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六章 漁村心死受辱(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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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哎喲,是大爺您啊。”

    

    二魚籽嚇了一跳,隨後點頭哈腰,臉上露出討好貪婪的笑容。

    

    此人是他的雇主。幾天前,這個陌生人突然找上他,丟出一錠白花花的銀元寶,要他羞辱床上的大胡子病鬼。對方還保證,隻要逼迫大胡子病鬼起床,或者引誘大胡子開口說話,他都能得到整整三百兩銀子!

    

    這筆橫財足以讓他去縣城快活好幾年,這個破舊乏味的小漁村,他實在待膩了。

    

    雇主的目光越過二魚籽,投向床上死氣沉沉的燕擊浪。默然片刻,他搖了搖頭:“還不夠。”他的聲音很奇怪,一會兒粗啞一會兒尖細,還帶著抑揚頓挫的起伏音調,仿佛故意捏著嗓子變音,聽得人極不舒服。

    

    二魚籽也瞧不清楚他的五官,那張臉怎麽看都是模模糊糊,雲裏霧裏的,像是藏在昏暗的光線裏。唯有一雙目光威嚴淩厲,讓二魚籽想起暴風雨前夕電閃雷鳴的大海。

    

    “小的糊塗,您的意思是……?”二魚籽疑惑地撓撓頭。

    

    “你戲弄得他還不夠。”雇主冷然道,“你要放開膽子欺負他,折辱他,用盡你所有的手段!隻管動手便是,該給你的好處一厘都不會少!”他隨手拋出一錠亮閃閃的銀子。

    

    二魚籽忙不迭地雙手捧住,用嘴咬了一口銀子,喜滋滋地道:“果然是真的!”趕緊把銀子揣進懷裏。

    

    “還不去?”對方催促道。

    

    二魚籽精神抖擻,立馬衝上前,狠狠揪住燕擊浪的衣領,嚷道:“狗東西,睜大你的眼珠子,好好看著大爺!”

    

    燕擊浪任由對方揪著自己劇烈搖晃,始終不曾開口。

    

    二魚籽惡向膽邊生,右臂揚起,猛地一個巴掌打在燕擊浪臉上。

    

    “啪”的一聲響,燕擊浪仿佛驚愕了一下,雇主的呼吸也變得沉重急促起來。

    

    “你這條死狗一般的東西,裝什麽大爺?一個個狗眼看人低,瞧不起我,自己還不都是下三濫的賤骨頭?等老子掙足了銀子,一定叫你們這群殺千刀的潑才好看……”二魚籽發了性子,一陣掌摑怒罵,拳打腳踢,還衝燕擊浪臉上吐唾沫,把平日裏受過的嘲笑、排斥和羞辱肆無忌憚地發泄出來,全然不顧燕擊浪已扭過頭,瞪著他。

    

    燕擊浪濃眉軒動,牙關緊咬,四肢微微顫抖,像要發作卻苦苦壓抑住。

    

    “還不夠!”雇主喝道。

    

    二魚籽心中忽地冒出了一個好主意,他跳上床,雙腿分跨在燕擊浪腰間,隨後扯開褲帶,掏出毛茸茸的醃臢貨,對準燕擊浪的嘴巴,就要開閘放水。

    

    “找死!”一聲暴喝猶如晴天霹靂,炸得二魚籽頭暈眼花,耳鼓齊鳴滲血,一個倒栽蔥摔下了床。

    

    燕擊浪翻身撲起,虎目怒睜,一腳踩上二魚籽的胸膛。

    

    二魚籽仿佛被一頭史前猛獸死死攫住,嚇得渾身發軟,氣都透不過來,一股屎尿臭氣從褲襠裏傳出,地上迅速濕了一小攤。

    

    “……滾吧!”燕擊浪怒視二魚籽片刻,忽而一陣心灰意冷,鬆開了腳。

    

    二魚籽慌亂爬起來,腿腳發軟又摔倒,好不容易連滾帶爬,逃到門口,陡然被一道迅猛的雷光擊中,整個人化作焦炭。

    

    雇主寬袖一揮,燒焦的屍體化作片片飛灰,隨風揚去。他就像撲滅了一隻蠅蟲,動作輕描淡寫,毫不在意。

    

    燕擊浪嘴唇顫栗,室內一下子安靜起來,唯有遠處大海的濤聲起伏,忽高忽低。

    

    突然間,雇主爆發出一陣蒼涼的笑聲:“為什麽不殺了他?為什麽任由一個無賴作踐淩辱你?你的血氣呢?你的豪氣呢?你的誌氣呢?”

