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廿三回 溫柔是刀惹人飄 名利是符煉人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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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卻說那蘋蘋失了龍子,後宮人人避而不談,照常晨昏定省,往來歡笑,除卻那毛伊罕遭降品級,禁足翊坤宮之外,這事兒像是從沒發生過一般,真真兒可謂:雲詭波譎皆過眼,生來過往是雲煙。

    這後宮是安生了,可這前堂卻是出了岔子。

    阿靈敖再度稱病。

    若是早兩個月,便也罷了,老七仍在京中,這遇了大小事宜總算有個人商量,可如今他又下地方去辦裏查虧之事,婉瑩又無法真的自後宮掀開簾子出來,去坐到那張椅子上臨朝,是以百官無首,遇事意見四起,或是矢口不語,看似熱絡,實則亂做一團。

    便是戶部眾人如今大部分是老七的人又如何,這惶惶天朝,又豈止一個區區戶部?

    雖說如今婉瑩手握京畿駐防大權,可這朝堂政事,仍賴內閣議呈,阿靈敖作為內閣首輔,此一番罷朝,內閣幾盡癱瘓。

    您道了,說的太玄,聽不明白。

    就這麽說吧,婉瑩有兵,老七管錢,可這朝堂架子,離開多年維係的阿靈敖,確實潰不成軍。

    是以阿靈敖才罷朝三日,便是那些臣子無膽如從前一般為難婉瑩,可拋出來的問題,委實不是婉瑩應付來的。

    遂在慈寧宮整整揉了三日太陽**的婉瑩,到底是讓鄧昌貴帶著太醫院院判去阿靈敖府上為其診治,待回宮後,那太醫院院判吱吱唔唔,恁是如何也說不出個子午卯酉來。

    “罷了,哀家知道了,你退下吧。”

    婉瑩又豈能不知,他是因蘋蘋又再度平平一事而忿忿?若從前平平,大不了嗤之以鼻,可如今,恁誰瞧著,也是接著打壓他的意思。

    嗬,婉瑩苦笑,想她如今還真是冤枉,可這事兒,還真是說不清道不明,狼來的次數多了,說什麽也沒人信了。

    鄧昌貴說:“太後娘娘,莫不如再請皇上折騰一趟吧。”

    婉瑩搖搖頭,“不了,哀家去吧,他性子硬,要臉麵,哀家就給他便是。”

    ……

    小猴兒在婉瑩身上徹頭徹尾的明白一個詞,嘛叫溫柔一刀。

    慈寧宮的人都不明白,為何太後接連辟穀兩日,甚至連水都隻進點滴,直至兩日之後,婉瑩喚她與秋萍一塊兒跟著出宮前去阿靈敖府上,隻見她麵色蒼白懨懨,人皆憐見,行動似若柳扶風,一吹就倒,便隻說話,都吐氣如藍,弱弱如稚兒,茲這樣一副病態嬌容,便是小猴兒上前扶她,都自然而然的放輕動作。

    此一行,婉瑩並不低調微服,反是大張旗鼓,儀仗全備,此一般陣仗,若是別的府邸,必會遭人非議,可這阿府非但是婉瑩的母家,更是她入宮之前的落腳之地,便是落得明目,也隻‘歸寧’二字便可搪塞。

    才一到府,茲見黑壓壓一群人製服齊備的跪地接駕,然為首的卻隻一端莊貴婦,全無阿靈敖的影子。

    “皇後娘娘,外子病篤在塌,不能接駕,還望皇後娘娘恕罪。”那貴婦舉止大方,言行得體。

    卻見鳳輦上被人攙扶而下的婉瑩隻笑笑上前扶起,“嫂嫂哪裏的話,都是自家人,不必拘束。”

    茲一聽,那夫人又似驚恐又不掩榮焉,茲一來二去的便謙恭的奉婉瑩入府,身後百餘人的陣仗齊齊隨行,甚是壯觀。

    “這府上怎如此……”才入府片刻,秋萍便不掩驚詫的小聲與石猴子耳語,雖她隻說半句,小猴兒也知她的意思。

    確實,她也不曾想過,這府邸居然,依舊如斯。

    多年前,她曾因給僧格岱欽送那樂戶,隨阿克敦來過一回,那時的府邸雖說與睿親王府比不得,卻也不比果家之奢華差上幾分,可茲瞧瞧眼前的亭台樓閣之紅漆斑駁,往來奴仆衣著之儉樸。

