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劍胎結後生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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支狩真忽聞體內“噗”的一聲,聲響綿延不絕,仿如水麵乍破,蕩起無窮無盡的漣漪。
一條條經絡血脈自行顫動,恍若化作一尾尾鯉魚,搖頭擺尾,汲取月華。點點銀白色的碎芒開始在經絡、血管表麵閃爍,仿佛一排排細密的魚鱗,向兩端延伸覆蓋。
經絡、血管不住膨脹、收縮,傳出一陣陣撕扯的疼痛。支狩真咬牙強忍,苦苦維持著鯉魚劃水的姿勢,同時心如古井,默運一門從侯府藏書中習得的“維摩無染觀”。
這門心法最初源自靈荒佛門,由某位雲遊大晉的苦行僧傳出,旨在將人的心靈與感官徹底分割。心靈是心靈,感官是感官,各自獨立,互不幹涉。因此肉身所受的一切歡愉、痛楚……,皆與心靈無關。
當初支狩真選中此法,本是為了避開肉身局限,強行推動虛極釘胎魂魄禁法。如今正好適用,無論經絡血脈如何疼痛不堪,既與心靈無關,他自是感受不到。
漸漸地,支狩真的一顆心渺渺茫茫,趨於空靈,好似化作一口幽深的古井,無論外界風狂雨驟,還是活色生香,都與他無幹。
肉身的感受一點一滴斂去,再無絲毫羈絆。支狩真體內,水波的聲響愈來愈嘹亮,恍若大潮奔湧,鏗鏘回蕩。經絡血管在一次次劇烈的膨脹、收縮中不斷異變,仿佛被無形的錘鑿鍛打,形狀一點點接近劍形,色澤銀得發亮,透出一絲金屬的冷銳質感。
阿光站在池邊,疑惑不解地揪了揪鯉須。按道理,第一次凝結劍胎,很快就會感到脈絡脹痛,隨後收功中止,等來日再進行下一次。可現在足足過了一個時辰,阿真還泡在水裏,遊個不停。
又等了半天,阿光愈發心亂不安,難道阿真練錯了,或者是自己教錯了?他忍不住叫了一聲,拔腿就要衝下池塘,肩膀忽地一沉,被人按住,動彈不得。阿光扭頭一瞧,猛叔肅立身後,一眨不眨地盯著阿真,瞳孔閃動著奇異的光芒。
“猛叔,阿真他……”
“不要驚動阿真,看下去。”
不知怎地,阿光覺得按在肩上的手掌微微發顫。猛叔說過,鯉戰士必須有一雙山崩於前而穩定不驚的手,可現在……不過他還是長長地鬆了一口氣。
有猛叔在,阿真一定沒事的!阿光默默在心裏向母泉禱告,不知為什麽,四周一下子變得異常沉寂,沒有一絲風,連蟲鳴蛙鼓聲也消失了。天河的波濤聲像從高空覆蓋下來,漫過四麵八方,與阿真劃動的水聲隱隱相合……慢慢地,融合成了同樣的聲音,一起一伏,一張一弛。
阿光不由生出一絲錯覺,恍惚眼前的不是一方池塘,而是波光萬頃的天河,在呼嘯起伏的波濤中,阿真溯流而上,追潮搏浪。
又過了許久,天際發亮,暗沉的烈日吐出一縷破曉金光,銀月光輝轉淡,恰是日月交替,陰陽分割之際。
猛叔眼裏的光芒也暗淡下來,低聲歎了口氣。昔日龍?騰一夜結出劍胎的傳奇經曆,終究無法重現。
倏然間,一線若隱若現的清輝從銀月上傾瀉而射,直落下來,連向支狩真肚臍。遠遠望去,似蒼天垂下一根漫長的銀線,釣起水中的一尾鯉魚。又似鯉魚躍波而出,銀光熠熠,禦著一線月色飛向杳杳霄漢。
“阿真這是要……要凝結劍胎了?”阿光嚇了一大跳,瞪大眼叫起來。“猛叔,我是在做夢嗎?猛叔?猛叔?”他用力拽了一把鯉須,疼得齜牙咧嘴,才確定不是夢。即便是那些覺醒江海、天賦異稟的鯉,通常也要一年之久,方能逐步凝結劍胎。他自己耗費整整三年,吃盡苦頭,相距劍胎仍差最後一步。
“一夜劍胎!”猛叔嘴唇顫栗,忍不住跨前一步,鯉須激烈抖動,“這是母泉的恩賜!天可憐見,我們鯉族又誕生了一位偉大的戰士……”
“鏘——”一聲戛玉敲冰的劍鳴聲自支狩真體內響起,無形的音浪刺開水波,直竄出去,鋒銳無匹,像一柄柄透明的劍,在池水中經久不散。
“猛叔,阿真他真的結成了劍胎啊!”阿光滿臉驚喜,體內劍聲鳴動意味著劍胎大成。
“沒錯!阿真成功了!他會是我們的第二個龍?騰!”猛叔激動得撚須大笑,老淚縱橫。
笑聲未落,金色的烈日倏然噴出一道灼亮的光線,如影隨形般追著銀線,遙遙射向支狩真。
“壞了!”猛叔神色大變,衝向池塘。凝塑劍胎隻能汲取月華,概因日光太烈太凶,鯉體難以承受。自古以來,不曉得有多少鯉嚐試過吸收日暉,最後無不引火燒身,而亡!
