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大理寺回來，歐陽修的幾個兒子都跑過來，歡迎老爹。 vw其實他們也想去親自觀看，奈何老爹在堂是被告，身為兒子的去圍觀不妥當。

    不過案子的每一絲進程都有人過來報告。

    當王寧安抽絲剝繭，把所有汙蔑全部澄清的時候，歐陽修的府邸變成了歡樂的海洋，簡直過年還高興。

    歐陽發還弄了一個火盆，讓老爹從麵走過去，從此黴運全消。

    滾，都給老子滾一邊去

    歐陽修心說又不是被抓到監獄，用得著這樣嗎

    他把幾個兒子趕走，這才請王寧安到了書房，往下一坐，歐陽修覺得渾身都像散架子一般，連動動手指的力氣都沒有。

    謠言害人，竟然可怕如斯

    老夫子也是不禁感歎。

    正說著，歐陽發又跑了進來。

    爹爹，剛剛傳來消息，說是賈昌朝去找陛下認罪了這個老不要臉的，果然是他害了爹爹，孩兒這去找他算賬

    他一轉身，要往外麵跑。

    歐陽修真的氣壞了，逆子，還嫌丟人不夠啊，滾去讀書，裝個啞巴，再多說一句，家法伺候

    歐陽發滿肚子委屈，心說好不容易洗刷了冤屈，老爹怎麽都衝著自己來，難道不該找那些害人的家夥算賬嗎

    王寧安扭頭，笑道：行了，讓我和醉翁聊聊，你們都出去吧，別添亂了。

    把幾個小的打發出去，剩下歐陽修和王寧安兩個。

    過了好半天，王寧安才道：醉翁，你怎麽看賈子明，他如此無恥，要不要想辦法，讓他身敗名裂

    歐陽修嗬嗬一笑，伸出手指，晃了晃。

    二郎，你這話說的沒有水平，可不是智多星王二郎該說的。

    還多了個外號。

    王寧安尷尬咳嗽，忙道：醉翁，依我看，未必是賈子明幹的。

    嗯。歐陽修點頭，這個案子，方昆山被錢家推到第一線，錢家被張家推到第一線，而張家又被蔣之推到第一線那蔣之背後是誰是賈昌朝嗎賈昌朝背後還有沒有人全都不好說啊

    都說吃一塹，長一智，顯然，醉翁的水平也在快速提升。

    為什麽說這個局複雜，複雜在這裏

    老夫動了三代之治，動了千年儒家的根基，從到下，賈昌朝，蔣之，劉輝形形色色的人，都想置老夫於死地。不管是不是賈昌朝幹的，除掉了賈昌朝，也於事無補，反而會結下更多的仇恨，把老夫置於險境之，二郎，你覺得老夫的看法，如何啊

    王寧安笑了，發自肺腑地笑了。

    其實他最擔心的是歐陽修怒氣攻心，瘋狂報複，進退失據，那樣一來，對大局絲毫沒有幫助。

    隻是歐陽修身為苦主，遭到了恥大辱，他報複也是情理之，王寧安更是說不出什麽來。

    所以王寧安急於知道歐陽修的想法，見到老夫子如此，他放心了不少。

    醉翁，咱們不妨分析一下眼前的局麵，為什麽會被誣陷

    對，死不怕，怕的是不知道怎麽死的。歐陽修努力挺直身體，深吸口氣，才緩緩道：老夫本以為改良儒學是一件容易的事情，畢竟竹書紀年擺在那裏，無可辯駁。可是現在看起來，是老夫低估了此事，低估了幾千年來的傳統啊

    歐陽修蹙著眉頭，眼神當，閃爍著光彩。說起來好笑，在大堂之，他想的竟然不是案子，而是一大堆亂七八糟的東西，當他出來的時候，迎著夕陽，火紅的彩霞，歐陽修在那一瞬間，突然醒悟了，他找到了自己苦惱的根源，多年的困惑一朝解決，老夫子顯得非常興奮，頗有朝聞道，夕可死的幸福之感。

