
隻是她不知道,還能照顧柙多久。
“我隨你一去見族人。”洛神對師清漪道。
“你不休息麽?”師清漪仍有些擔心。
洛神搖頭。
“好。”師清漪想了想,笑著說:“他知道你也一回來了,肯定會非常興。我也不待久了,就看看他就好。”
“那我也去。”長生道:“我許久未歸,想他了。”
“那就都一塊去吧。”雨霖婞笑嘻嘻的,十分好奇:“我還挺想看看他在那麽台那裏是怎麽拜見你的,這是不是就跟電視劇裏演的那樣,齊刷刷跪一排排的大場麵?”
對於雨霖婞這現代人而言,凰都的一切就像是時空在她麵前回溯了,因為這裏和滄海桑田的外界變遷沒有半點牽扯,仍然保留著凰都古時的風貌。雨霖婞當時在夢場就覺得自己像是穿越到了古代,現在是踏上了真正的凰都土地,這種類似穿越的新鮮感也就更為強烈。
對於雨霖婞來說,這可太刺激了,反正比下地遇粽子要刺激。
“沒有。”師清漪有些窘迫:“你別想太多,不是你想的那樣。”
她又嘀咕一句:“你給我少看點無聊的古裝電視劇。”
“這哪無聊了?”雨霖婞越說越來勁了:“電視裏不都這麽演嗎,你不是這裏的王嗎?你最大,你好不容易回來了,他又和外麵隔著,保留著古代人的看法,難道不像是電視裏演的那樣集體跪你啊?就那宮鬥劇裏,那誰誰誰回宮,電視裏都跪一堆的。”
“你差不多行了,還宮鬥劇。”師清漪無語,臉紅說:“別瞎扯。”
雨霖婞才不管,看著洛神,終於逮住機會,故意取笑:“她表姐,那你是王後?”
也不知道為麽,她就是覺得這稱呼和洛神放在一,格外不搭調,雨霖婞自己說完都快笑死過去了,笑得肩膀直抖。
洛神麵無表:“……”
師清漪噗嗤一聲笑,沒忍住。
洛神幽幽地瞥了師清漪一眼。
師清漪連忙繃著臉,無辜討饒:“這次真不是我說的,我在夢場裏說了不這麽叫你,我遵守了承諾。是雨霖婞這麽笑你,不關我的事。”
洛神偏了目光。
師清漪生怕雨霖婞胡說八道消遣她和洛神,忙又說:“……我才不是麽王,我爹爹是王,我就隻是我爹爹和我娘親的而已。”
庭有悔向雨霖婞解釋道:“殿下並未登攬風凰台,確然不算我的王。司函大人未入千凰亙古之前,是有跪禮這一說,隻是殿下從司函大人手中接下凰都之後,她為人親和,便說不必向她行禮,跪拜更是不必,是以雨姑娘你所說的麽電……電……”
他有點卡殼,不知道電視劇是麽東西,大概能理解雨霖婞說的麽族民跪拜的場麵。
“電視劇。”雨霖婞笑著說。
“電……電視劇。”庭有悔不懂,有樣學樣地學了發音:“麽跪拜大禮,是見不到的。隻是族人皆尊重殿下,雖依了殿下之意,不再跪禮,仍以尋常的躬身禮待之。若不行禮,他心中不安,在他心中,這是殿下應得的,縱然殿下說不需要,他仍是如此。”
雨霖婞拖長了“哦”的一音,笑眯眯地點頭:“可惜啊,看不到電視劇裏的場麵了。”
“他都像是我的家人。”師清漪認真地說:“凰都人少,彼此關係都很好。我去見他,就像是和家人打聲招呼。”
雨霖婞這下不玩笑了,點點頭:“那我也更應該去見見。”
千芊笑了笑:“那就都一去吧,我初來乍到,打聲招呼也是應該的。”
“那好。”師清漪點頭。
一行人來到攬風凰台附近,遠遠地就看見中間一座台幾乎聳入雲,上頭的風聲陣陣,似乎卷著麽氣流來回徘徊,的確像是攬盡了風,一條長長的玉石階梯往上連去。
台底下是一片極廣袤的廣場,無數人影分整齊的幾排,隊伍望不到盡頭,中間留一條道來。
