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三章 照見本來麵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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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水流席卷而來,緋紅色的劍光又一次從洞口掠出,驚如長虹貫日,神鬼莫測,時機恰到好處,仿佛崔之渙主動將自己湊上劍尖。

    

    崔之渙驚怒交加,對方一擊之後居然未退,依舊伏匿於洞口,如同一頭捕獵過無數血食的奸猾凶獸,不急不躁,靜候自己再次上門。

    

    這樣的心智,這樣的隱忍,這樣的膽色,完全不似一個十來歲的少年所為。

    

    “道門修煉,向以靜修為宜,講究以靜生動;而我魔門更喜死裏求生,以戰養戰。”

    

    薄而銳的斷劍穿透河水,直逼而近,像一縷無聲滲透的血。崔之渙雙目赤紅,腦海中閃過昔日血河教教主解殘暮開壇講道的一幕。

    

    “所謂‘戰’,看似是簡單不過的一搏生死,實則包羅萬象。‘戰’者,既是武道、術道的修煉對決,也是智謀、經驗、心態、直覺、意誌、氣運、觀察力、判斷力、相生相克之道的較量……,以及對盲點技巧的運用。”

    

    “什麽是‘盲點’?”當時有弟子問惑。

    

    “我從此處躍下,不施任何術法,也能毫發無傷。”解殘暮立在高聳入雲的山巔法壇上,俯視下方萬丈深壑,寬大的青色儒服被山風刮出刀鋒般的皺痕。

    

    望向劍戟森森的深壑,門人皆驚,莫非教主的肉身已至傳說中的萬劫不壞之境?

    

    解殘暮飄然起身,輕輕躍下法壇,落到眾人跟前。紅玉打造的血蓮法壇高不過三尺,隨便找個童子都能跳下來。

    

    眾人目瞪口呆,解殘暮微微一笑:“目所難視,意所難料,局外之子,遁去之一……這便是盲點。”

    

    劍光如霞如血,刺碎了腦海中的畫麵。這一劍擊中的正是崔之渙思維的“盲點”,概因他完全沒料想少年會故伎重施。

    

    崔之渙暴吼一聲,來不及施展任何術法,隻以左掌抓向斷劍。

    

    氣血悸動,強烈的危機感再次湧來。崔之渙當機立斷,在指尖勾住劍刃的一刹那,運轉血河清氣猛然一震,左臂齊肩而斷,鮮血從斷截處噴射而出,化作蒸騰血霧,覆蓋洞口。

    

    與此同時,他的斷臂連同手掌被三殺種機劍炁透入,瞬間腐朽幹癟,隻剩下一層枯皺的薄皮。

    

    崔之渙身形急退,消失在血霧背後,內心掀起驚濤駭浪。對方這一劍吞噬氣血,功效幾乎與血河教的血影一模一樣。不!除了氣血,這一劍還汲取了所有生機,以及一點冥冥渺渺的玄異之物。

    

    血影是血河教開山祖師從一座仙人遺址中所獲,威能無窮,堪稱世間一等一的厲害法門,即便比起羽族的《羽化劍經》也未必遜色。天下又從什麽地方冒出來這樣的劍法,妙用更勝血影?

    

    何況少年功力淺薄,還遠遠未發揮出這一劍的威力!

    

    支狩真一劍斬出,頓覺一陣胸悶心跳,趕緊抽身遊走。他在水下閉氣多時,呼吸漸漸不暢。唯有煉氣還神的修者才能將外呼吸轉為內呼吸,在水下換氣自如。

    

    胖虎二人正趴在洞口的另一側,支狩真摸了摸懷裏的青銅硬物,這是他適才出手前,從小馬匪身上取回來的。有此物在手,小馬匪便不會輕易甩掉他們自行逃脫。

    

    小馬匪目光閃爍了一下,向支狩真打了個手勢,帶頭遊向遠處。水下洞窟環環相套,草蔓叢生,三人七繞八拐,不停頓地穿過一個個幽深的岩洞。時不時地,一些骨骼透明的怪魚從他們身旁遊過,撩起疾射的細流。

