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第9章 、米脂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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汽車拐過一道山梁,但見山勢雄偉,峭石嶄立。蒼勁的懸鬆倒掛,似猛虎躍下,如盤蛇欲騰。
這是一塊險地。老三始終與前頭王子強的車保持十來米距離,慢慢行駛。
他們一行中午前就到了莽山,照老三的判斷,在鬼崽寨以西方圓五裏一帶的山上找古墓,整個下午爬了好幾座大山,均無所獲,隻剩下米脂坳沒爬了。
眼見天要黑了,唐兵忍不住抱怨:“老三,你能肯定那晚聽到的是爆炸聲?而且在西邊?你不是信口開河吧?”他窩在副駕座上,頭快撐上車頂了。
“那你說,該去哪裏找?”老三冷笑。被唐兵和老顧挾持來莽山找古墓,他心裏正窩火。你們倆都有算盤,當我是義工啊?
“要我說啊,古墓就在鬼子寨。那不是有個將軍峰嗎?鮮花送美人,寶劍贈英雄嘛!”唐兵分析。
“有道理。”後座上的老顧趴著前麵的車椅說。
“將軍峰你們看了,那是一座突兀的石山。你們誰告訴我,哪裏可以下葬?”老三啐了唐兵一口,“你當是懸棺呀?”
唐兵頓時沒了主意,“那,你看,應該在什麽地方?”
“前麵是米脂坳。”老三看了看車載導航儀,若有所思,“我記得李自成是sx米脂人。老顧,你懂曆史,你不覺得這地名有什麽名堂?”
老顧眼睛一亮,“對,對,太有名堂了!我查過當地縣誌,米脂坳曾是李自成殘部一個屯兵處,最多的時候屯有三萬兵馬。李自成是sx米脂人,取這個地名,肯定與他有關。”
唐兵立馬來了興趣,“這麽說,我們找對了?老三,我佩服死你了,你真是高屋建瓴,詭計多端。”
老顧聽不下去了,語重心長道:“我說唐兵,你能不能改改這毛病,成語不是你這樣用的。”
“那該怎麽用?”唐兵一挺腰,頭便頂上了車頂,隻得又矮下身,“老顧,尺有所短寸有所長,講曆史我不如你,這講成語嘛,你得退避三舍,跪地求饒。”
老顧搖頭,“不可理喻!”
“那你還跟他較勁?”老三踩了刹車。
前麵的車停了。起霧了,山坳上滿是濃霧,稠密稠密的似茫然的夢境。看不清前麵的路。山路崎嶇多彎道,一邊靠山一邊臨深穀,稍有差池,便將墜入山穀。
半山腰起霧是莽山夏天一道獨特的景觀。從常識上來說,山越高天氣越寒冷,但莽山卻截然不同,山下寒氣逼人,山上卻暖氣洋洋,這是由於晴天坡地冷卻氣團下沉而形成的。兩種不同的氣流在半山腰短兵相接,形成鋪天蓋地的濃霧,呈現一種奇特的逆溫。
他們都下了車,前麵車上王子強和宋文韻也下了車。唐兵和老顧上前去跟他們商量。
王子強說,“這霧估計一時半會散不了。今晚,我們隻能在這裏露宿了。”
“隻能如此了。”老顧說。
唐兵也讚同,並溫馨地安排,“老顧,我們搭帳篷,王教授和宋老師一人睡一台車,那樣比較安全。你怎麽看?”
老顧點頭。這樣安排有驢友範。
看好了地方,王子強和老三分別把車靠路邊停妥。大家隨便吃了點幹糧,五個人擠到老三的車上聊天:
“自從李自成在jx南昌被清軍再一次打敗後,有關他的去向就撲朔迷離。最傳統的說法是,他在hb九宮山被農民用鋤頭鋤死。實際上,李自成逃到了莽山,最後死在這裏。”宋文韻不假思索說。
“不是吧,郭沫若在《甲申三百年祭》裏說,李自成死於hb通山九宮山。”老顧提出質疑。
王子強冷笑,“那篇文章牽強附會、漏洞百出,連李自成死於通山九宮山或通城九宮山的確切地名都改來改去、前後不一。不錯,郭沫若學富五車、才高八鬥,但他突出事件史和政治史的研究方法,存在忽略結構揭示的嚴重缺陷。老實說,那根本不算是一篇有價值的曆史文獻。”
老顧聽他如此說,瞠目結舌。心裏不由暗暗佩服起來,對權威的質疑僅憑一腔熱血可不行,還得遠見卓識。可見這年輕人並非浪得虛名!