每人都同時看向過來的師清漪等人,神色驚喜,甚至不少人眼中含著眼淚。他都規規矩矩的,隻是站在那裏,等待著師清漪過來。
師清漪牽著洛神的手,在最前麵,從第一族人的臉始,目光一一掠過去,臉上帶著微笑。
師清漪言談舉止落落大方,尤其是在外多年,她沒有任何尊卑的講究,在夢場裏,是為了演戲,不被裏頭的幻影還有潛藏的人發覺,她十分自然地扮演著殿下這身份,本身並不在意那些禮數。
時間將她的習慣改變了,帶著現代生活的自由氣息,並沒有改變她的族人。
如今回來了,看到族人以這種禮儀來迎接她,雖然能理解族人的習慣,改是改不過來的,隻能由著他,師清漪自己其實還是有點不太適應了。
她還是微笑著擺了擺手,打招呼:“我回來了,大家好久……不見。”
說到後麵,聲音其實壓了些哽。
族人看不太懂她這打招呼手勢,紛紛躬身行禮。
“殿下……洛大人……”不少人喃喃自語,以為自己在做夢。
十四謹記之前記下的一要點,揮了揮手示範,並對眾人道:“你要說,嗨,殿下。這是最禮數。”
師清漪:“……”
十四這些年看來在凰都積累了不少威望,族人都跟著十四,有樣學樣:“嗨,殿下。”
師清漪:“……”
……這二愣子。
還有雨霖婞這不靠譜的,本來十四就愣,還亂教一堆。
得,她幾百年才回一趟家,這下臉全都丟沒了。
然後族人又朝洛神和長生以及身旁的貴客嗨了遍。
洛神臉上掛著冰雪:“……”
長生倒是欣然接受,笑著擺手,回過去:“嗨。”
魚淺也認真地回道:“嗨。”
千芊笑盈盈的,也嗨。
隻有音歌不吭聲。
“嗨,嗨,嗨。”雨霖婞邊回禮邊笑得不行,使勁嗨,心想凰都的人怎麽都這麽好笑,這可比麽破電視劇演的有意思多了,趕找機會多找幾人教點現代的新知識,說不定還能有望改.革春風吹滿大地。
在攬風凰台底下從頭到盡頭,一一見過族人,師清漪等人這才準備離。
師清漪了幾步,腳步略微有些踉蹌,她趕緊穩住身子。在大門喚無數金箭之後,她黑氣纏繞,雖然後麵黑氣壓下去了,她其實覺得渾身像壓著麽,十分沉重,隻是歸家的喜悅和怕身邊人擔心的顧慮,讓她不得不打精神,佯裝平靜。
師清漪和洛神並肩而行。
攬風凰台上風聲呼嘯。
聽到身後響,師清漪回過頭去。
無數族人在她身後跪了下來,紛紛朝向她。
她從來不要跪禮,也不需要行禮。
身後這一片曲膝,都是族人心甘願,發自內心對她的感激。她當年獨自一人扛重擔,力保凰都無恙,如今終於見她歸來,這一跪,是族人遲了幾百年的激心聲。
她沒有登過攬風凰台,不是他的王。
是在他心中,她就是。
隻有她,能有資格登上去。
師清漪回頭看了一眼,眼中泛酸澀,沒有再說麽,和洛神一攜手往前去。
庭有悔去和各脈的脈主相商,師清漪等人則回了凰殿。沿著凰殿的台階往上去,每往上一步,師清漪都覺得腳步沉甸甸的。
即將回到凰殿的欣喜是輕盈的。
她的身體越發沉重,呼吸也發了緊,她怕洛神看來,忙低了頭。
等到盡頭最後一台階,師清漪站定了,輕輕呼一口氣。
洛神看向凰殿的大門,和師清漪兩人輕輕推æ。
門了,發悶響。
滄海桑田,沉浮莫測。
隻有這裏,一如往昔。
“真的回家了。”師清漪收回手,看著洛神笑:“不是夢場,不是做夢。真好。”
洛神眼底深邃,覷著她。
“大家都進去休息吧。”師清漪掃視眾人,忽然眉頭一蹙:“夏?”
