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30回、默然觀壓袖金線,幾不知顛倒衣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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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30回、默然觀壓袖金線,幾不知顛倒衣裳
知焰問何為封天,梅振衣卻答不上來,隻能沉吟道:“當然不是你說的意思,我還得再想想,也許到時候才能明白。……提溜轉,你剛才神情閃爍,究竟是做了什麽事情?”
他此時已恢複了清明狀態,發現了提溜轉的異常。知焰道:“提溜轉私自下界,暗中跟隨梅效大軍,在玉門關外被法舟所阻,她又把青帝叫了出來,結果自己被兩位前輩趕回天庭了。”
梅振衣一驚,喝道:“提溜轉,你怎能私自如此?幸虧遇到的是那兩位,否則你哪有機會回天庭?”
提溜轉一低頭,弱弱道:“我錯了,往後碰到這種事,會先與你商量的。”隨即聲音又高了兩度:“青帝與法舟在雲端對峙,誰也不肯後退,這怎麽辦呢?”
梅振衣:“我已知道,沒辦法!原來是你把青帝招出來的?”
知焰勸道:“這也不能怪提溜轉,蓮華生顯聖打落沙利耶之時,恐怕就有這一出了,就算青帝不現身,加百列也會出現的。”
梅振衣搖了搖頭:“就算青帝現身了,加百列也會出現的,我很了解那位天使長,她上次去佛國與不動尊明王演法,結果落敗而回,會再去的,但這一次就不是簡單的演法論高下了。”
知焰:“身為天使長,能直入佛國到達不動尊明王座前,也說明她對外教修行發端有借鑒與證悟,與當年的梅丹佐類似,卻與梅丹佐又不同。”
梅振衣的語氣不知在為誰歎息:“加百列與梅丹佐當然不同,她不是邪魔。但換而言之,她雖能借鑒外教修行發端,但本人還是一根筋,不似米迦勒之流通達明智。按青帝的話,她是個傻丫頭。若天國中有人出來代表不可冒犯的犧牲決心,一定是她。”
加百列曾去過佛國,在梅振衣等人去天庭東海救龍隱姑之前,她戰勝過清風仙童,又找到曾一筆削去清風一千三百年金仙法力的不動尊明王印證修為。也許在她的願望中,是想證明同樣的修為境界,阿羅訶大天尊所指引的道路不亞於仙界中任何的外教。
但是不動尊明王沒和她直接動手,隻是坐在那裏現出三身八臂麵對加百列的秩序之刃。加百列揮斧切斷了他的六隻手臂,卻劃不開這一片靈台化轉世界的永久縫隙,不動尊明王又恢複如常。如果這是演法的話,不動尊明王無疑占了“主場”的優勢,結果的確是加百列落敗。
……
天庭東遊穀中梅振衣與知焰提到了加百列,而在人間玉門關外,青帝仍與法舟對峙,誰也沒有先退一步的意思。
就在這時,青帝突然動了,銀絲羽衣飄蕩而開,懷中忽有一道銀光飛出,不是朝著法舟而是向著天際。他神色一驚,一揮衣袖萬道絲光卷出,在空中纏住那道銀光,以神念喝道:“加百列,莫去佛國,我可幫你修複天國聖物封印之眼,而沙利耶在陣前被斬,你不能到無邊玄妙方廣世界追究。”
“我不為追究沙利耶隕落,而是為了天國的尊嚴,我若隕落並無所怨,隻求你修複封印之眼,將它交還天使長米迦勒。”加百列的聲音從神念中傳來,那道銀光掙脫了糾纏,消失於不知名的天際。
“傻丫頭,你何苦呢?”青帝向著遠方喝問,但銀光已消失,神念被切斷,加百列再也聽不見他的聲音。
從青帝懷中飛走的自然是天國聖物秩序之刃,與梅振衣的三神器類似,上麵也有加百列的仙家神識靈引,隻要青帝未禦器,她隨時可以收回。胡春進入龍首山的前一瞬,將銀斧扔還給青帝,而這些年來青帝一直沒有將它歸還加百列。
加百列收回秩序之刃,顯然是又一次去了佛國,她是孤身而去未帶任何隨從。法舟望著天際,似有悲憫;青帝低頭看著袖口的那一根金絲,卻終無言。
“我真不想看見你,也不想看見這些事。”青帝化為一陣清風而去,他終於走了,沒有開口說話,隻在風尾中傳來飄散的神念。法舟雙手合什,身形也消失於雲端上。
玉門關外下雨了,傾盆大雨,還夾雜著碗口大小的冰雹。此地氣候幹旱,這場雨十分罕見,戰亂之後的荒原一片淒涼不見人煙,隻有枯骨與殘破的刀槍隱沒在碎石黃土間,當年的血跡早已沁透在沙土中淡不可見。
大雨和冰雹砸在地上,到處一片水霧迷煙,似將一切痕跡衝刷幹淨。雨越下越大,似有悲哭之聲,荒原中的水開始泛濫,匯成一條條河流,衝刷出一道道溝壑。無數淺沒在沙土下的白骨與箭鏃露了出來,呈現出慘然的顏色,還帶著斑斑鏽跡。
地麵上一座土丘在水流中崩塌,一柄插在岩石中的十字闊劍露出半截,劍脊中央鏤空鑲嵌著一枚透明的晶石,四周雕飾著橢圓形紋路,宛如人的眼眸,而晶石上有幾道細細的裂痕。
“加百列,你以這風雨向我告別嗎?”風尾猶有餘聲,但隻有荒原枯骨聽聞。
“錚”的一聲鳴響,那柄劍突然被一股無形的力量拔了出來,激蕩著神風飛向天際,沒入一道灰色的漩渦,仿佛消失於不知名的無窮遠方。
闊劍飛走之後,暴雨停了,或者說隨著看不見的腳步飄往別處,一路向南風雨飄搖,漸行漸悄,止於江南蕪州。
玉門關外已是一片澤國,水流向低窪聚集滲透泥土,雲開日出照耀荒原,四野一片奇異的死寂。等到第二年春天,這一片荒原長滿了野草,離離荒草有沒膝之高,草原上開滿野花兔走鷹飛,竟有幾分欣欣向榮。
……
梅振衣與知焰、提溜轉走出東遊穀福地,在碧桑洞外圍天庭道場默運玄通,遙感人間玉門關外青帝與法舟的對峙,也“看”見了那一場如仙佛淚飛般的滂沱大雨。
遠處忽有大法力波動,一道灰色的漩渦憑空湧現,似有人穿越天刑,然而飛出的卻是一柄十字闊劍,帶著銳不可當的氣勢直衝梅振衣而來。何人竟有如此廣大神通?能將一件神器從人間扔到了此處?