    嘖嘖……

    小猴兒也不免咂咂嘴:“這閻王爺嚇人歸嚇人,倒是兩袖清風。”

    卻說那夫人甚是周到,一會兒譴人去搭了戲台子,一會兒命人去備了酒菜,一會兒又喚闔家有官階的跟著伺候著,自個兒則是始終謙恭卻不卑亢的伴著婉瑩一行人,說說笑笑,茲一瞧,怎麽看怎麽想許久不見的姑嫂,恁地親密。

    婉瑩更是說說家常,又憶及當年在府上待選進宮時的樂事,時而笑笑,時而歎息,配上她今兒個林黛玉似的嬌弱病容,乍一看,哪有半分平日所見的強勢?

    “那戲班子是河北來的,近日京城裏頭牌子亮著,雖比不得宮中,娘娘也茲當瞧個熱鬧。”

    “嫂嫂,不了。”婉瑩笑道:“哀家如今哪裏有這樣的心情,堂兄身子不爽,哀家幾日輾轉,心中惦念不已,茲想著過來看看,且不說咱們這份親,就說這朝堂,也是日日離不得堂兄啊。”

    卻見那夫人是又感恩戴德又心下明了,茲喚來丫頭低聲耳語幾句,便又與婉瑩賠笑道:“外子那屋子裏頭病殃殃的,不吉利,真真兒是怕汙了皇後娘娘的身子。”

    “都是自家人,嫂嫂這麽說不是見外了?”婉瑩說笑自如的推著她的搪塞,無奈那夫人隻好帶著她們一行人前去內堂。

    當然,阿靈敖的病自是裝的,就在太後駕臨的消息傳來前,他還怒極的在院中耍劍,茲劈的那院中獨柳七零八亂,盛夏便落葉滿地。

    婉瑩一行人入院子時,那滿地碎柳還未來得及掃。

    當然,婉瑩畢竟是女眷,眾目睽睽之下,實在不好摒退兩側,遂隻隨著那夫人的引領

    遂隻隨著那夫人的引領,入了阿靈敖的內室。

    想這阿靈敖如今確實不比昔日驕縱,想曾經兩年前‘病篤’的那次,皇上親自登門探疾,他都該吃吃該喝喝,而如今卻是做的有三分‘病態’。

    茲一進內室,果是傳來一股子草藥味兒,隻不過待瞧見那臥在塌上的阿靈敖,那一臉的紅光滿麵,人人心中都明白,是怎麽回事兒。

    當然,無一人戳破。

    卻見那阿靈敖見婉瑩進來,竟像是沒見著一般,茲起了半身,便咳嗽起來,雖架子做齊了八分,可那眉目間的怒氣是掩不住的,婉瑩也茲當沒瞧見,隻盈盈上前,道:“堂兄,怎麽病成這樣兒?”

    茲這一句話,說的那眾人堆兒裏的小猴兒是一身雞皮疙瘩全起,也因為那聲堂兄,更因為那似若無骨的綿綿細語。

    那動靜兒,絕不僅止與嬌弱,更不止於溫柔,配上如今婉瑩那溫婉的病容,隻覺楚楚可憐,叫人不忍欺之。

    果不其然,卻見阿靈敖的眉眼間的怒色褪去六分,茲聲音粗橫的道:“太後娘娘鳳駕怎臨寒舍?恕老臣施禮,失了君臣的本分。”

    那話中有話,婉瑩全似聽不見,仍柔聲問:“都吃了些什麽藥?可是見好?”

    “謝太後娘娘關心,臣這病怕是好不了了。”

    “可不許諢說。”婉瑩道,“堂兄,這朝堂可一日都離不開你。”

    阿靈敖咳嗽兩聲,冷哼不掩:“太後娘娘可別折煞老臣了,如今皇上英名神武,又得太後娘娘操持,這朝堂上,老臣也充其量不過是個擺設。”

    “堂兄這是哪裏的話?沒你多年照拂,我們孤兒寡母的,哪裏能穩得住那些朝臣?”婉瑩說罷,便也咳嗽了起來,這一咳嗽,可是頓的那本來就蒼白的麵色越發憔悴,若不是鄧昌貴及時扶住,竟像是要倒了一般,茲嚇的那夫人趕緊上前,又是茶,又是蒲扇的伺候。