除了柙,其他人全都在。
師清漪頓時慌了,連忙回過頭去,往台階底下看去。
柙站在台階最底部,抬頭看向師清漪。
他脖頸處的縫合線是那樣觸目驚心,眼中更是毫無神采,看上去像是渾濁的一片。
他之前並沒有上來。
隻是一直看著師清漪終於一步步地沿著台階上去,回到了凰殿,回到了她的家。
過了一會,他膝蓋一彎,像是用盡了他這一生所有能堅持到這裏的力氣,達夙願,終於瞑目。最終身子委頓下去,跪在了地上,低下了頭。
“夏!”師清漪渾身發抖,衝下台階。
柙跪在底下,一不。
師清漪抱著他搖了搖,他臉色灰冷,沒有半點伏。
洛神也快步過來,仔細看向柙,手中繞紅線,探到柙的額頭。
紅線沒有反應,再也感應不到半點覺的存在。
師清漪哆嗦著抬眼,看著紅線,白了這是為麽,雙肩劇烈地抖來。
“……清漪。”洛神低聲道。
夜看著柙,說:“他的覺耗盡了。永遠不會再醒。”
她是靠神的覺而活著的人。
現在看到和她同樣存在的柙失去了覺,不知道是不是也想到了自己有朝一日也會變這樣,她看了長生一眼,眼中隱約有了那麽一絲細微的波。
師清漪吸著冷氣,壓著聲音哽咽來:“就不能……再多給他一點時間?”
耳邊似乎回響了當年所能聽到的爽朗笑聲,當年在小冊子上記載的隻言片語也曆曆在目。
——殿下時常外,然工事日日推進,有些著緊之處許是來不及與殿下商量,又不可與外人道。隻怕有時殿下歸來,我不在,不若我便定下暗號,殿下在外期間,我便將這些著緊之處記下,封入機關匣中隱匿來,待殿下回來,自行翻看如何?殿下若有囑托,亦可留書其中。如此一來,便不會延誤工期。
——便定一隻有你知我知的暗號罷,以這八卦算盤順序為記。此算珠繁複多變,變化萬千,我取其一,隻要你我不泄露,旁人定然是永遠無從知曉的。
——她隔段時間才來這邊瞧一瞧,平素都在外頭,她在尋人,自然不會在此久留。
——哈哈,你隻當她是神便好!
——下回,你許會心願達。
——男子漢大丈夫,隻可流血,又怎可流淚!我交給你一樣事,若她歸來,你交給她,切不可落入外人手中!
師清漪身子劇烈地抖了來,呼吸紊亂,黑氣似有似無地繞了上來。
洛神瞥見了,臉色驟變。
師清漪驀地吐一口血,噴在地上。
“清漪!”洛神連忙抱住她,將她攬在懷裏。
師清漪微抬了眸,眼中迷蒙的紅色晃來晃去,唇邊一抹妖嬈的血。
她緩緩伸手,撫在洛神臉頰上,神色淒然地看著她:“為麽,有太多人……離我了,都是對我那麽好的人,這是為……為麽。”
“清漪,你……莫要說話。”洛神焦急說著,看向夜和千芊。
她兩在師清漪邊上蹲了下來。
師清漪的手仍然貼著洛神的臉頰。
洛神用手裹著師清漪的手,臉頰蹭著她的手心,輕聲安撫說:“清漪,深呼吸,莫要……莫要亂想。”
“洛神,你……別離我。”師清漪癡癡地凝望著洛神,呢喃著:“你……絕對……不可以。”
“我不會離你。”洛神眼角泛紅,顫抖道:“……不會。”
“……別離。”師清漪閉上了眼,倒在洛神身上,暈了過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