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途艱荊榛滿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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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和支狩真預想的一樣,一幹鯉人含怒離去的第二天,分給他的口糧大肆消減。

    

    一條皺皺巴巴的蟲幹,薰得瞧不出顏色。和以往不同,蟲幹小了許多,隻有手指粗細,隱隱透出一股陳腐的黴味。一個巴掌大的草餅,以塘草、水藻、蘆根和螺獅殼碾碎烤製,色澤焦黑,硬糙如磚。支狩真靠坐在泥穴裏,撚起蟲幹,放進嘴裏咬了一小口,又酸又臭,惡心得直泛胃酸,幾欲作嘔。

    

    他停了片刻,才咬下第二口,又停下,竭力壓抑住嘔吐的感覺。一條蟲幹吃下大半條,再也無法下咽,隻得和水囫圇吞下去。吃下蟲幹,饑火反而更旺了。他把草餅泡在水裏,過了半天才稍稍軟化,咬起來又苦又澀,還摻著細碎的沙土,在齒間咯吱作響。

    

    支狩真把草餅撕成一些小碎塊,一塊塊慢慢咀嚼。雖然滋味粗劣難咽,心頭卻生出一絲新奇的感受。這是他從未體驗過的,不說錦衣玉食的侯府,即便在百靈山的寨子裏,他也是飯來張口,衣來伸手,極盡一切享受。如今淪落到三餐成憂,反倒讓他深思,繼而自省己身。

    

    道門所謂“衣食住行,皆為修行。”無論食不果腹,還是鍾鳴鼎食,都不過是區區外物。用之得法,可以引為助力;用之不法,即成滯礙。像侯府的劍術秘籍,固然增進劍法,但一味沉迷,就走不出屬於自己的劍道。

    

    這些蟲幹、草餅亦然。與其食不下咽,心生厭惡,不如甘之若飴,當作磨礪道心的磨劍石。想明此點,支狩真的心境便通達了幾分,連對“舍劍之外,再無它物。”的無情劍道宗旨,也有所明悟。

    

    艱難地嚼完最後一小塊草餅,支狩真方覺半飽。他探手抓起骨劍,隨意揮動了幾下。稍一發力,內腑跟著劇烈震蕩,痛得他手臂如絞,骨劍失手落地。

    

    支狩真俯身撿起骨劍,看來在傷勢恢複之前,他隻有一劍之力。一劍殺不掉對方,唯餘一死。

    

    原本支狩真並不在意。他被白玉骰子帶入地夢道,不可能長久滯留於此,遲早返回人間道。這具鯉體縱然損壞,也無甚關係。然而有感於阿光劍胎大成,他似乎模糊觸及到了一絲鯉之劍道的真韻。

    

    欲要參透其中奧妙,必須借助這具鯉體,以阿真的身份真正踏上鯉戰士的天河征途。

    

    調勻呼吸,支狩真反複察視鯉體:與前幾天一樣,各處經絡遍布瘡痍,破損不堪。一道煌煌金芒劍氣、一道瑩瑩銀輝劍氣各自遊走內腑,肆無忌憚亂闖。這些天來,體內一縷縷細密的劍氣相互吸融,最終合成兩道劍氣。支狩真一旦運勁,兩道劍氣受到氣機牽引,激烈衝撞,令他難以為繼。

    

    識海倒是並無太大變化:星鬥沉浮,波光閃爍,交織出一幅若隱若現的虛空棋盤。八翅金蟬蟄伏在精神海的核心,沐浴星光,神采奕奕,翅翼仿佛鍍上一層華美的金屬光澤。

    

    支狩真心中一動,八翅金蟬極擅感應禍福,可當時日光及體,為何不發出一點警示?識海內的星鬥陣勢,又為何強行汲取烈日金輝?

    

    難道日光對凝結劍胎有益?

