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八章 此為最後一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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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玄珠似乎有些心神不屬?”
高傾月整個身軀浮出江水,依舊無形無影無聲無色,如一縷透明的氣流飄過江灘,徐徐接近玄珠。
玄珠麵向滔滔江水,波光映上他幽深的瞳孔,忽明忽暗地起伏,一隻手始終不曾離開男童腹部。魂器的肚皮像充氣的皮球,越來越鼓脹,時不時地劇烈抖動幾下。
“何止是不屬?他的心亂得很,念頭紛呈不斷,著實古怪。以後有機會,你我好好查一下此人的底細。可惜我識海未複,不然魔念趁虛而入,立可將他控成一尊言聽計從的傀儡。”王子喬仔細感知著附在玄珠身上的魔念,道,“時候差不多了,出手吧。”
高傾月微微頷首,身形倏然加快,掠向玄珠。指間纏繞的王子喬魔影也在同時撲出,投向玄珠,欲與那一縷魔念匯合。
異變陡生!
魔影竟撲了個空!
就連高傾月的手也從玄珠身上一穿而過,仿佛對方隻是個虛幻的影子,觸而不得。
高傾月和王子喬齊齊一愕。
玄珠似乎覺出了一絲異樣,偏過首來,目光閃電般掃過四周,來回搜索片刻,卻未曾發現什麽不妥。
“是宇類的術法。”高傾月立在玄珠對麵,無聲無息地伸出手,穿過男童空氣般的影像,撩動了幾下,始終碰不到實體。上下四方謂之“宇”,宇類術法即為運轉空間的術法,傳承古老而神秘,尋常難得一見。玄珠之所以有此異象,是因他被施以宇類秘法,整個人挪移出去,與周圍的天地處於不同的層麵。盡管肉眼可見,卻無法真正相觸。
王子喬冷笑道:“道門這一次確是謀劃周全,在玄珠身上也留了一手,以防萬一。”
“想要破除宇類術法,唯有以強絕的力量擊碎空間。隻是如此一來,玄珠必然醒覺。”高傾月輕蹙眉頭,他自負實力穩壓玄珠一頭,但若合道高手一心逃跑,極難追及擊殺,何況太上神霄宗的雷霆道法本就以速度見長。
強行對玄珠出手毫無意義,反會暴露自己。
男童肚皮的起伏愈加劇烈,竟發出隱隱的腹鳴聲,顯然內部爭鬥激烈得趨向白熱化,雙方即將決出生死。
“其實破除宇類術法也不算太難。世上從無完滿之物,自然也從未有過無敵的術武。生生相克,萬物有缺,此乃天地宇宙不可違背的法則。”王子喬一撚美須,娓娓訴道,“任何術法,都存在一個運轉的核心,被稱為‘術眼’。術眼是術法的關鍵,但也是術法的弱點。隻需找出術眼,術法一擊即潰。加諸在玄珠身上的宇術涉及空間運轉,又需長時間維持,光憑人力難以為繼,術眼多半要借助外物,而且一定設在他附近不遠處。”透過水鏡,王子喬的瞳孔深邃得像冬夜的星空,映照出玄珠周圍的一草一木一石一沙……
“恐怕來不及找出術眼了,放棄燕擊浪吧。”高傾月瞧了瞧男童起伏愈烈的腹部,微微搖首。燕擊浪落敗身亡幾成定局,魔門那邊必須提上日程,成為新的棋子。
“等一等!”王子喬盯著江灘邊零亂一地的落葉,目光驟然一凝,左手中指、食指扣成環狀,舉在眼前。一張張枯敗的落葉在視野內十倍、百倍、千倍地放大,脈絡、紋路、色斑無不清晰分明。
“是宇術——一葉障目!”他沉聲喝道,“你瞧見地上那些枯黃的樹葉了麽?一葉障目的術眼定然是其中一片落葉!”
“咕嘰咕嘰——”男童連續腹鳴如鼓,肚皮猛地高高彈起,急速膨脹,似要炸開來。
“傾月,你將落葉一片一片撿起來,逐一測試。哪片落葉拿在手裏,讓你忽然看不見玄珠了,那麽它便是術眼!”
