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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六百四章——年少

    朱萸瞥見這一幕,驀地瞪圓了雙眼。

    她這把經常在師清漪前表現得氣呼呼的小茶壺哪裏見過這等場，震得往後退了幾步，嘴裏更是張得似能塞下個鴨蛋。

    半晌,她指師清漪，哆嗦地出了聲,道：“好大的膽子，你怎敢……怎敢睡在小小姐的榻上！”

    師清漪並沒有及時穿戴整齊,而隻是掀開帷幔，先披了件衣衫下了床，施施然地說：“是小小姐讓我睡的。”

    朱萸不敢置信：“不能！你信口雌黃！除了主母以外,小小姐從不會與旁人同榻而眠！更何況是你這般生孔！你這狐狸精，定然是妖言惑眾誆騙了小小姐！”

    師清漪又聽得想笑,瞥眼朝洛神看去。

    看來洛神小時候,真的很黏娘親。

    “小小姐,我好冤枉。”師清漪輕笑起來。

    洛神與師清漪的雙眸對視,過了片刻，道：“地上冷,我讓她睡榻上的。”

    “阿萸姑娘你看,我沒有說謊的。”師清漪色無辜。

    朱萸似是沒想到洛神會替師清漪說話,一時有些愣了愣，之後趕緊又急道：“小小姐,你莫要聽這個師清漪……花言巧語。”

    洛神淡道：“阿萸，我要梳洗了。”

    朱萸從小就是她的婢女，怎麽會不道她的性子，一聽洛神這話裏的意思，再看她色，就明白洛神不願再繼續說這事了。

    小小姐明在護這個……狐狸精。

    朱萸心裏既奇怪,又有些憤憤然，卻隻能到此為止，道：“是，小小姐。”

    洛神瞥了師清漪一眼：“更衣。”

    之後徑自出去了，朱萸連忙跟在她後。

    隨朱萸這小茶壺的離開，寢間終於安靜下來，師清漪站在原地看洛神離去的背影，唇邊含了笑，慢條斯理地換起了衣服。

    有了婢女這層身份的掩護，再加上洛神暗裏維護她，有眼力見的婢女和侍從們都道師清漪現在很得小小姐的信任，對她客氣。

    師清漪得以在洛水宮裏暢行無阻。

    漸漸的，她對洛水宮裏的一切越發了解起來。

    主母虞子，師清漪不怎麽能見到。

    自從虞子笑讓師清漪吃糖那件事之後，師清漪對娘親是既敬重又緊張，虞子當時明說了她不信師清漪，但因為她的洛信師清漪，她就會聽洛的。師清漪在心底感歎她城府深沉，卻又胸襟開闊，更有運籌帷幄的那份氣定神閑。

    不需要與虞子正交道，這讓師清漪稍微鬆了一口氣，畢竟對娘親的時候，她總覺得有股溫柔的威壓籠她。

    有時候她和洛神待在一塊，能瞥見虞子站在遠處，朝她們望過來，暗衛在虞子的不遠處隱匿。

    但虞子自有寸，並不會過來擾她們，看了一會，就會開。

    至於洛影，天不是琢磨她的易容術，就是搗鼓一些稀奇古怪的玩意，師清漪看看，總覺得洛影要是在現代社會，那就是個發明家了，隻是這發明家的心思偏偏不用在正經事。

    師清漪發現洛影的機關術造詣奇高，卻總放在一些捉弄人的把戲上，而且洛影折騰那些玩意時，最喜歡的就是拿洛神或者洛神身邊的人試水。

    朱萸首當其衝，為最顯眼的靶子，隻能臉色青白地找洛神訴苦：“小小姐，大小姐她又坑我了。”

    “你瞧見她，便躲遠點。”洛神道。

    朱萸聲音哀哀的：“我已躲得很遠了，但架不住大小姐她……她‘神通廣大’。”

    洛神色幽冷地起了身，準備離開。

    “小小姐，你去做什麽？”師清漪忙。

    “揍我阿姐。”洛神留下一句。

    師清漪：“……”