“法國學者布迪厄把學術場看作是一個相互競爭的場域,每個人的入場及其采取的競爭策略,端視其自身的資本存量,一般而言,權威具有壟斷地位卻往往破壞規則和慣例,輕率和隨意地處理材料和結論的關係,不遵守邏輯推理規則。李自成究竟死於何處,史料上沒有過硬的記載,說在hb九宮山被當地農民鋤死,卻沒有驗明正身的事實。清朝當時的官方戰報和奏折都含糊其辭、自相矛盾。當時,圍剿李自成的總指揮靖遠大將軍阿濟格的奏報中稱:‘李自成兵盡力盡,僅帶親信20人,竄入九宮山中,被村民圍困,無法脫逃,自縊而死。派人前去驗屍,屍朽莫辨。’這表明,他們是根據傳聞而認定李自成死於九宮山。我懷疑,那也許是李代桃僵。”王子強冷峻地說。
“你是說,有可能是李自成金蟬脫殼?”老顧也是飽讀史書的人,“李自成死於hb九宮山之說,確實有許多疑點。這也給後世留下了質疑的伏筆。隻是,李自成死於莽山的推論沒有過硬的依據。”
“莽山現在還殘留許多與李自成息息相關的地名,奉天坪、奉天廟、永昌村廟、盤龍寨、米脂坳、五馬歸曹州,還有闖王紙槳湖遺址、煉鋼燒窯遺址等。種種跡象表明,這不是一支潰敗部隊在苟延殘喘,而是一支有理想有核心的部隊臥薪嚐膽,以圖東山再起。”宋文韻說。
“曆史上確有李自成十萬殘部在莽山活動的記載,但沒有任何李自成在莽山的記錄。我們的推斷需要證據來支撐和確定。”王子強說。
他們想推翻李自成死於hb通山九宮山的曆史定論,卻苦於沒有過硬的證據。曆史研究重考據,講究論從史出,史從證來,除了搜集與考訂材料,最好有文物證據坐實。他們手中尚無有價值的文物和史料,缺乏說服力。
“南嶺幅員遼闊,自古就是發配流放之地,這裏不僅山高路險,而且樹木繁榮,隱藏了大量野獸。在幾千年農業社會發展中,由於受生產力水平限製,生存環境惡劣,交通不便,文化滯後。”王子強冷峻地說,“但因如此,許多古代曆史習俗和曆史痕跡才得以更好地保留、沿襲下來。從史料上看,大規模的發配流放始於秦漢,一代代中原沒落的家族往南嶺縱深遷徙,登山惟恐不高,入林惟恐不深。形成依山險而居的瑤族。”
“《隋書》記載:長沙郡又雜有夷蜒,名曰莫徭……自雲其祖先有功,常免徭役,故以為名。”老顧插嘴道。他在史誌辦坐了多年冷板凳,近墨者黑,曆史水平自非常人。
“那是南北朝至隋唐期間對瑤族的稱謂。秦漢時期稱蠻夷,三國時稱蠻徭,晉稱湘州蠻,宋代以後一直稱徭人。”王子強詳細說,“但我認為,南嶺最早的原居民應該更早,大致可以追溯到遠古仰韶時期。黃帝與炎帝在sx阪泉大戰,炎帝兵敗,帶領族人南逃,最後在南嶺落腳,開創了農耕文明。我感覺,鬼崽石應該與炎帝有關,是瑤人祭祀祖先炎帝的陪祭品,也可能是用來陪葬的陰兵,像sx兵馬俑一樣。”
“老師,你分析得很有道理。”宋文韻欽佩地說,“我翻閱有關瑤族史料裏,發現很少提及黃帝,更多的是炎帝的記載。像嚐味草木,宣藥療疾;削木為弓,以威天下。另外,離莽山不遠的jh縣就是因炎帝在該地發現了稻禾而命名。”
“這一帶許多民間傳說都以炎帝神農氏為主角。”老顧補充說。
“總而言之,古時候南嶺一帶尊崇炎帝的事實確鑿無疑。”王子強言簡意賅,“所以,鬼崽石的發掘研究大有價值。”
老顧和宋文韻點頭稱是。
“關於李自成究竟死於何地,我相信莽山會留下大量的線索。”王子強另起一篇,“我覺得,莽山應該留存了許多大順軍殘部的物質信息,隻要認真去找,定能找出李自成在這裏活動的蛛絲馬跡。”
“啊!”老顧被王子強所折服。到底是專業的啊,比自己半路出家強過百倍!他差一點起身拜師。
曆史這玩意不好倒騰,遮遮掩掩,丟三落四,比掏古墓還難。古墓有實物,有碳14鑒定年代什麽的,而史論除了撲朔迷離、捕風捉影,再就是扯淡!
