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卅九回 大佛堂詭異起火 昔辛密愀然浮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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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崇治七年,九月初一,今兒的紫禁城,注定是個不平凡的日子。

    辰時一刻,慈寧宮後殿的大佛堂上空濃煙滾滾,秋風一起,刺鼻的火燒味兒四處漫溢。

    彼時鳴鑼聲四起,人皆呼號,奔走相告:‘走水啦!’‘走水啦!’‘大佛堂走水啦!’。

    霎時,整個慈寧宮亂做一團,打火的打火,提桶的提桶,人皆來往於大佛堂前,奔走滅火,怎奈那木門木窗木房木梁皆易燃,賊風一起,火燒聯排,不過片刻,整個進出共十間的大佛堂便陷入一片火海。

    一時間,人心惶惶!

    這燒的不是別處,可是大佛堂啊!

    可是宮中佛像最多的地方啊!

    焚佛毀經,可是要犯天怒的啊!

    是以在調集了整個禁宮近多半數侍衛前來救火之後,西太後婉瑩當即在慈寧宮殿前焚香設壇,與急急趕來的皇上、皇後,以及整個慈寧宮的太妃、太嬪等人跪拜禱告,以求上蒼寬恕。

    此一番人聚集在一起,方才發現竟無齊太妃影蹤!

    “回太後娘娘!齊太妃!齊太妃一早便在殿中禮佛,該不會、不會是一亂給忘、忘在殿中了啊!”司大佛堂香火的太監此時一臉黑灰,人早已嚇傻,說話結結巴巴,語不成速。

    婉瑩一聽,當即急怒,“那還等什麽!傳令下去,救出太妃者,重重有賞!”

    一句有賞,奴才中膽大的都想要拚上一把,遂瘋了似的披上沾水的棉被一股腦的衝進羅漢正殿,果不其然,不過片刻,被濃煙熏的全身黑灰的齊太妃被背了出來,彼時她手腳已經癱軟,眾人大驚,以為活不成了,然上前探視的太醫卻回,“氣息猶在,無礙,隻是嗆暈了過去。”

    婉瑩當即命太醫院院判李坎為齊太妃診治,並囑咐了小猴兒,“丫頭,瞧這風向,火勢燒不著你那兒,先把人抬到你屋裏去,你好生照料著!”

    “是。”

    小猴兒領著一路人匆匆回了頭所殿,才把齊太妃安頓完,趁著太醫和幾個丫頭在房中伺候著,她趕忙拈腳出來,繞到房後,果不其然,卻見秦敬踩著凳子吃力的踮腳抓著牆沿兒正欲翻牆。

    “你這麽爬,年八百輩子也爬不過去。”小猴兒一出聲兒,嚇的秦敬一個哆嗦,往後一仰,差點兒沒摔了,再一回頭。

    “原來是姑姑。”秦敬拍拍心口窩,“可嚇死我了。”

    要說這秦敬也真夠倒黴的,早不離崗、晚不離崗,偏生他一離崗,就出了這麽大事,就算他所值的隆宗門是要塞,調哪路救火也不會調他們,可慈寧宮走水這麽大事兒,怕是過後必會嚴查,一同值班的兄弟道是不會賣他,可若是給別人看到,難保嘴一欠,落得個擅離職守的罪名兒。

    幸好這頭所殿跟隆宗門僅有一牆之隔,未避人耳目,爬過去是最快的。

    隻是,他這土法兒,是不是太瞧不起紫禁城的城牆了?

    小猴兒在心裏翻了一萬個白眼兒,回身兒在打火工具裏,翻出了個撓鉤給他,“喏,用這個。”

    “多謝姑姑!”秦敬也沒多廢話,甩了繩子,撓鉤抓牆,蹭蹭蹭幾下,一溜煙的人就到了牆那頭兒。

    ……

    後殿依舊火光衝天,濃煙滾滾,盡管前來打火、救火之人越來越多,可瞧這火勢,怕是這大佛堂要付之一炬了。

    空氣中飄著濃濃的柴火味兒,猴子幾口氣兒沒喘明白,便給嗆的咳嗽了半天。

    她可喜命,不想受這無妄之災,於是乎,便老老實實的‘僅遵懿旨’,回房‘照料’齊太妃。

    “回姑姑,下官已將薄荷露塗在太妃娘娘人中之處,待醒來後再按著方子服藥,想是不會有什麽大礙。”太醫院院判李坎揖道。

    小猴兒點點頭:“辛苦李大人了。”

    一番客套後,李坎先行避退,猴子上前看看,隻見三五丫頭圍著那被煙熏的狼狽不已的齊太妃,又是擦麵,又是換衫,看著看著,小猴兒才覺得少點兒什麽。

    “怎麽不見春香?”