    師清漪昨夜就見識過洛神和洛影“架”的場，忙不迭地跟了過去。她以往曾聽洛神提過，洛影不過年紀小的洛神。

    結果沒過幾個回合的招，洛影就哭唧唧地求饒：“洛，你好狠的心，竟將阿姐得這般的疼。你瞧，都將阿姐的手臂出淤青了。”

    她一把撈起衣袖，露出雪白嫩生的手臂，上一絲青痕都沒有，眼裏無半點眼淚，隻是憐兮兮地幹哭：“……疼，洛得幫阿姐叫廖大夫過來了。”

    洛神嘴上說揍她，實際上隻是做做樣子，又怎會真的傷她哪怕毫。

    師清漪笑在旁看熱鬧。

    洛神退回身子，放開了洛影，無表情地道：“嗯，你是該去廖大夫那裏瞧瞧你這無中生有的眼睛，順便治治你這沒句實話的嘴。”

    洛影捂住心口，裝模作樣：“我最該讓廖大夫診診我這心，都碎一地了，被洛你傷得拚都拚不起來。”

    洛神冷哼了一聲，轉身欲。

    洛影朝師清漪眨眼：“美人，你能去幫我請廖大夫過來麽？”

    未等師清漪答話，洛神回頭道：“不能。”

    師清漪就行了個禮，含笑說：“大小姐，小小姐說不能，我是小小姐的人，得聽小小姐的吩咐。”

    洛影委屈道：“美人你好伶牙利嘴，莫不是在怪我昨夜對你做了那等事？”

    “自然不會。”師清漪說。

    “你不怪我便好。”洛影道：“但我這罪是要賠的，不如這樣，我張羅一桌賠罪宴，美人你晚飯去我那裏用。”

    師清漪得體地回答：“多謝大小姐，不過我隻是個婢女，怎能與大小姐你一起用飯，這實在不合規矩。”

    洛影笑意極深：“你和洛同桌用飯，倒是合規矩了。”

    洛神淡道：“不合你的規矩，但合我的規矩。”

    “護得真緊，阿姐都嫉妒了。”洛影嘖嘖笑了笑。

    洛神不再搭理她，看向師清漪：“過來。”

    師清漪與洛影告辭，跟洛神往回。回到洛神的院落，洛神自去房看，師清漪在裏頭安靜地陪了一段時間，尋思這是個機會，就從藏起來的背包裏取出糖葫蘆，想拿去逗洛神吃。好如今天氣寒涼，糖葫蘆保存得妥當。

    結果她拿了糖葫蘆回去，洛神並不在。

    師清漪覺得奇怪，出了房一看，院落裏空無一人。

    她不道洛神去了哪裏，一路去找，路上都是空蕩蕩的，半個人影都瞧不見。昨天她剛到花園的時候，好歹能看見幾個行的婢女，洛神院落裏那時有人，而現在，連洛神的行蹤都無處。

    不過這種空寂情況反倒讓師清漪尋找的方向更為明確。

    如果沒有幻影，則表示身為夢主的洛神並不在附近，她就以換別的方向去找。

    她在偌大的洛水宮裏尋了尋，最終尋到了藏閣附近，遠遠地看見洛神站在那，正在與洛影說些什麽。

    兩姐妹的身影一高一矮，洛影笑拍了拍洛神的肩，交給她兩件東西，開了。

    一件東西看像是卷起來的絹帛，至於另一件太小了，師清漪沒能看清那到底是什麽。

    師清漪趕緊將糖葫蘆藏在身後，到洛神身畔，說：“小小姐，原來你到藏閣來了，讓我好找。”

    洛神手裏抱幾份絹帛冊子，另帶一卷簡，裏頭夾洛影給她的絹帛，向師清漪道：“你尋我有要緊事麽？”

    “沒什麽要緊事。”師清漪略彎下腰，和洛神說話：“隻是我開了一陣，回房卻發現小小姐你不在，心中急。”

    洛神聽出她話語裏的擔心，色這有了些微的局促，垂眸道：“我隻是過來藏閣取些回去翻閱，用不了多少功夫就會回去，便未曾會你。”

    她頓了頓，道：“下回我去何處，便都告你。”

    師清漪輕柔笑說：“謝謝小小姐這般顧我。隻是小小姐你不必特地告我，你去哪裏，我都能道的。”