    婉瑩隻柔柔太陽**同她道:“沒得辦法,如今上了年紀,這身子可是大不如從前了,一點點兒的憂思,便抽走半條命似的。”

    “皇上那般孝順,娘娘又何苦辛苦自個兒?便是成日在後宮剪剪花草,也是神仙的日子啊。”那夫人茲顧給自家老爺圓場說著渾和話,卻不知正觸及了婉瑩的傷疤。

    茲讓小猴兒跟秋萍交換了個眼神兒。

    這夫人是傻是奸,她難道不知,就因為她家老爺,皇後娘娘可是整整剪了七年的花草?

    婉瑩到也不惱,隻又笑又歎氣的拉著那夫人的手道:“都是一顆為娘的心,嫂嫂是明白我的,雖說阿克敦不是你親生,卻是多年待他如親子,恁說他如今已成家立世,可這做娘的心,也總是掛在孩兒身上。”

    “可不——”

    “那個逆子,不提也罷!”阿靈敖截斷了夫人的話,話裏話外的咬牙切齒。

    “誒,可不能這麽說。”婉瑩道:“總是父子連著心的,便是有什麽誤會,那血脈是騙不得人的,總是打著骨頭連著筋的。”

    “哼!怕是老夫這做爹的記得,那逆子恨不得給我送終!”

    “老爺!這話可說不得!”那夫人一聽,忙一臉急切的道,“阿克敦頑劣,卻絕非不孝的孩子——”

    “是啊,嫂嫂說的對。”婉瑩把話接過來,茲目光柔柔的看向阿靈敖,笑著打趣道:“虎毒尚且不食子呢,你這番話說的輕鬆,可不是要斷了那父子的情份?”

    “……”阿靈敖不再言語。

    此時屋內眾人不少與十七八,彼時人人都道是家常,唯小猴兒一人聽的明白,除了那不明就裏的夫人跟著胡攪攪,婉瑩和阿靈敖說的,根本就是延琮。

    但見這一番話後,阿靈敖果是囂張氣焰滅下許多,茲幹咳,也不再言語,婉瑩也是相當明白何為點到即止,又傳太醫給把了把脈,又留下些藥,臨走時,隻柔聲說了一句:“堂兄,好好養著。”

    一行人魚貫而出時,小猴兒回頭瞄了一眼那阿靈敖,卻見他鼻端冷哼一聲,神色複雜。

    婉瑩一行人並未留下看戲,卻是吃了頓便飯,這一餐,真真可謂是便飯。

    小猴兒曾隨延玨去西安府的時候,見過那一桌子地方官員所擺的珍饈佳肴,其敗家程度遠超過今兒這一桌招待‘太後’的,前前後後一圓桌,了不得隻十五道菜,珍禽隻三四盤,多是材料簡單卻烹的精巧之菜,婉瑩卻破天荒的吃了許多。

    飯後飲茶時,婉瑩說:“不怕嫂嫂笑話,哀家今兒真真兒是回家的感覺,這心裏頭暖著呢,茲咱們姑嫂兩個幹巴巴的又什麽意思,莫不如叫了家中的女眷,咱們一塊兒吃吃茶,說說笑話。”

    那夫人笑道:“好,好,好,您不嫌她們那些丫頭家鳥似的吵就成。”

    又過了一會兒,那府上十幾個女眷齊齊靜心打扮,魚貫而入,卻見那人群中的頭一個,身材五短,圓滾滾如球,沾點駝背,饅頭似的臉堆在一起,五官都像是給水泡囊了,貼在那饅頭上。

    待一介紹,小猴兒都憋不住樂了。

    瞬間,她就覺得,毛伊罕簡直是絕世天仙,好說那醜丫頭充其量不過多點雀斑,至少也是個姑娘身段兒,可丫的就像一屎殼郎滾的屎球子,一個圓球露一腦袋胳膊腿兒。

    卻道此人是誰?