    

    他往前跨步,探手按住燕擊浪的肩膀。兩人麵麵對峙,目光相視半晌,燕擊浪的眼皮耷拉下來,目光黯然垂落,像一口靠著牆滑下去的空麻袋。

    

    “看著我,為什麽你不敢看我?”雇主沉聲說道,“腔血,嗬嗬,你還記得腔血麽?為了一個女人,你什麽都不要了?你創立的腔血,那些滿腔熱血跟著你,立誌要改變天下的兄弟,就這麽被你隨手拋棄了?”

    

    燕擊浪抬起眼,嘴角牽動,最終還是什麽都沒說。

    

    雇主厲聲道:“小時候,娘要殺你,我拿刀頂著自己的脖子,說你是我哥,你死我也死!你半夜棄家而去,我追了你整整三天三夜。你告訴我,臨海郡太小了,容不下你,你要改變這個不合理的世界,你要廢除嫡庶,改變律法,讓所有人都能公平地活著!”

    

    燕擊浪的眼神恍惚了一下,仿佛又回到那個夜雨滂沱的山道:同父異母的阿弟跪在泥水裏,哭喊著求他不要走。雖然一個嫡係一個庶出,但兄弟倆手足情深,悄悄互鑽被窩,總有說不完的話……

    

    “空雨為我送了命……”燕擊浪終於按捺不住,顫聲開口,“是我害死她的!是我任性妄為,才連累了她。”

    

    雇主澀聲道:“腔血裏一定有叛徒,泄露了你的行蹤。玉真會圍殺你的計劃極為隱秘,我受命之時,已經來不及知會你了,隻得隨機應變。當時我想打破江山如畫,卻總覺得被人窺視,我擔心這是玉真會設的局……”

    

    “不用再說了!”燕擊浪痛苦地搖搖頭,往後退去,“空雨死了,說什麽都沒有意義。”

    

    “要做大事,當然會有人死。寧空雨的命是命,兄弟的命難道不是命?從我們創下腔血的那一天起,你就該明白,這是要拿無數人的命去填的!”雇主的聲音就像滾滾的悶雷,低沉而堅定,“哪怕死上一百個、一千個寧空雨,哪怕你死了,我死了,這條路也要繼續走下去!”

    

    “可我走不下去了!”燕擊浪抱住頭臉,頹然坐倒在床板上,“阿弟,我走不下去了。我以為我可以,但真的不行,我總是看見空雨臨死前的笑容……”淚水從他幹涸的眼窩裏湧出來,一顆顆滲出顫抖的手指,“我現在才明白,自己做不了大事。阿弟,你放過哥哥吧,別再來找我……”

    

    雇主怔怔地看著燕擊浪,陽光穿過窗縫,灰塵在明亮的光束裏飛旋。他恍然回到幼時,兩人嬉笑打鬧,爬樹遊水。他也記得那個豪情滿懷的少年站在滂沱大雨中,臂指夜空,說要改變世界。

    

    而今他親眼目睹這具軀殼萬念俱灰,再沒有一絲昔日的活力。

    

    他呆了半晌,忽而縱聲大笑,轉身離去,笑聲裏同樣有淚水滾落。

    

    燕擊浪失聲叫道:“阿弟!”

    

    “不要叫我阿弟。”雇主的腳步仿佛變得極為沉重,他停下來,又往門外走,語調緩慢而冷澀,“因為我的阿哥已經死了,死在道門的圍殺之下。”

    

    過了許久,慧遠推開門,一眼望見燕擊浪站在窗前的高大背影。

    

    “燕施主,你不想死了?”慧遠驚喜地跑過去,驀地一陣天旋地轉,被燕擊浪隻手拿下,整個人按在床板上,動彈不得。

    

    “盤膝端坐,五心向天!”燕擊浪粗大的手掌貼住他的背心,“轟!”一股渾厚的濁氣源源不斷從掌心湧出,送入慧遠的丹田氣海。

    

    “不想灑家死,那也容易。小和尚聽好了:‘凝意存神,乾坤交泰,觀想森羅,氣化萬象!’跟著灑家的森羅萬象濁氣一起運轉內腑經脈,千萬不得抗拒,要不然你我會當場自爆,粉身碎骨!”

    

    慧遠又驚又氣,卻做聲不得,龐大精純的濁氣在他體內循環遊走,澎湃激蕩如浪,根本開不了口。腦海中,猛地“轟隆”一聲巨響,一個深邃奇妙的黑洞旋轉著生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