    洛神蹙眉：“什麽？”

    師清漪說：“就像是現在這樣，我能找到小小姐你。”

    “為何？”洛神眉蹙得更深。

    “因為我和小小姐心有靈犀，小小姐去哪裏，我都能猜出來。”師清漪這說謊不草稿，笑意更是明媚地在臉上：“而小小姐對我多有在意，總會留下線索給我。”

    “胡言亂語。”洛神斥她。

    師清漪雙手背在後，手裏拿糖葫蘆，隻是笑。

    不過她這謊是有幾道理在的，畢竟她真的能根據線索找到洛神。

    “小小姐如果不在意我。”師清漪慢吞吞地解釋：“為什麽昨天我剛到花園的時候，你就暗地裏悄悄看我？”

    洛神：“……”

    師清漪彎了眉眼。

    洛神繃臉，一言不發。

    “讓我猜猜看。”師清漪說：“從地勢析，小小姐看我的地方，應該是在小小姐院落裏的四藝樓。四藝樓最高，花園又在你院落附近，你站在頂樓遠望，花園中的一切能盡收眼底。”

    洛神作為夢主，隻有她目光所及的地方，幻影會出現。昨天師清漪剛進夢場時，周圍是花園場景，她居然能看見幾個婢女，這就足以說明她當時其實正在被洛神注視。

    她看見那些幻影，以為洛神在附近，特地目光到處量，卻沒發現洛神。她當時不道洛神到底在哪裏，之後往洛神的院落，路上遇到了阿萸的幻影，就更確信洛神在附近盯她。

    她在樹下給洛神奉茶的時候，其實並不是洛神和她在夢場的初見。

    洛神的潛意識被夢場蒙蔽。

    在高處看到她的一眼，目光就跟隨了她。

    即使不道她是誰。

    她仍一直看她。

    “小小姐在四藝樓高處，就注意到我了，對不對？”師清漪娓娓道來：“見我從阿萸手中接過茶盞，你就快速去了樹下，拿在那看。不過那時你懷疑我，又看出我身上那造了假的婢女衣衫，竟將我捆了起來。”

    洛神聽了師清漪這些析，臉色越發緊繃。

    “昨天我在廚房做兔子包，小小姐其實在廚房門外看我吧？”師清漪繼續笑說：“你很了解阿萸，怕阿萸和我不對付，會跟我去廚房找我的麻煩，就悄悄跟在後，躲在廚房外偷看。”

    當時洛神明明沒在廚房，朱萸的幻影卻出現了，她就道洛神肯定在外看她，隻是她當時並未拆穿。

    “確認阿萸沒鬧出什麽事，你再快步回到房，做出繼續字的端正模樣，在那等我過來。”師清漪湊她更近了些，身後的糖葫蘆晃啊晃的：“小小姐，你說，你不在意我麽？”

    洛神：“……”

    “小小姐對我這麽好，大恩大德無以為報，我想給小小姐送一個禮。”師清漪眼中含光，將背後藏的糖葫蘆亮出來，遞到洛神前。

    她彎下腰來，笑容無比純善：“小小姐，糖葫蘆，很甜。”

    洛神色沒有任何起伏，轉身就。

    師清漪：“……”

    她鍥而不舍地追過去：“小小姐你應該很喜歡糖葫蘆對，為什麽不要？”

    “不喜歡。”洛神停下來，道：“小孩子吃的，甜且幼稚。”

    師清漪無奈歎了口氣，隻能將糖葫蘆收起來，笑哄她說：“好好好，小小姐雖然在小孩子的年紀，卻早已不是小孩子了，是個小大人。”

    明明後來變了熟的大人了，是吃糖葫蘆的。

    洛神見師清漪收起了糖葫蘆，瞥她一眼，目光又掃向不遠處藏閣的頂層，將懷裏的那些卷絹帛摟緊了些。

    藏閣是洛水宮最高的建築，一共有二層，飛簷翹出，門廊欄杆都精雕細琢。

    “小小姐是忘了什麽東西在藏閣頂上麽？”師清漪心細如塵，注意到她的目光。洛神用這樣的目光看向藏閣頂層，這就意味洛神在意。

    “沒有。”洛神道。

    “那小小姐你是想去頂層，又覺得藏閣太高了，不想再爬樓麽？”師清漪笑道：“這好辦，小小姐，我抱你飛上去，很快的。”