九宮山、阿濟格、永昌村廟,這些錯綜複雜的曆史關係把唐兵搞得暈頭轉向,他拉了拉老三的手臂,倆人悄悄下車。
“唉,有文化真可怕!”唐兵對老三說。
“宋老師學識不凡,你悠著點啊!”老三斜看唐兵,替他存著那份旖旎心思捏把汗。這個差距,不是一般的大啊!
“隻要功夫深,美夢定成真!”唐兵明白老三的話意,大言不慚地說。
“但願如此。”老三去後備箱拿背包,取帳篷。
山坳的風大而且冷,頭發被霧氣沾得濕漉漉的。霧稠密得令人感到絕望,風發出怪異的聲音,像拖長的呻吟,又像變調的哭泣,總感覺四周似乎有什麽東西在走動。
支好了帳篷,老三掏出扁酒壺猛灌了幾口酒,鑽進去躺下,努力讓自己睡著。
唐兵一團濁氣終於按捺不住,故態複萌,跑百米開外的地方大吼大叫,那聲音淒慘至極……
半夜,老三迷迷糊糊不知睡了多久,隻聽得唐兵在帳篷外喊:“老三,醒醒!老三……”
“幹什麽?”老三爬起來。
唐兵說,“我聽到有人怪笑。咯咯咯的,很奇怪!”
老三側耳聆聽,除了風聲就是風聲,沒好氣地說:“這荒山野嶺的,半夜怎麽會有人笑?是風聲。”
“我聽得很真切。”唐兵好奇心暴漲,“我們去看看,深更半夜的,非奸即盜。”
抵不過他死纏,老三隻好隨他去。唐兵打手電在前麵,老三跟著。夜黑霧重,能見度極差,空氣裏飄散著腐葉黴味和蛇蟲腥味。隱隱約約,確實聽到有說話聲,而且,還有叫喊聲,他們悄悄摸到了一道懸崖邊。
老三打開手機上的手電筒照著路,縮頭縮腦往前邁了一小步,想看清穀底有什麽東西,唐兵提醒,“小心!”這一聲喊得老三沒站穩差點一頭栽下懸崖,他趕緊退回來,狠狠瞪唐兵一眼。
前麵是深穀,但見白霧翻滾,深不見底,唯有陰風颼颼,隱隱約約響起一片鼓角聲聲,呐喊震天,戰馬嘶鳴,兵器鏗鏘的聲音,似有千軍萬馬在鏖戰。
四周陰風陣陣,濃霧彌漫。那鳴鑼擊鼓、人喊馬嘶的聲音,愈來愈密集,似閻羅殿裏遭下油鍋、拔舌頭、上刀山等酷刑的鬼哭狼嚎。
“是冤魂在喊!”唐兵突發奇想。
老三直想罵:都什麽年代了,還信鬼鬼神神?鬼片看多了吧?他思忖著說:“這個山穀下應該有一個很大的磁鐵礦,磁鐵礦有奇特的吸引力,不僅能吸入鐵質物,還能吸入聲音。如果說米脂坳曾是李自成屯兵之處,那這裏以前應該發生過無數次戰鬥。而磁鐵礦將當時激戰的聲響都‘錄’了下來,以後在某種外力的刺激下磁鐵又如同錄音機一樣放音,加上山穀回聲震蕩,聲音便格外響亮。”
“到底是學地質的,聽你怎麽一講,我豁然開朗!”唐兵說。