    春香是齊太妃的大丫頭,平日裏可是寸步不離的,如今這麽大的事兒,她人哪兒去了?

    幾個丫頭麵麵相覷,紛紛搖頭,其中一丫頭道:“早上太妃去禮佛的時候,春香姐姐還跟著呢。”

    “啊!”一個丫頭驚慌失措的叫出了聲兒,“該不會、該不會還在——”

    “不會。”小猴兒滅了她的急火,“進去救人的至少二十個,裏麵都是煙,嘛都看不清,誰能分清誰是誰,要是春香在裏頭,早就一塊給救出來了。”

    “那春香姐姐去哪兒了啊?”

    “賤……賤婢……咳咳,咳咳!”一聲虛弱的不能再虛弱的動靜混著咳聲縹緲浮起,眾人低頭一瞧,竟是齊太妃醒了。

    “快去傳李太醫。”猴子邊吩咐邊和幾個丫頭一起,欲要扶齊太妃起身喝水,然手才搭上,隻覺被緊緊握住。

    低頭一看,卻是那齊太妃的手。

    “都退下去,守住外頭,誰也不能進來。”卻聽她一聲吩咐,丫頭們紛紛退下,唯剩被緊緊抓住的小猴兒一人。

    門吱嘎一關,就算用腎猜,也知道這齊太妃有話跟她說。

    她有嘛跟她說的啊?

    說句好聽的,她們不熟,說句難聽的,她跟她也算有仇吧?

    要知道,她一奶的親妹子,齊佳氏,也就是季嬌她娘

    佳氏,也就是季嬌她娘,可是因她而死的,盡管是婧雅下的毒手,可人盡皆知的‘仇人’還是她石猴子。

    咋?

    難不成在她眼皮子底下晃悠了七八年都沒動靜兒,今兒要跟她清算清算?

    小猴兒挑眉打量一番,卻見她疲色難掩的臉上竟意外的滿是焦急,四目相對,抓她的手都又緊上了許多。

    “我可以信你麽?”齊太妃開口就是一副要將秘密傾情托付的話頭兒。

    小猴兒在心裏翻一白眼兒,這老太太傻吧,她說信就信得著了?

    當然,猴子從來沒那家家戶戶都關我事兒的保長情結,除了那些她不得不管的,她大抵都是一副事不關己,高高掛起的態度。

    “回太妃,您有什麽難處就說吧,奴才會稟明太後,她老人家惦記著您,必會替您分憂的。”猴子這話明著是應了,暗裏就一意思:你有啥秘密都別告訴我,我可是都會說給太後聽的。

    這意思就是:我,石猴子,信不著。

    齊太妃狠咳了幾聲,猴子‘體貼’的給她拍著背。

    “此事事關老七的生死存亡。”又一句話幽幽傳來,小猴兒拍背的手硬在半空。

    “我可以信你麽?”齊太妃又問了一遍一模一樣的話。

    而這一次,得到的回答卻全然不同於上一次。

    這一次,小猴兒默了,一句話都沒說。

    齊太妃知道,她這是默認了,她更知道,她絕不會懷疑自己接下來所說,因為老七的安危也係著老四的安危,如今他們兄弟是一條船上的人,作為老四的親娘,她是絕對不會做任何打翻這條船的事的。

    齊太妃似是很急,聲音壓的很低,語速極快的在猴子耳邊道:“你必須盡快找到春香這個丫頭,殺了她。”

    嘛?

    上來就叫她殺人?

    猴子眉毛擰成麻花。

    卻聽齊太妃又道:“這個賤婢反了!一心想要巴著那鄧昌貴,換得一富貴晚景,不惜剛剛在大佛堂內逼問我那機密所在,甚至還膽大妄為的敲昏了我,我猜這場火,八成也是她放的,想要滅我的口邀功!”

    猴子越聽越糊塗,卻是不免驚詫。

    那春香巴結鄧昌貴她是知道的,上次在鄧昌貴的房門口還讓她堵著過,可威逼主子,甚至縱火,這簡直的天大的膽子,如此張狂,為的究竟是什麽機密?

    “那機密是……”猴子話還沒問出口,齊太妃就搶先回道。

    “聖旨。”

    “當年先帝書在正大光明匾額後頭,關於儲君的聖旨。”

    嘛!

    嘛玩意兒?