    這人正是廉右弼廉中堂家的幺女,阿克敦的正妻。

    噗——

    人人都

    人人都知他阿克敦娶的是京城第一醜女,不過真真兒瞧見了,簡直了——小猴兒竟開始同情那阿克敦了,怪不得那丫成親多年,也不見個後,就那風流物兒,給這麽個球兒,甭說睡了,估摸恨不得一腳給卷出去……

    再瞧瞧那四五個美豔的姬妾瞧那球時的唯唯諾諾的眼神,想來此球非但圓滾,貌似還頗為凶悍,哈哈,小猴兒腦子裏竄出來個阿克敦和這球合房的樣子,想想就憋不住的笑出了聲兒,茲笑的秋萍跟一邊兒踢她。

    說是說說話,可一一介紹後,婉瑩也隻拉著一個生的怯生生的丫頭,說上好久,那夫人道:“盈盈是我姑媽家的小女兒,自小詩書就好,性子也和善,我這喜歡的緊,每年總要接過來陪我一段日子。”

    “今年幾歲了?”婉瑩柔聲問著。

    “十五。”那喚做盈盈的怯生生的回著。

    “在讀些什麽書?”

    “《女學》。”

    “好好好。”婉瑩笑著拍她的手問:“願不願隨哀家進宮玩玩?”

    那盈盈費解的看向姑母,卻見那夫人立時一副感恩戴德的模樣,忙讓那喚做盈盈的丫頭跪地謝恩,那盈盈惶然,卻也聽話的照做。

    一時間,這府上其它人等都明白了,這盈盈如今可是要飛上枝頭做鳳凰了!

    可那宮中的人,卻是另一番心思:哎,又來了第二個蘋蘋。

    ……

    至此一轉,小猴兒開始明白為啥蘇妲己能迷惑的那紂王團團轉了。

    這娘們兒若來了軟刀子,還真真兒是一般人耐不住的。

    先是敲鑼打鼓的探病,又再翌日封了那盈盈做妃,這接連兩層厚厚的臉貼在那阿靈敖的臉上,他沒理由不要,是以不過三日,他的病便痊愈了。

    蘋蘋倒了,來了盈盈,這怎麽瞧著這事兒都像是一陣風吹過過去了,可這紫禁城的人似乎都忘了,那翊坤宮裏,還蹲著一個毛伊罕。

    其實這宮裏吧,有宮裏的規則,要麽拚寵,要麽拚手段,不過以上兩種簡稱拚腦子。

    腦子?

    毛伊罕當然沒有。

    從前她靠的是拚爹,如今爹沒了,她也隻能如風中殘留小蠟燭,啥風也擋不住。

    是不是她推的都不重要,什麽事兒都得有人背黑鍋,這才是重要的。

    其實小猴兒覺得,婉瑩算是對她不錯,至少禁足對她也是一種變相的保護,不然就她那一根筋的性子,肯定得明裏暗裏去‘查案平反’,再給那鄧昌貴咬上一口,可就麻煩了。

    是夜,翊坤宮,奴才丫頭們裏裏外外忙乎,掌燈數十。

    卻聽一太監跟一丫頭抱怨道:“呸!怕黑,怕黑!怕黑就別下那黑手!自己倒了黴也就算了,還要難為咱們也跟著受這份罪!”

    “可不?”那丫頭一臉埋怨:“你到好,來的早還過上幾年好日子,瞧瞧我,才過來,就成了冷宮的奴才,我這命,苦——啊!”卻聽那啊字大出了原本的聲調幾倍,待那一字喊完,卻見那丫頭已經給一腳卷坐了地。

    “黑燈瞎火背後說人,主子也是你他媽能編排的!”小猴兒一嗓子喝出,故意挑高了老大的動靜兒,便是黑夜,也整個院子都聽的清清楚楚,她自個兒知道自己那一腳踹的力度有多大。

    沒錯,她就是故意的。

    “呦,石姑姑,您怎麽來了。”那小太監見這‘紅人’一到,立馬諂媚的臉迎上,可嘴還沒咧全的,就給小猴兒一巴掌扇歪了臉。

    卻見那石姑姑一雙眼,月下瞧著格外凶悍。

    “我告訴你們,主子就是主子,咋的也輪不著你們跟這兒遭經,你們若在這兒待乏了,就茲管說,那浣衣局的水清涼,我就送你們解解渴去!”

    “呦,石姑姑饒命,小的再也不敢了,再也不敢了!”那太監和丫頭一個個的跪著猛求,她們當然知道她不是開玩笑,別說浣衣局,就是石姑姑跟這兒打死她們,也沒誰敢說什麽啊!