    洛神色頓時有些古怪起來：“……飛？”

    師清漪神神秘秘的：“對，飛。小小姐既然不願意接受我的糖葫蘆做禮，那我送小小姐另外一件禮好不好？不過你要先閉上眼睛。”

    洛神仍然猶疑，上下量她。

    “小小姐，你就幫我一個小小的忙。”師清漪豎起食指，軟聲求她：“閉一下眼，我就要一下。”

    洛神凝眉看了她好一會，終於是閉上了眼睛。

    片刻之後，洛神聽見師清漪說了一聲“以睜開了”，緩緩啟開眸子。

    那雙眸子瞬間睜大，裏似落了世上最為璀璨的光。

    師清漪身後六翼光羽在頃刻之間層疊展開，光華流轉，那如夢似幻的光暈落在師清漪含笑的眼中。

    洛神下意識後退幾步，薄唇微微有些抖。

    師清漪忙說：“小小姐，你別擔心，我不是怪，我族隻是有翼而已。”

    她在外謹言慎行，絕不會將光翼露於旁人，但夢場這裏隻有她和洛神兩人，她不需要忌憚什麽，隨性而為。

    就算洛神想要去藏閣頂層摘星星，她飛上去摘給她。

    “……若繇。”洛神喃喃道。

    “準確地來說，不是若繇。”師清漪笑解釋：“而是神凰。不過小小姐平常在藏閣看的裏，如果記載了若繇，那是外界對我族的泛稱，其實並不準確，我們東西兩都，東都神凰有翼，西都若繇無翼。”

    洛神從小博聞強識，求若渴，照理說看見這種情況，必然仔細端詳，但她看上去並沒有那麽在意師清漪的解釋，反倒神色凝重地催促：“快收起來。”

    “怎麽了？”師清漪道她擔心什麽，明故。

    洛神道：“這世上許多壞人對若繇心有不軌，你怎敢將你有翼一事現於人前？”

    “周圍又沒有人。”師清漪笑說：“再說，你是好人，我就隻給小小姐你一個人看，帶小小姐你一個人飛。”

    “我不是好人。”洛神不悅道：“收起。”

    “我看小小姐你似很想去頂層，我帶你飛上去不好麽？”

    洛神看了師清漪一眼，將手裏的事全都遞到師清漪手中。

    師清漪一時看不穿她想做什麽，有些疑惑地替她抱。

    洛神朝藏閣去，跟幾步輕躍，猶如白鶴掠影，踩藏閣的牆壁一路踏過一層又一層的欄杆，轉眼之間，她就立在最頂層的欄杆之上，在風中自上而下地睥睨。

    師清漪抬目看去：“……”

    ……什麽情況，這時候輕功居然已經這麽好了？

    洛神再度掠下，看師清漪：“收起來。”

    師清漪頓覺自己六翼在洛神前連飛的臉都沒了，心碎一地，委屈又悻悻地將光翼收了。

    “回去。”洛神邁開步子。

    師清漪快步跟在她身邊，言語試探：“本想送小小姐禮以示感激，小小姐卻並不需要我。”

    “我沒有不需要你。”洛神立即看過來。

    師清漪眉開眼笑，眸中盡是瀲灩水波。

    洛神：“……”

    師清漪這下雖然糖葫蘆沒能送出去，光翼無用武之地，心情卻是輕飄飄的，一路好心情。

    時光愜意流逝，等到了下午，師清漪卻發現洛神又不見了。

    從藏閣回來後，師清漪就覺得洛神有點反常，時不時翻出洛影給她的那張絹帛細看，不道在研究什麽，而在那一瞥之間，師清漪終於看見了洛影交給她的二件東西。

    看上去像是一個鑰匙，不道開哪裏的。

    這下發現洛神又不在了，師清漪心思電轉一番，頓時明白了什麽，連忙快步奔藏閣而去。

    她沒有藏閣最底部大門的鑰匙，無法通過藏閣內部的樓梯上去，隻能從外入手，以輕功踏上頂層。藏閣猶如高聳寶塔，每一層都有環繞的廊，師清漪沿廊繞過去，繞到了最頂層那扇大門旁，發現大門已經被開了。