    

    “嘩啦!”小馬匪扒住岩壁,猛地一頭鑽出水麵,拚命呼吸,小臉漲得發紫。支狩真也冒出頭來,大口喘息。反倒是胖虎毫無異樣,呼吸自如,據傳四大修體生來便可內呼吸,還能自生神通,頗多奇異之處。

    

    “那個家夥怎麽樣了?”小馬匪爬上一塊聳出水麵的岩石,氣喘籲籲地問道。四下裏一片陰暗,頭頂上方的石縫依稀透出幾縷微光。周圍岩石犬牙交錯,一部分突出河麵,連成一片黑咕隆咚的石灘,難以望見盡頭。

    

    “我那兩劍重傷了崔之渙。按常理,他應該放棄追殺,覓地療傷才是。不過以他的性子,多半還會追上來。”支狩真躍上石灘,盯著小馬匪道,“你熟悉這一帶地形,這次要靠你了。”

    

    “血河教的魔崽子可沒那麽容易打發。”小馬匪皺了皺眉頭,稍一猶豫,走到東麵一處苔蘚密布的陡壁前。

    

    “你也知道他來自血河教?”支狩真不露聲色,小馬匪果然是燕人,才會如此熟悉魔門。

    

    “他出手時那麽濃的血腥氣,隔得老遠就聞到了。”小馬匪撇撇嘴,

    

    摸索了幾下岩壁,其中一塊灰紋石頭隨著手勢挪動。他抽出石塊,露出一個中空的凹洞,裏麵藏著一隻黑乎乎的牛皮軟囊。

    

    小馬匪解開牛皮囊,支狩真目光一掃,瞥見裏麵一雙麂皮短靴、幾套晉楚式樣的舊衫、兩柄短刀、一把彈弓、幾包藥粉、一疊油饢餅和諸多零零碎碎的小玩意。

    

    油饢餅是大燕一些部落的過冬食糧,以酥油、青稞、牛羊骨粉混雜烤製,口感粗硬得像磚塊,但非常耐餓,可以存儲經年不變質。

    

    最特別的是那把彈弓,足有一尺長寬,以珍稀的白堊地銅為弓架,鏤刻古樸花紋,弧線的弓柄在末端彎成一束鋒利的尖錐。皮筋又寬又厚,色澤乳白,宛如細膩的美玉。

    

    “魔門向來睚眥必報。姓崔的在我們身上吃了虧,鐵定要找回場子。這是魔門弟子不變的心性,也是他們修行的‘道’。”小馬匪一邊侃侃而道,一邊套上麂皮短靴,拿出彈弓,摩挲了一下,掛在腰間,又摸出短刀,一柄插在靴跟,另一柄拋給胖虎。刀鋒在黑暗中發亮,映出小馬匪如鐵絲勾勒的硬挺唇棱。

    

    支狩真目光一閃,看向小馬匪。那個狡詐、軟弱的小馬匪仿佛在眼前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露出爪牙的騰騰殺氣。

    

    這一次,小馬匪毫不避讓地迎上支狩真的目光:“所以我們隻有一條路。”

    

    “殺了他。”

    

    “魔門功法威力強,反噬也大。”

    

    “現在的崔之渙並不比我們強多少,大可以慢慢耗死他。”

    

    少年彼此對視,兩雙眼睛似在黑暗中燃起同樣亮的火。胖虎呆呆地看著他們,忽而覺得惶恐的心頭裏,也有一把火燒了起來。

    

    “幹他娘的!”他抓緊短刀,像一頭真正的猛虎低吼起來。

    

    “受傷的猛獸雖然凶殘,卻是獵殺它的最好時機。”小馬匪挎上皮囊,直起腰,眼神變得銳利,像天空俯瞰獵物的蒼鷹。

    

    “砰——”石塊被用力塞回岩壁,在短促沉悶的撞擊聲中,三人向石灘深處走去,仿佛踩著號角鏗鏘的雄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