劍鳴聲絡繹不絕,支狩真從古井不波的狀態中跌出,還未來得及察看鯉體變化,便發現識海內三十六顆星鬥騰挪旋轉,陣勢變幻,生出一股神秘的吸力,主動將上空的烈日金光吸攝過來。
支狩真頓感不妙,鯉體屬水,天生陰性,方能與至陰至柔的月華相合。阿光也叮囑過,必須吸取月華塑造劍胎。如今識海生變,強行攝拿日暉,後果不堪設想。
轉念間,一線大日金光透體射入。“轟!”仿佛一點火星激濺,掀起燎原大火。灼烈的金日氣息與陰寒的銀月氣息猛烈相撞,冰火不容。原本結成一柄劍形的經絡血管——劍胎砰地炸開,所有經絡、血管一一爆裂。日暉、月華四處流竄,頻頻交擊,把體內撕得千瘡百孔。
支狩真痛哼一聲,四肢抖動,埋頭噴出一口鮮血。皮膚大片綻開,滲出一縷縷殷紅的血絲,流入池水。識海裏的星鬥陣勢仍未停止,將日暉源源不斷吸入,猶如火上澆油,燒得支狩真五髒如沸,經絡、血管在日暉、月華的撞擊中一次次斷裂。
“撲通”一聲,水花四濺。猛叔跳下池塘,一把抱起支狩真,衝向最近的泥中喊道:“阿光,快!去把魚腥草、椒草、水榕、水羅蘭全拿來!還有那棵供奉母泉的百年黑頭蜈蚣草,也一起拿來!快去啊!”
阿光楞了一下,拔腿就往村子裏跑。等他氣喘籲籲地拿齊草藥跑回來,支狩真已然昏迷不醒,渾身忽冷忽熱。猛叔一股腦抓起草藥,捏碎了往支狩真嘴裏塞。
“猛叔,阿真到底怎麽啦?”阿光焦躁地問道。
猛叔喂完最後一株百年黑頭蜈蚣草,搖了搖頭,目光沉重地看著支狩真。即便隔著泥穴,金日的光芒兀自穿透而來,緊緊鎖住少年,射入體內,怎也擺脫不掉。支狩真嘴角溢出大口大口的血沫,渾身浴血,不住抽搐。
直到日暮,烈陽的光線才徐徐隱沒,仿佛蒼天收起了垂釣的魚線。
阿光急得要哭出來了:“猛叔啊,阿真是不是要死了?”
猛叔摸了摸支狩真微弱的脈搏,過了許久,黯然搖頭:“應該不會,大概他體質有些特殊吧。不過……”
“不過什麽?”阿光急切追問。
“不過他劍胎破碎,經脈斷裂,怕是沒辦法成為鯉戰士了。”猛叔歎了一口氣,失魂落魄地望向泥穴外的金日、銀月,隔了很久又道,“阿光,你要照顧好阿真。”
阿光愣愣地站著,半晌沒有說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