    她想起了她在村裏酒醉那一夜，洛神沒有向她說完的那段往事。

    這段往事，關乎洛神對於自行車的陰影真相，她那時候醉得隻聽了個開頭，就昏沉了，隻道是因為洛影坑了洛神的緣故，不道細節。後來她借這個由頭，要去洛神的小時候的夢場裏眼見為實，這有了這次洛水宮之行。

    當時洛神對她說的那幾句話言猶在耳。

    ——年少之時，有一日，我從藏閣出來，路上遇上了我阿姐。我阿姐瞧上去很是歡喜，她我曾去過藏閣的最頂層。

    ——我不曉得她為何這般，便告訴她，並不曾去過。最頂層大門常年緊閉，若沒有鑰匙，一向是不允進入。

    隻是這幾句，戛然而止。

    但師清漪明白，看來她已經接近了這幾句話背後的往事。

    洛神雖然不好意思讓她見到這段往事，但既然答應了，就一定會做到，師清漪相信她在選定夢場的場景和時間時，必然會選在這段往事前後的時間段裏，這樣師清漪能真正看見。

    師清漪驀地有些緊張，穿過頂層大門，往裏去。

    難怪之前洛影會在路上和洛神說話，並給了她鑰匙，看來就是對應了洛神當初與她講述的那一段。雖然她不道兩姐妹到底說了什麽，但她能大概猜到，洛影借這次機會，用鑰匙和絹帛將洛神引去了藏閣頂層，然後頂層裏應該發生了些事，最終造了洛神的陰影。

    洛神應該是一直以來都很好奇最頂層裏的情況，再加上年紀終究太小，就算再警惕，被洛影誆過來了。

    不道洛影到底給洛神準備了什麽坑。

    師清漪心底急，步履加快了。

    了一段路，所見都是空曠的，師清漪感覺自己並沒有進入頂層的核心部，但她能看到頂層遍布無數機關，在穹頂縱橫交錯，更有無數碩大的齒輪鑲嵌，猶如無數月盤高懸，被精妙的軸承連接，又像是天上北鬥星辰連一片。

    師清漪抬頭看去，渾身幾乎是有種置身於星辰宇宙的震撼。

    雖然這是在遙遠的時光之中，但那種機關之術的精妙，實在是讓師清漪歎為觀止。

    尤其是那些齒輪和軸承，不道是什麽材質造的，神秘又古老，看上去卻和現代社會的很多齒輪軸承有種異曲同工之妙。現代的機械自動化，和古時候的機關之術，從某種意義上來說本就是同源。

    師清漪邊邊想，這些機關到底是誰布置的。

    是虞子娘親嗎？

    看來藏閣頂層實在是個不得了的地方，難怪常年封閉。

    隻是師清漪看看，又有種不祥的預感。當初她猜想洛神為什麽抗拒自行車，就曾暗自析過，自行車的輪子和鏈條，從某種角度來看是和古代的那種齒輪軸承機關頗為相似。如果洛神是因為吃了這種類型機關的虧，造心理陰影，那眼前藏閣那些機關運轉起來，的確是有些許像。

    但隻是些許而已，和自行車的結構相比，師清漪覺得是差得有些遠。

    師清漪邊琢磨邊快步，直到她看到一個雪白的身影站在一個機關裝置旁，這停下腳步。

    洛神手裏展開了絹帛，看幾眼絹帛，又看幾眼那個機關，似乎是在仔細對照研究。

    而那個機關裝置在一瞬之間驚到了師清漪。

    那機關裝置就在一扇緊閉小門旁，整體由兩個大齒輪組，邊沿又接了幾個小齒輪，除此以外更有許多緊密的機構將這些連接在一起，而中間有個狹窄的小台子，小台子前左右兩邊各伸出兩個機關把手，而台子底下伸出了兩個。

    師清漪：“……”