無形的爐火不住攀升,氣浪瘋狂顛簸,爐內的空間仿佛被切割成皸裂的碎塊,在視線中零亂錯落,怪異扭曲。
燕擊浪搖搖晃晃地站著,麵容枯槁,嘴唇幹癟如紙,體內精元氣血被異氣丹丸幾近抽空,隻剩下一副空蕩蕩的軀殼。
寧空雨望見他的頭發迅速花白,聽見他拉破風箱般的殘喘,聞到他腋下散發出的汗臭。
她恍然驚醒,之後的漫漫道途,再也見不著他了。
其餘七人目光轉向寧空雨,七股強大玄異的力量經過工銅九轉造化天地爐的轉換,源源不斷湧向寧空雨,與體內劍氣融成更怖更驚的偉力。
寧空雨手中的長劍迸射出眩目無匹的厲芒。
唯有刺出這一劍,她才能將體內爆炸般的力量釋放出去,不然肉身便承受不住。
“燕大哥,這是你我最後的一程。”她的眼神忽而沉靜下來,身與劍合,縱身掠起,化作無數道耀眼的靈犀劍光飛射而出。
“轟隆!”一聲比雷暴更狂烈的巨響炸開,天搖地震,山崩江斷,一個深不可測的虛洞從燕擊浪體內生出,不住旋轉,向外無限擴散。虛洞幽幽冥冥,死氣寂寂,倒映出來的天地卻奇景妙相紛呈,生氣勃勃,呈現出玄之又玄的反差。
“森羅萬象!”眾人心神一震,此乃燕擊浪壓箱底的拳道神通。
他要拚命了!
燕擊浪緩緩抬起頭,形貌枯敗,而一雙虎目亮得駭人,同樣呈現出矛盾的反差。
靈犀劍光起伏如海,呼嘯如獄,向燕擊浪急速迫近。
虛洞向外旋轉,燕擊浪的血液、骨骼、肌肉、精、氣、神似都隨著虛洞而轉,異氣丹丸被倏然卷入,一口吞噬,整個天地仿佛也隨著虛洞轉動起來。
空明子輕歎一聲,心知燕擊浪已經完了。
他的森羅萬象若能撐到第九轉再發動,必將吞噬整個八卦爐的偉力,納為己用,助他衝破道陣,跨出破碎虛空的最後半步。眼下這一擊縱然聲勢駭人,但終究太過勉強,未能水到渠成。
毫厘之差,即為天壑!
“找到了!”高傾月一指屈起,悠然彈去,手中的落葉飛揚成一蓬粉末。
玄珠目光一凜,猝然驚覺。
王子喬一掌按向水鏡,魔念發動。
無窮無盡的力量被虛洞吞噬,燕擊浪長嘯一聲,同樣縱身撲出,一拳擊向劍光。浩渺的虛洞從拳頭綻出,無窮無盡的力量又被噴吐出來。
“八折其一。”鬼穀子與眾人對視一眼,神色複雜。以他們的眼力,自可瞧出燕擊浪這一擊的威力足可硬撼道陣合成的靈犀劍光。雙方交擊的結果,必然是同歸於盡,玉石俱焚!
水鏡晃動,映出王子喬臉上的一絲疲色。江灘上,玄珠木然而立,神思昏昏。高傾月一指似疾似緩,點向男童腹部。
劍光與拳頭在半空不斷拉近,寧空雨與燕擊浪掠向對方,四目隔空相視。
那一片大海仿佛在彼此的目光裏起伏。
蕩舟逐浪,放歌舞劍,並肩仰望旭日冉冉升起。
兩人心中同時閃過落日如燃燒的火燼,愴然墜入海水的畫麵。
燕擊浪情不自禁地頓住拳頭,猶豫了一個刹那。巨大的反噬力令他七竅噴血,內腑再遭重創。
一縷笑容緩緩綻出寧空雨的嘴角,劍尖以淒豔而絕然的姿態往上一揚,偏過燕擊浪,帶動他的拳勢虛洞,一飛衝天。
“何謂知己?”
“你做的,我能懂。我做的,你也能懂。”
燕擊浪絕望而無助的悲嚎聲裏,無邊的天空轟然破開,劍光崩碎如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