老三繼續說,“在gs玉門關有一處‘鬼穀’,每逢陰雨天和濕熱天,入夜即可聞到戰鼓聲聲、號角鳴鳴、殺聲陣陣,讓人膽戰心驚。地質勘探證明,在‘鬼穀’下有一個巨大的磁鐵礦。1700多年前,西晉大將馬隆率大軍與羌兵在那裏廝殺,恰巧天上電閃雷鳴下起了大雨,戰鬥的聲音就被‘錄’了下來。以後,隻要氣候條件相似,‘鬼穀’就會放出從前的錄音。”
“專家的話,最不可信!”唐兵相信牛鬼蛇神,“肯定是鬼魂作怪。我師父說,在陰煞的地方,最容易出現鬼魂。”
山穀裏的怪叫聲越來越大,大有遮天蓋地之勢。那聲音令人毛骨悚然。唐兵把手電筒朝前麵照,看見那些霧清晰地變幻,似是萬馬奔騰,隱約裏,還能分辨出身披破爛的甲胄和頭盔的人形……
此刻,一縷細微的旋風從他們腳邊平地而起,像一個扭動的陰影旋轉而去,眨眼間,旋風擴大數倍。陰冷的風卷起地上的塵土、落葉、枯枝、碎石,互相撕裂、撞擊,而在旋風的中央,一個黑影若隱若現。緊接著無數個黑影被旋風卷進漩渦,然後就是一聲聲撕心裂肺的慘叫……
我的媽,這不是陰魂不散是什麽?唐兵撒腿便跑。
老三也不那麽淡定了,跟著跑。兩人一前一後跑了老半天,繞來繞去粗氣還沒喘淨,霧氣突然散了,他倆麵麵相覷。
破曉時分,一切寂靜如初。霧散了,身邊的山石、樹木慢慢變得清晰,他們好像又跑回了原地。唐兵喘著粗氣,道:“真邪乎!”
老三也是驚魂未定。雖然有數年野外生存經曆,這樣的景象他還是頭一遭遇上。他不信鬼不信神,對怪力亂神那一套非常排斥。可是,眼前的一切僅憑磁鐵礦效應便能解釋嗎?
這一刻,他突然產生一種深深的敬畏,這山、這水、這一草一木,都不得隨意冒犯!
唐兵長長地舒了一口氣,四下望了望,發現老顧他們幾個人在朝這邊走來。
“他們來了。”他手一指,“走。”
老顧他們走過來,“你們倆果然在這裏,我們到處找你們。隱隱約約聽到這邊有動靜,這才往這邊來。”
“嗯,我們倆晨練。”唐兵掩飾道。
“咦,那是什麽?”老顧指前麵著一尊獨立的、高及十米的石山。
老三一眼看去,覺得這尊山石像一個蟒蛇頭。
唐兵左看右看,遲疑地說:“像,像一道菜,對,紅燒獅子頭。簡直太像了,惟妙惟肖!”
話一說完,老顧看他的眼神就充滿了憐憫。誰知道老三竟然肯定地補充,“我也覺得像。”
王子強搖搖頭,“不對,它像一個蛇頭,嚴格來說,是龍頭。這座石頭山應該是一尊石雕,依整個山石而雕成,天然的嘴,人工鑿成的雙眼。你們看,它右眼微閉。當年,李自成被明朝大將左良玉射傷了右眼,成了獨眼龍,所以說,這尊石像是李自成的象征。”
唐兵再看時,果然形似蟒蛇頭,異常猙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