    這機關裝置造型實在是古古怪怪，但乍一看，真的有點像立在那裏的一輛自行車，上兩個機關把手像車把，底下那兩個機關把手明像踏板。

    怎麽這裏會有一個這樣稀奇古怪的機關？

    風格和頂層那些精妙絕倫的大型機關相比，有種格格不入的感覺，像是被人強行造在這裏的，突兀。

    洛神似乎對絹帛上的東西猶疑，繞那機關裝置轉了幾圈，一直在猶豫。

    不過最終她是下定決心似的，居然跨坐在了那個小台子上，雙手去撥弄眼前的把手。她再度看一眼絹帛，試探地將那把手旋了一下，那把手跟動，而底下的小齒輪有了轉動的趨勢。

    那絹帛似乎在指引她的操作。

    洛神見小齒輪動了，又將腳踩在底下的把手上，勾它動。

    慢慢的，大齒輪轉了起來。

    這個畫在師清漪看來匪夷所思，她瞬間就明白洛神為什麽對自行車有這麽嚴重的心理陰影。這個奇形怪狀的機關裝置，某些部實在是很容易讓人聯想到現代的自行車，難怪洛神在現代醒來後，見了自行車避之唯恐不及。

    í在認真研究，並且依照絹帛上的說法轉動把手。

    如果再繼續這樣下去，洛神就很能會依照當年記憶裏的發展，遇到造她一生陰影的危險。

    “小小姐！”師清漪連忙出聲阻止，飛奔過去：“快停下！”

    洛神聽見她的聲音，立即停下動作。

    師清漪心驚膽戰，過去，二話不說就將洛神一把兜住，從那裝置上抱了下來。

    洛神色有些凝住，道：“做什麽？”

    “小小姐。”師清漪看向她手裏的絹帛，說：“你給我看看。”

    洛神猶豫了一下，遞給她。

    師清漪看了那絹帛，上畫機關裝置的解圖，同時標了注釋，要怎麽坐上去，怎麽轉動上下把手，諸如此類，說明詳盡，而且正經。

    上說隻要操作得當，邊上的門就會開。

    師清漪：“這是你阿姐給你的？”

    “嗯。”洛神道。

    “她給了你藏閣頂層的鑰匙，讓你到頂層來，再讓你運轉這個……這個機關？”

    洛神點頭。

    “你很想開這扇門嗎？”師清漪再。

    洛神色有些認真起來：“阿姐說這扇門開後，便能觸及到藏閣最好的藏，我想看看那些是什麽。”

    師清漪有些失笑：“小小姐，你是呆子麽？”

    洛神頓時不太高興了。

    師清漪蹲在她前，笑哄她：“我逗你的呢。你愛讀，這是好事，但是不能被你阿姐騙了，這扇門的確是由這個……這個奇奇怪怪的機關控製，但是我覺得這扇門放在這裏，有點突兀。”

    她指向那扇門：“小小姐你看，四周都是牆壁，隻有這裏凸出了一個小房間的輪廓，門緊閉，門口有個機關裝置，你剛看見的時候，是很容易以為隻要開這扇門，就能深入頂層內部的秘密，畢竟這裏沒別的門了。”

    洛神目不轉睛地看。

    師清漪話鋒一轉：“是我覺得這個小房間，反倒像是後來誰在牆壁邊上造出來的，不然不會凸出來，就是說，這個房間和這個機關，原本是不屬於頂層裏的東西。”

    洛神眸光立即冷了下來，瞥眼過來看了幾眼，臉色越發往下沉。

    看來是明白了。

    師清漪見她這麽認真，反倒更覺得她愛，雖然這個時候的洛神是很聰明，但畢竟年紀太小，又實在很想看看藏閣頂層所謂的秘密藏，這會被洛影那一番鬼話欺騙。

    洛影擅長機關術，尤其是常人想不到的古怪機關，眼前這後修的房間，門扉，門口的機關裝置，甚至是那看上去能唬住人的絹帛說明，放在洛影身上，就完全順理章了。

    這是隻有洛影能幹出來的無聊事，難怪這個地方的風格和頂層風格大相徑庭。

    不過師清漪的出現，中斷了洛神被洛影誆騙的事實邏輯，但這個發展邏輯是在夢場裏的，實際上洛神的陰影早已形，當年她沒有師清漪在身邊，肯定是吃了大虧。

    到底是什麽大虧呢？

    看來得真正運轉了機關，能道。

    師清漪眼珠轉了轉，對洛神道：“小小姐，你守在門口，我來運轉機關。”