    操,小猴兒懶的看這幫欺軟怕硬的奴才,茲又卷了一腳那太監,“滾!別跟我眼皮子底下犯膈應!”

    “誒,誒,滾,咱們罵上滾。”

    小猴兒撣撣自個兒腿上的灰兒,晃晃噠噠奔著那亮的跟白天似的暖閣走去。

    打那天出事兒之後已經過了九日了,石猴子今兒卻是第一次上門,沒辦法,總歸她是‘凶手’,怎麽著她也得‘避避嫌’。

    果不其然,那醜丫頭跟她想象中,基本上**不理十。

    還沒等小猴兒進屋呢,那酒味兒就朝臉撲過來,茲聽那屋裏頭那丫頭失魂的喃喃著:“不是我……真的不是我……不是我……真的不是我……是她自己跳的……真是她自己跳的……”

    待小猴兒都坐到她對麵,那醜丫頭都好似沒發現她,失了魂似的,掐著一羊皮袋子羊奶酒,滿嘴酒味兒的嘟囔著。

    “姑姑,娘娘她——”丫頭一臉為難的要說些什麽,卻被小猴兒打斷了,她隻吩咐:“去,給我也拿一袋子酒來。”

    “嗯?你是誰?”毛伊罕歪脖看她,眼珠子失神,滿嘴醉話。

    “我是你爹。”小猴兒剜她一眼,抓了粒兒盤子裏的花生米嚼的吧唧吧唧響,別怪僧格岱欽說她:毛伊罕這丫頭年歲都是白熬的,茲瞧眼麽前這逼樣,小猴兒簡直像是回到了多年前的熱河。

    那時候她倆紮馬,保酆帝派殺手追殺她,她

    追殺她,她到處跟人說瞧見有人刺殺她,給禁足那會兒,也是這個鳥樣兒。

    “阿爹?你是阿爹?”毛伊罕倆眼睛卡麽卡麽,就那麽定定的看著她。

    小猴兒歪嘴兒樂著點點頭:“嗯,我是你阿爹,叫聲兒聽聽吧。”這會兒她心情不錯,逗逗她也挺好玩。

    丫頭的酒拿過來,小猴兒掐著羊皮袋子,拔開塞子,仰脖來了一口,那蒙古酒的味兒入喉,茲覺天上仙釀,她咕咚咕咚的來了一大口,然喝完抹了一把嘴兒,卻見那醜丫頭滿臉都是眼淚,扁著嘴兒,就跟她怎麽著她了似了。

    “嘛啊?”小猴兒斜眼兒棱她。

    毛伊罕不說話,茲管哭,憋著動靜兒,哭的直耿耿脖兒。

    小猴兒沒招了,抓一花生米往她嘴跟前一比劃,“別嚎了,吃花生,我陪你喝點兒。”話音剛落,卻見那毛伊罕嘴當真張開了,然卻不是吃花生,而是哇的一聲大哭出來。

    嚎的那叫一個盡性,茲嚎的小猴兒腦袋迷糊。

    “操。”小猴兒把那花生米丟進自己嘴裏,茲嚼著嚼著等著她嚎完。

    可這一嚎,就沒了頭兒啊,茲把小猴兒嚎的心煩不已,“你他媽再這樣兒,我可走了啊!”

    說著小猴兒真是兩條腿兒下炕,可還沒踩實成,就被那丫頭拽著,卻聽她當真止了啼,抽搭著道:“阿、阿爹……帶、帶我一起、一起走,我、我、我……不想在這兒!”

    茲這麽一聽,小猴兒不動了,再一瞧那丫頭可憐巴嚓那樣兒,又一屁股坐回了炕,她嘟囔著:“丫這是灌了多少?”她長嘛樣兒,她阿爹長嘛樣兒……介是能認錯的玩意兒麽?