    

    道門嚐言:“孤陰不生,獨陽不長。陰陽互根,衝氣為和。”依照此理,日月陰陽調和,才是凝結劍胎的正途。

    

    支狩真不由精神一振,現在他體內陰陽互斥,會不會欠缺了“衝氣”?

    

    他苦思冥想,竭力回憶起一本本侯府藏書。何謂衝氣?道家典籍裏,原指陰陽衝撞而生出的中和之氣,但究其本質,到底什麽才算是衝氣……

    

    “阿真!阿真!”泥穴外,遙遙傳來阿光的叫喊聲,他一路狂奔而至,驚喜交加地大喊,“阿真!快跟我走,翻鬥鯤出現啦!就在村口,我們趕緊去撿好東西!”

    

    不待支狩真發問,阿光不由分說地背起他,拚命往外跑。一口氣跑到蘆葦蕩邊上,才停下來。

    

    四周早已站滿了鯉人,個個手拿鐵盆、鐵劍、鐵礦石……,虎視眈眈地盯著前方。虛空中,一個龐大怪異的魚頭正緩緩探出,兩眼半閉,似睡非睡,耷拉下來的眼瞼大如幕布,布滿層層疊疊的灰色褶皺。一張大闊嘴又扁又平,延伸到魚腮兩側,慵懶地吐出一串串氣泡。

    

    “這是翻鬥鯤?”支狩真伏在阿光背上,好奇地問道。

    

    “嗯嗯!你還不知道吧?翻鬥鯤是穿梭虛空的異獸,什麽天外隕石啦,虛空花草啦,星獸殘骸啦,還有亂七八糟的垃圾……隻要被它們看到,都會一口吞進肚子,也不管能不能吃。”阿光滔滔不絕地解釋道,“其實翻鬥鯤隻能以浮遊孑孓為食,其它東西在肚子裏根本消化不了。”

    

    支狩真恍然道:“所以你們要捕殺翻鬥鯤,取出它肚子裏的東西。”

    

    阿光嘻嘻一笑:“我們這個小村子哪能殺得了翻鬥鯤?你等著瞧啦,很好玩的!”

    

    翻鬥鯤的巨軀一點點鑽出虛空,龐大的陰影投射下來,幾乎籠罩了整片鹽塘村。它全身無鱗,布滿滑膩的彩色粘液,背鰭聳如刀山,十多丈寬的尾巴像一個巨型漏鬥,不時噴出粗長如柱的混濁氣體,在空中延伸出去,經久不散。

    

    “咣當咣當——”猛然間,鯉人們拚命敲擊手上的鐵器,發出刺耳雜亂的巨響,震得支狩真耳膜發脹。阿光也撿起兩個石塊,“砰砰”撞擊不停。一時間,鹽塘村口音浪沸騰,喧鬧震天。

    

    翻鬥鯤陡然一顫,魚頭慢慢扭動,鑽向虛空,似要逃遁而去。“邦!”一聲巨響裂石穿雲,震耳欲聾,猛叔手持門板大小的闊劍,奮力劈下,把一塊鐵礦石斬得分崩開炸,碎石砰然激濺。

    

    翻鬥鯤的巨尾猛然抖動了一下,“嘩啦啦……”,一堆雜七雜八、五顏六色的異物從漏鬥裏噴射出來,冰雹般向四周紛亂砸落。

    

    鯉人們爆發出高亢的歡呼聲,一邊聲嘶力竭地大叫,一邊敲擊得愈發響亮。翻鬥鯤的巨尾接連抖動,猶如噴泉突冒,不斷射出密密麻麻的雜物。

    

    “哈哈,阿真你現在曉得了吧?翻鬥鯤隻要一聽到噪音,就會拉屎啊!”阿光興奮地敲擊石塊,連連大喊,“好不好玩?好不好玩啊?”

    

    支狩真怔怔望著漫天遍地灑落的異物,忍不住深深吸了一口氣。這是虛空之物,修煉之材,人間道難得一見的寶貴資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