    “不行。”洛神拒絕：“既是我阿姐所為，定然有詐。”

    “小小姐，你擔心我？”師清漪笑。

    洛神：“……”

    “沒事的，我會很小心，你注意那扇門，我是覺得關鍵是在門裏的東西。”師清漪坐上那個古怪的機關裝置，依照絹帛上的說明轉動起來，從容不迫地說：“你看這個門對我，而且非常近，如果門開了，倘若裏有什麽驚嚇的東西，在機關上的人必然會被嚇一跳。”

    洛神似乎生怕她遇到什麽危險，緊緊盯她。

    “小小姐，你看門，別看我。”師清漪低聲笑道：“如果門後有東西，你幫我收拾。”

    洛神這轉過臉去：“……好。”

    把手的旋轉隻是給了一個驅動力，過了一陣，機關的齒輪運轉越來越快，師清漪不再動了，那齒輪沒有停歇，雖然洛影的這個機關造型實在是……一言難盡，但仔細琢磨一下，就能看出裏的精妙。

    哢嚓哢嚓，機關運轉之聲響了起來。

    洛神的目光鎖那扇門。

    隻聽一聲沉悶響動，門應聲而開，從裏跳出一個黑乎乎的身影，直向師清漪撲去，嘴裏發出淒厲的嗷嗚鬼叫。

    師清漪離得近，迎與那身影對上。

    那東西目猙獰，完全是惡鬼的模樣，雙眼是個血淋淋窟窿，留下兩行血淚來，一隻眼球半裂，懸在眼眶底下，嘴邊齜出尖利的牙齒，半邊臉上糊了血肉，半邊臉卻露出骨頭。

    這模樣比墓裏的粽子要駭人萬，尤其是在一瞬之間撲入視野，這衝擊力實在太大，師清漪不怕粽子，卻最怕那種虛無縹緲的鬼魅，嚇得半死，驚呼出聲。

    洛神卻在同一時間衝過去，將那身影的一隻手臂絞住，往後一折。

    那身影猝不及防，慘叫一聲：“啊！”

    發出的竟然是洛影的聲音。

    師清漪：“……”

    “疼疼疼疼！”洛影這下是真的吃痛了，帶哭腔：“好洛，不是鬼，是阿姐，是阿姐啊！”

    洛神鬆開了她。

    洛影穿個黑鬥篷，那張臉實在是觸目驚心，師清漪從機關裝置上下來，不敢看她，目光往旁邊飄。

    “美人你莫要怕，我不是要嚇你，我以為外頭是洛。”洛影見她臉色實在蒼白，連忙出聲安慰。

    洛神冷聲道：“好好的人不做，偏要做鬼。”

    洛影自理虧，好聲好氣地求她說：“我這是新研習了一個易容術，易容鬼魅，這比易容旁人要難多了，你阿姐這妝廢了多少功夫做出來。”

    “你……你怎麽能這樣嚇你妹妹。”師清漪一顆心在哆嗦：“她會被你嚇出心理陰影的。”

    “不會罷？”洛影驀地心虛起來，道：“她都看了那般多鬼故事，不怕的。”

    洛神色異樣。

    師清漪頓時道她是怕的。這個時候的洛神，不但墨水沒喝足，遠遠沒有修即便遇到鬼魅能波瀾不驚的境界。

    縱然裝得再像大人，她現在隻是個小孩子而已。

    難怪她後來看見自行車就不太敢動，原來那時候是嚇出了心理陰影，看見那自行車的結構，就想起她阿姐當年的這個機關裝置。這種心理陰影一旦形，很難消失，就算洛神不怕別的，但那一瞬間留在她年少記憶裏的畫，會像是烙印一樣存在。

    甚至當時洛神很í因為驚嚇過度，從機關上摔了下來，受了傷。

    洛影察言觀色，發現洛神沒說話，趕緊將自己身上的鬥篷摘了，胡亂摸了幾把妝。

    她又將那塊掉下來的假眼珠子丟開，用鬥篷擦了臉，等好歹沒那麽嚇人，向洛神歉意道：“……洛，阿姐錯了。是阿姐捉弄你，不寸，我以為你不會那麽怕鬼，想這般嚇一嚇。”