    “阿爹,我害怕,我想回家。”

    “別想了,回不去了。”小猴兒幹巴巴的道,一點兒也不溫柔,哄她沒用,還不如斷了她這念想。

    毛伊罕扁扁嘴,不肯放開揪她衣裳的手:“阿爹……我想回家,回大草原……這太黑了……我害怕……害怕。”

    “你瞅清楚,我不是你爹!”小猴兒把臉往她跟前兒一送,伸手去拽開她的手,可無奈怎麽揪也揪不開,就跟長她身上了似的。

    “阿爹,她們不信我,真的不是我推的,我沒有推她!”毛伊罕堅持她是她爹。

    小猴兒都無奈了,“嗯,不是你推的,你鬆手。”

    “阿爹,你信我?”毛伊罕還是不鬆手。

    “嗯,我信你。”小猴兒邊敷衍邊去拽那手,她都快想用把剪刀把衣服剪下去了,她實在不習慣跟人離的這麽近,平日裏矯情矯情也就算了,跟她跟前兒她可沒那心情。

    小猴兒才要扯脖子跟丫頭要把剪刀,可接著她給撞了個滿懷兒,剪刀也沒用了。

    小猴兒臉一黑,茲瞧著整個抱著她腰撲在她懷裏的毛伊罕,聞著那股子嗆人的酒嗖味兒,恨不得給她掐死。

    “阿爹,你別走,我好想你,你別不要我。”

    “操。”小猴兒瘋了。

    這個晚上,翊坤宮的暖塌上,小猴兒腦袋底下掂一枕頭,半拉身子給身上那坨兒死死貼著的八爪魚壓的,基本上麻的失去知覺了。

    茲聽著那醜丫頭夢裏一聲聲的喚著‘爹’。

    她是真想一把給她掐死,再拿倆木頭棍兒把眼皮給她撐開,讓她好好瞅瞅清楚清楚人。

    丫的,誰他媽是你爹。

    想著,想著,小猴兒竟然也稀裏糊塗的睡著了。

    到了第二天一早,基本上毛伊罕是一腳被小猴兒卷下床的,彼時她又複了犀利樣兒,才要問小猴兒怎麽在這兒,可茲瞧她那一張黑透的臉,還有麻如木板僵硬的半個身子,她星繃兒話都沒說出來,待丫頭咬耳朵一學,毛伊罕一張臉,紅的像關公。

    破天荒的,她居然留了小猴兒吃飯。

    “叫爹,叫爹我就陪你吃。”小猴兒黑著一張臉,話都是從牙縫擠出來的。

    “你別占我便宜!”毛伊罕一臉赧意,嘴上卻不肯讓半寸,小猴兒撣撣自己那一身褶子,白她一眼:“咱倆誰占誰便宜?”

    “你——”還未待說完,丫頭就來傳話,說是有人來了。

    待那人一進來,小猴兒瞧了半天才認出來,長這麽大了啊?

    那俊朗男子也在打量小猴,待瞧出來,卻是皺了皺眉。

    卻道是誰?

    正是那如今任內務府營造司的福祈,他如今掌管宮中各處的營造與繕修,長於內宮行走,小猴兒知道,卻是不曾碰到過。

    “誒,福祈,你怎麽過來這麽早?”毛伊罕倒是親切的什麽似的奔了過去,小時,曾經在僧王府上,倆人在一塊玩了好一陣子,可說是相當的熟悉,如今她在宮中朋友不多,福祈來了,她其實好高興。

    小猴兒知道她跟這兒招人煩,可她還是耷拉眼兒,看著福祈道:“這個當下,你還是少往這兒跑的好。”

    “謝謝姑姑忠告。”福祈揖道,道是相當有禮節。

    小猴兒知道自己跟這兒招人煩,也沒打算多待,茲跟毛伊罕說了一聲:“我先走了,晚上有時間再過來,你少喝點兒吧。”

    “姑姑且慢。”卻聽福祈忽然開口,小猴兒甩頭看他。

    福祈惜字如金:“僧王有信。”

    小猴兒挑挑眉,嘴角朝兩邊兒扯開。

    原本以為毛伊罕被禁足之後,短時間再收不到僧格岱欽的信了,卻不了丫的到精,知道讓福

    ,知道讓福祈來送信。

    顯然,福祈不知他與她信中內容,是以看她的眼神,一百種嫌惡。

    小猴兒哪管那個,要是個個都在乎,她早給唾沫星子淹死了。

    福祈到真是個頗為得體的年輕人,連杯茶都沒飲,茲跟毛伊罕說了幾句,‘保重’、‘凡事別太性急’,就走了,茲剩下毛伊罕拆著信,駕輕就熟的分著那厚厚的六張信紙的其中五張給小猴兒。

    邊分還邊嘟囔:“哥哥越發偏心了,從前還我三張,你三張,如今你五張,我隻剩一張了!瞧瞧,都是礬信!”