    猴子的臉都變了顏色,一時滿眼正色。

    那人人暗地裏尋了多年的聖旨,居然在齊太妃手裏?!

    當年都傳皇上將儲君的聖旨早已寫好放在正大光明匾額後頭,可自避暑山莊政變之後,再回宮,那傳說中的聖旨卻是全然不見蹤影,婉瑩和阿靈敖多方打聽,甚至暗地裏將玉錄玳的東宮偷偷翻了個底朝天,都不曾找到過那聖旨所在。

    想不到,竟然在這個名不經傳,無爭無求的齊太妃手裏!

    “當年先皇在熱河駕崩的消息傳到宮裏,閡宮上下一片哀戚,誰人會不知傳與老六絕非皇上旨意?可誰又敢多說什麽?”

    “皇上心中意屬的是誰,誰人沒有分寸?不是老二,便是老七,不管是誰,除非趕盡殺絕,不然,以老七的性子,勢必是要卷土重來,攪和出一番風雲的。”

    “老四自幼和老七不和,若是老七當真一朝得勢,我隻怕老七會……”

    “所以你偷偷叫人拿了正大光明匾額後頭的聖旨,以備將來七爺得勢奉上,給老四留下一道生機?便是七爺敗於黨爭也無妨,大不了就讓它成為永遠的秘密。”小猴兒替她說了沒說完的話。

    齊太妃眼中淚光盈盈,她抿嘴點頭,全當默認。

    小猴兒又道:“卻不想,如今四爺卻和七爺結了勢,生死存亡都綁在了一起。”

    齊太妃歎了口氣,又急急抓住小猴兒的手:“所以你一定要找到春香,那丫頭知道這聖旨在我手中,她才剛甚至不惜逼問我,我不得已騙她,被我埋在西宮殿內的那棵槐樹下,其實在——”

    “別說了。”猴子打斷她,攥攥她的手,起身正色道:“以後有得是時間說,現在趁著大佛堂火還沒滅,前殿亂著,人都在前忙著,我得先去把春香找著。”

    若是她先一步把消息傳到婉瑩耳中,不管這一道聖旨能掀起多大的驚風駭浪,怕是這身為知"qing ren"的齊太妃的一條命是保不住了。

    從前她死她活,都於她石猴子無關,可現在不同了。

    在這宮裏,她又多了一個不得不護住的人。

    盡管知道這猴子的背景不簡單,可齊太妃卻仍是擔憂不掩道:“萬萬小心!”

    ……

    猴子想:真是不知道這春香是吃啥炮仗長大的,冒著天大的風險逼問主子已經算不長腦子了,居然還蠢到放火滅口?

    更蠢的是,這些足夠砍十回八回腦袋的事兒,都是為了那個沒根兒的死人妖鄧昌貴?

    猴子完全想不通,不過這會兒她也沒功夫去想通,因為她必須盡快找到她。

    待出了頭所殿,但瞧外頭依舊火光衝天,濃煙滾滾,人頭攢動,亂做一團,她捂著嗆的慌的鼻子,一陣小跑到前殿,遠遠隻見婉瑩依舊和延琮以及一縱嬪妃跪地祈福,而鄧昌貴則是在一旁拿著蒲扇扇著煙塵,皺著眉頭,頻頻擦著臉上烘出的汗。

    茲一見這,小猴兒心下舒了半口氣。

    一切如常,想來春香的話還沒傳到鄧昌貴或是婉瑩的耳朵裏。

    可問題是,這亂七八遭的,春香能跑去哪兒?

    去西宮殿挖聖旨?

    不可能,就算她想,也挖不成,西宮殿就在大佛堂後身,如今裏裏外外,前前後後都圍滿了人,她如何挖的成?

    那她能去哪兒?

    猴子倆眼珠子上下左右的翻了幾十圈,忽的眼珠子一定,拔腿就一股風的往回跑!

    飛出徽音門兒,竄過頭所殿,到二所殿時,猴子已經累的連連咳嗽起來,她抓著胸口的衣襟,完全不歇腳的奔至二所殿廂房最大的那間屋子。

    此時院子裏一個人都沒有,所有的奴才都跑到前殿去撲火了。

    猴子推開那門,卻聽屋內陣陣挲挲,一聲夾著無比驚懼的哭腔響起——

    “公公,您可回來了!”

    門敞開,陽光影射著小猴兒高挑的身形,彼時她瞧著那滿是驚懼的丫頭,呲牙一笑。

    “不好意思,讓你等急了。”

    ------題外話------

    先這麽多…(m.101novel.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