    二郎，你說他們汙蔑老夫和張氏有染，是為了什麽

    為了毀掉先生的名譽。

    那為什麽要毀掉老夫的名譽

    因為那樣一來，你說的話便不可信了，他們可以渾水摸魚，添油加醋，歪曲事實，繼續混下去

    說得好

    歐陽修笑道：那老夫再問一句，為何我的道德名譽毀了，說的話便不可信了古人也說過，不因人廢言，為什麽到了老夫這裏，行不通了

    王寧安笑道：醉翁必有高論，我洗耳恭聽

    嗬嗬，二郎，這些日子，老夫苦苦思量出來的一點心得，你和老夫一起參詳一下。

    眾所周知，孔子生活在禮樂崩壞的亂世，在他老人家生活的年代，沒有經曆過焚書坑儒，顯然保留了更多的古件。

    竹書紀年的東西如果是真的，孔老夫子應該都清楚。

    可吊詭的是孔老夫子拚命修改古的曆史，不斷美化皇帝，捏造禪讓，編造君臣相得的神話，說什麽百姓安康，物阜民豐，三代之治，堪稱後世典範

    顯然，三代之治有太多問題，經不起推敲。

    孔老夫子為何一定要捏造一個並不存在的東西呢

    這涉及到了孔老夫子的思想，也涉及到了儒家話語權的邏輯核心。

    首先，孔子是個積極入世的人，雖然屢次碰壁，但是孔子是希望讓世間變得更好的，他給這個混亂的世界開出了一劑藥方，那是道德。

    讀論語會發現，孔夫子從頭到尾，都在談道德，該如何做一個有德行操守的人。

    孔子認為，人人都是君子，都講究仁義禮智，這天下沒有亂子，一切都會秩序井然。

    有了想法，還要說服別人，這涉及到了如何構建話語權的問題。

    在春秋戰國，各個諸侯國戰亂不斷，得智計權謀，陰險狡詐，顯然，沒有一個國家是靠著道德強盛起來的，唯一的宋襄公還成了千古笑柄。

    孔老夫子放眼望去，沒有國家能作為榜樣，無奈之下，孔夫子隻能從過去的曆史當，尋找治世，尋找明君，然後不停美化他們。

    大搞春秋筆法，為尊者諱，這一套東西。

    愣是把賢君的成功，歸結到個人品德，然後讓其他君王效仿。

    如果有興趣，再去翻翻孟子，這本書裏麵更是把這一套東西，發揮到了極致。

    孟夫子不愧是孔夫子的繼承人，他見這個諸侯，見那個國君，都是那一套，先王如何行王道，天下大治，古的君王是怎麽樣仁慈厚道如果做得好，那是繼承先王的遺誌，如果做得不好，那孟子說要向先王學習

    貌似這一套無懈可擊，其實裏麵存在一個很陰險的騙局，作為國王，繼承了祖先的基業，總不能說祖先的壞話吧

    你隻要承認祖先是完美的，道德完人，等於落入了孟夫子的陷阱，隻能被老先生像孫子一樣教訓。

    可問題是先君創業成功，是因為道德好嗎

    顯然不是啊

    哪個白手起家的，不是一堆問題。

    什麽坑蒙拐騙，陰險欺詐，無所不用其極如果老老實實，循規蹈矩，他們不可能成霸業

    弄清楚這個，也弄清楚了孔夫子和孟夫子，為什麽忙活到七老八十，也沒人用他們

    因為春秋戰國的時候，古件還保留了很多，他們的說法明顯存在漏洞，所有的國君都是務實派，當然不會接受。

    接下來，更哭笑不得的事情出現了。

    被儒家罵了兩千年的秦始皇，卻幫了儒家一個大忙

    秦始皇焚書坑儒，結果卻是古的典籍大量流失，三代究竟如何，沒人能弄得清楚了這回可好了，儒家士人充分發揮他們的想象力，不斷美化，窮盡一切的力量，打造出一個理想國度。

    在這個理想國度裏，儒家可以隨意往裏麵填充東西。

    君王是仁慈而英明的，又有自知之明，所以有了禪讓。

    大臣是忠誠能幹的，所以有了伊尹放逐皇帝，卻不自立為王。

    還有一心輔佐侄子的周公，忠勇無敵的將領，富足安康的百姓除了夏桀，商紂，周幽這三個倒黴蛋，其他都是好人。

    而且為了減輕三個亡國之君的罪孽，還把罪責推給了女人，讓她們變成了亡國禍水。

    經過千百年的灌輸，儒家終於建立起相對完善的理論體係。

    隨著古曆史遠去，沒人質疑他們的話語，漸漸的，三代之治，道德治國，成了金科玉律。

    如果不出意外，隨著程朱理學的出現，儒家最終完成思想大一統。

    隻是騙局終究是騙局，三代之治是假的，建立在虛假基礎的儒學也是假的，至於儒家的集大成者理學，更是這棵樹結出來最毒的果子

    前麵提到過了，孔老夫子的立論基礎，是道德決定論。

    在道德決定論之下，所有的盛事都是賢君名臣創造的，朝廷選官，也要挑選品德過硬的，德在才先。

    甚至發展到隻要道德無敵，什麽都能勝任

    實在不行，還有天降甘霖，鯉魚從冰窟窿冒出來

    隨著這套論理逐漸走向極端，什麽凍死事小，失節事大。什麽存天理，滅人欲。什麽滿世界的貞節牌坊，變成了自然而然的事情。

    但是顯然，這套道德決定論，有著致命的弱點

    可悲啊，老夫雖然看到了這些，卻還要拚命維護自己的名譽，然後才能推翻道德決定一切，二郎，你說有趣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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