“振衣,小心!”提溜轉驚呼一聲,已祭出飛神鱗盤旋護在梅振衣身前。
“無妨。”知焰未動,告訴提溜轉不必緊張。
闊劍飛來並無一絲攻擊之意,受神通法力牽引已盡,恰好插在梅振衣身前,就似送來給他一般。梅振衣上前兩步伸手拔劍,然而手握劍柄身形突然定住了,神情就似在聽什麽人說話。
這柄劍當然就是天國聖物封印之眼,它的主人沙利葉大天使隕落時,此神器損毀,上麵的仙家神識靈引也不複存在,此刻被青帝以大法力送到梅振衣眼前,卻帶著一封“信”。
鍾離權當年從蕪州以紙鶴傳書終南山,也帶著一封信,收信人須有脫胎換骨以上的修為,才能“讀”到上麵的附有的神念。寫信之人必須掌握“風尾”之術,有真仙極致境界方可。而如今青帝以這種方式傳信,神念依附一件神器從人間送入天庭,更加神乎其技,須有金仙極致境界方可。
這封信的內容並不玄妙,真沒想到那位青帝,也會寫出這樣一篇深沉厚重的人間文章——
“無限桑田,多少滄海。津郡城廓,沒版變遷。億萬生靈,等隨魚鱉。幕其間者,輪回已溺已饑之憂。開靈智者,可悟機變,然炎政錯出,自取朝暮更迭茫惘。
我隨清風來,立足輪回外,行走人間證丹溪半縷殘神,修行至極失玄宮一輪明月。今見所謂聖物之殘,恍然觀我壓袖金線,幾不知顛倒衣裳。
玉門冰雹如碗,大雨滂沱旬日,塵構皆傾,為風雨所拔。閣下居天庭,仙界恐弱水三千,亦易泛濫,金仙府可化荊棘庭否。
近聞人間杜少陵廣廈千間之句,笑凡人好作大言無裨世事,然仙家何以我庇焉。”
若給青帝這封信起個標題,應作《風雨賦》。信的最後居然提到了杜甫的詩,青帝曾在敬亭山對綠雪說過:“如今人世間詩風鼎盛,既在此山中,我也不妨以法眼觀一番人間吟詠,作幾篇詩文。”看來他以大神通捉風尾,聽聞過不少人間吟詠。
這封信中,青帝既在感歎輪回中靈智開啟眾生的戰亂,也在感歎天國聖物封印之眼、天使長加百列、他本人,還含蓄的提及了靈台推演所見的仙界大亂,在提醒梅振衣什麽。
天庭仙界不似人間山河,是靈台開辟之功造化而成,這柄劍插在碧桑洞外圍道場,除了“收信人”梅振衣之外,另外還有兩人也自然“讀”到了這封信,就是碧桑洞之主東華帝君與天庭之主玉皇大天尊。
除了這篇《風雨賦》,劍上依附的仙家神念還提及了一段往事,是在梅振衣未成仙之前,也在清風未成青帝之前,兩人於敬亭山中的一番對話——
清風:“你如今所懷,是有為之願,能告訴我是什麽嗎?”
梅振衣:“有修為得神通者,不能逼人供奉,更不能若不供奉就加害於人。此為得神通而忘法本,殘害眾生。這是我在彭澤所想。”
清風:“欺奪他人之信。”
梅振衣:“悟修行之徒,指引他人無可厚非,但不合強引此路,替他人之願。更有甚者,仗道術以圖淫邪,勒索黎民。不僅是勒索財物,更可怕的是勒索人心。”
清風:“妄擬天心為己心。”
梅振衣:“還記得何家村嗎?那些村民臨死前還在朝天跪拜,天上神靈是什麽?比如你,我崇敬的是金仙境界,而不是在我麵前喝茶的清風。……世上有人倚仗些許道術,矯眾顯靈自稱神,禍亂鄉裏。此是誤人亦自誤之舉,應戒之。”
清風:“在世顯聖自稱神。”
梅振衣問:“仙童,我的話與你的話,似乎有點對不上啊?”
清風答:“你是未成仙的修士,說的是人間修行;我是金仙,聞言想的是無邊玄妙方廣世界。……若說‘不可欺奪他人之信’,張三說阿羅訶是唯一的神,李四說摩訶末是唯一的神,然後爭持相鬥,算不算彼此欺奪呢?”
梅振衣邊想邊說道:“在我看來,這是世人自取的亂象而已,自古以來不免,他人也勉強不得。若是阿羅訶或摩訶末親自現身插手,那才叫欺奪。”(注:詳見本書219回。)
劍上依附的神念就是這番對話,沒有一絲多餘的妙語聲聞。此刻突然憶起這段人間往事,卻讓梅振衣恍惚良久,靈台隱動似有願心發端。(www.101novel.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