    嘛叫礬信?

    咱們前頭說過,陸千卷曾用一封礬信,密奏過延璋,這信便是用明礬沾水所書,待晾幹後,除了些許褶皺,是丁點兒瞧不見信的內容的。

    卻見小猴兒把那五張白紙放到桌上,拿著茶壺,往那至上一澆,便有紅紅的字顯露出來。

    小猴兒瞪大了眼睛,一頁一頁的瞧完,待看罷,兩個嘴角都恨不得扯到天上。

    “笑什麽呢?我哥哥打了勝仗,你這麽高興做甚?”毛伊罕蹭過來,扒著眼想瞧她那信的內容,無奈小猴兒抓在手裏扯吧扯吧,那幾張紙,就變成了爛草堆兒。

    “嘿。”小猴兒罕見的傻的嗬的一樂,拍拍毛伊罕的腦瓜子:“閨女,爹走了。”

    “石猴子!你別太過份!”毛伊罕氣的跳腳。

    不過這也改變不了小猴兒的好心情,茲回去這一路,她都覺得踩在雲裏。

    僧格岱欽說:“此番回去慶功宴,我帶天養進宮,到時候你們定能見上一麵!”

    按僧格岱欽的說法,大概整軍加回程,大概要三十五日

    小猴兒去廚房要了一把黃豆粒,數了三十五粒丟到茶盞裏,尋思尋思今日已過半,又揀了一粒兒出來丟進了痰盂兒裏。

    ‘嘣兒’一聲,動靜老脆。

    小猴兒嘴一咧,笑的倍兒傻。

    ……

    茶盞裏的黃豆粒兒又少了五粒兒,這一天,小猴兒出宮了。

    話說自那日與婉瑩一番說與之後,她貌似不再盯她像盯賊似的,甚至還主動讓她出宮。

    咋回事兒呢?

    這事情得從三日前,石墩兒升官開始說起。

    升官?咋升的,這才就任兩個多月就……不是說他又蠢又笨?

    說來好笑,那石墩兒笨,可身邊兒也是帶著一雙小虎狼啊?卻說前日石墩兒帶著手下四百餘兵,在外城轉悠守城防,茲遇上一夥兒混進城的饑民打劫一三品京官的家眷,正正碰上了咋辦,必須抓啊!可笑那夥人十來個茲刀光一閃,咱石墩兒就嚇的抱著頭蹲到了牆角,再來是一陣刀光劍影,打打殺殺,好一會兒沒了動靜兒,那小虎狼已經各擒了兩個頭頭,而那石墩兒嚇的把著牆都站不直了,可小虎狼瞧見了他這熊樣兒,別人沒有啊,待一會兒匯合的時候,把人帶到提督衙門,那兩人一交待,原是在京中流竄作案多起的慣犯,可是打劫了不少官家女眷,這下石墩兒可立功了,原本那提督見他嚇的滿頭汗的模樣,心知功不在他,可一打聽,竟是石府的少爺,又一想她姐姐如今太後身邊兒當差,當即拍了拍他肩膀說了句:“不虧是石將軍之後,到底是英雄出少年呐!”

    這一呈上去,翌日,這石墩兒變從七品把總變成了六品千總。

    再翌日,這‘虎父無犬子’的瞎話兒就這麽不脛而走了,茲讓在宮中的小猴兒聽見都恨不得把白眼仁兒都給翻出來。

    他那幾斤幾兩她會不知道?就他媽是進廟磕頭,拜的壓根兒不是山。

    小猴兒本來也隻嘟囔了兩句,沒當回事兒,茲想著穀子和孟姨在外頭,怎麽著也能看著這小子不讓他胡來,結果逗了,這小子道是她跟窮鄉僻壤挖出來的悶子,這被各種人一忽悠,丫的還飄起來了,別說不聽穀子的,連孟姨的都不聽了,居然還在石府擺上了幾桌,宴客!

    宴個屁客?!哪個不是衝著她石猴子來的!