    洛神撐神色，嘴硬道：“……我本就不怕。”

    “別說氣話了。”洛影繼續討饒：“阿姐保證，以後再不扮鬼嚇你。”

    洛神冷哼。

    “阿姐去鯉魚池罰站，一個時辰。”洛影這下道自己是真的犯了大錯，主動請罰。

    “兩個時辰。”這時候，一個冰冷的男人聲音響起。

    洛影聽見那人說話，驀地縮了縮脖子，別說不敢動彈，就連呼吸都不敢了。

    師清漪緩緩轉過身去，看向來人。

    “……爹爹。”洛神竟然有些緊張，低喃出聲。

    師清漪屏住氣息，看向前豐神俊朗，卻一臉冷漠冰霜的高大男人，洛水宮宮主，洛無樇。

    洛無樇兩隻手背在身後，雙眼似刀，落到師清漪身上。

    師清漪忍不住了個哆嗦。

    “何人？”洛無樇渾身冷壓籠蓋，言簡意賅，沒有半點廢話。

    師清漪正想怎麽能萬無一失地應對洛無樇的盤，洛神卻先開口了，話語有些小心翼翼：“爹爹，她是我的……婢女。”

    “阿萸何在？”洛無樇冷道。

    “她是我……新留下的婢女。”洛神垂眉眼，不敢看洛無樇。

    師清漪是一次看到洛神這副模樣，她道洛神畏懼嚴厲的洛無樇，但現在親眼所見，她真切感覺到洛神那種年少時的窒息。

    “你身邊怎留生人。”洛無樇道。

    洛神這下微抬了頭，怯生生道：“……娘親應允了的，讓她陪在我身邊。”

    洛無樇一愣。

    過了片刻，色稍微有些不易察覺的柔和，隻是道：“既是子應允，那便留下。”

    師清漪頓時鬆了一口氣。這來一趟夢場拜見爹娘，簡直過五關斬六將。

    洛神雙肩微沉了些。

    洛無樇冷眸瞥向洛影：“去站。”

    “是，爹爹。”洛影灰溜溜地了。

    洛無樇再度看向洛神：“被你阿姐扮鬼嚇到了？”

    “……不曾。”洛神道。

    洛無樇肅然道：“你身為洛水宮下任宮主，怎輕易被鬼嚇到。那般虛無縹緲之，世上並不存在，無稽之談。”

    “……是。”洛神道。

    師清漪心底驀地有些抽疼。

    她小時候明明是怕鬼的，怕到要在枕頭底下放一把匕首，防止鬼來找她。或許就是為了洛無樇的這些要求，這些要為宮主的要求，她強迫自己看了一卷又一卷的鬼故事，最終看到連自己都麻木，不怕了。

    師清漪早已習慣了她的強大。

    卻不她當年，曾這樣驚惶。隻有在看見自行車的時候，會想起，她曾有那麽一段害怕的經曆。

    她曾是，小孩。

    洛神身量筆直，沉聲道：“……我不怕。”

    洛無樇沒有說什麽，往洛神那邊了幾步。

    洛神站得更直了。

    洛無樇低頭看她一會，一直背在身後的手動了動，伸到洛神前。

    他手裏捏了一串糖葫蘆。

    洛神抬頭，愕然地看向他：“……爹爹。”

    “外頭瞧見了，給你帶的。”

    洛無樇遞給她糖葫蘆，轉身了。

    洛神怔怔地看洛無樇遠去，這收回目光，盯這串紅豔豔的糖葫蘆看了片刻，送進嘴裏咬了一口。

    師清漪看她白皙的小腮幫子鼓，在那輕動，說：“小小姐，你不是說你不喜歡吃糖葫蘆麽？”

    洛神：“……”

    師清漪看洛神，笑了。

    她自無法真正回到洛神年少的時候，眼前一切，不過虛無。

    但這一刻，她能看到洛神像個真正的小孩，不必撐那沉重如山的重擔，踽踽獨行。

    這就已經足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