    那客下至小卒,上至三品官員,動靜兒鬧的老大,合著半個京城都知道這石家‘虎父無犬子’,什麽‘石家軍’的瞎話兒都傳出來了,就連婉瑩都聽說了,一大早便叫了猴子,哭笑不得的跟她說:“你快回去瞧瞧吧,可別再鬧出笑話來了。”

    小猴兒攢著一股子火,領著小伍子便出了宮,這是一刻沒停,快馬加鞭的趕回了府上,道了府上,天色已黑。

    才一進門兒,穀子就迎了上來。

    “祖宗,你可算回來了。”穀子一臉崩潰,都不知道話茬兒從哪兒說起,而一旁的白玉霜眨著倆眼,一臉雲裏不知霧裏的盯著氣衝衝的小猴兒。

    “主子,你咋氣這樣兒?”

    “你男人呢?”猴子瞪眼兒問她。

    “他跟我說,幾個大人請他去八大胡同轉轉。”白玉霜特認真的回答,好像那八大胡同是全聚德,丫的就去那吃一烤鴨似的,茲氣的小猴兒恨不得也卷她一腳,這兩口子!她真真兒是弄死不是,瞧著鬧心。

    穀子都不知道是哭還是笑了,她給白扇使了個眼神兒,讓他趕緊帶著白玉霜下去,要不然待一會兒小爺兒這脾氣上來,連她一塊兒收拾了也不是不無可能的。

    “操!酒還不會喝呢,先他媽學上嫖了!”小猴兒氣炸了,她石家一門可丟不起這人!

    小猴兒氣的一腳踢了腳下石頭,惡狠狠的道:

    狠狠的道:“走!抓他去!”

    穀子茲小爺兒的性子,趕緊喊白扇備車馬,然,這還沒到門口呢,卻先進來他們石府一家丁神色慌張的回稟。

    “不好了,不好了,爺給人打了!”

    “操!”小猴兒那眼珠兒都快竄火了,卻聽穀子一邊兒趕緊問:“給誰打了?”

    “不、不、不是!”那家丁結巴半天,“是被人給打了!”

    “嘛?”小猴兒拳頭都攥出動靜兒了,穀子一把拉著她,忙問:“別說話大喘氣,把話說明白了!”

    “嗨,今兒幾個大人不是請咱們爺去八大胡同轉轉嗎,咱們才去那醉月樓,說是新來個江南的小倌兒,第一次出條子,價高者得,這不……這不……”那家丁麵有難色,似是難以啟齒。

    “說!”小猴兒一嗓子吼,茲給那家丁嚇一哆嗦,忙淒厲哢嚓的都倒了出來。

    “那幾位大人一攛掇,咱們爺就叫出了五十兩……”

    “接、著、說。”小猴兒的每一句話都快從牙縫兒裏擠出來了,穀子一旁聽著都迷糊了,要說這石墩兒六品官一年的薪俸了不得也就六十幾兩,這小子……

    “然後就有另一個爺跟著叫了五十一兩,咱們爺給人一攛掇,又叫了六十兩,可那人又叫了六十一兩,來來回回叫了幾回,每次都比咱們爺多一兩,後來叫到一百零一兩的時候,那人忽然過來了,原是罵了兩句,可等那幾個大人搬出爺的名號,那人竟二話不說就給爺撓了!”

    “活他媽該!”小猴兒真是一萬個不解很,去他媽嫖也就算了,還要報上石家的名字!

    “那小虎和小狼呢,咋沒護著爺?”穀子一旁問著。

    “呦喂,哪裏那麽巧,虎哥和狼哥都去了茅房,這一回來,爺的臉都給撓花了!原是那幾個大人要動拳頭,可虎爺狼爺一回來,居然誰也不讓動手,茲把人給綁了!”

    “綁了?”穀子瞪眼兒:“綁哪去了?”

    這話給風吹出來,還沒轉悠片刻呢,卻聽門口咣當咣當的動靜兒挺老大,回來了好些個人。

    那走在前頭,滿臉血道子石墩兒一瞧見凶神惡煞的長姐,倏的就嚇的腿軟了。

    “別他媽動!就給我跪那!”小猴兒一嗓子嗷嘮,石墩兒立馬腿兒軟,直接老老實實的跪在那兒。

    卻見其後的小虎和小狼倆人壓了一個捆的粽子似的人進來,烏漆抹黑的瞧不清出人臉,可再往前一瞧,我去!

    穀子眼珠子瞪的溜圓,猴子臉黢黑。

    卻聽烏布裏啐道:“道是什麽樣的姐姐養著什麽樣的弟弟!一窩兒的都是些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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