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1章 12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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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漸漸地亮了。
第一絲陽光從雲幕中透出時, 地上的參天大樹微微抖了抖, 原本濃鬱的墨色變淡, 被參天大樹吞噬的綏州城則現出了隱隱約約的輪廓。
陽光漸強, 大樹的影子越淡, 綏州城則越發凝實。
當太陽徹底從雲海裏升起時,那片森林,墨色的巨樹已經徹底從空氣裏消失,綏州城複又出現在這片大地上, 一片寧靜。
不知哪裏傳來一聲雞鳴, 緊接著此起彼伏的打鳴聲漸次響起。山頭傳來狗吠, 也漸漸傳來了人聲。
客棧的大門複又被打開,店小二肩上搭著布巾,手裏端著木盆, 打著哈欠去井邊梳洗。賈老大被犬吠聲吵醒, 罵罵咧咧的要店家準備吃食。
宇文默站在遠處的山頭, 看著綏州城的一幕幕。
看上去沒有什麽異樣。
但是他知道, 這隻是一座影城。真正的綏州城昨夜已經被吞噬, 如今在城裏活動的人雖然看上去真實,其實隻不過是一個個虛影, 留在裏麵的人將永遠被禁錮在此, 再也無法離開。
以後每當夜幕降臨的時候, 影城就會消失,白日裏來到這裏的人就會被吞噬,成為那些巨獸、大樹和小滿的食物。
日出之後, 小滿的身影也隨著大樹一起沉入了暗影中而消失了。
看上去平靜的綏州城實則已經成為了一張張開的血盆大口,將會吞噬每個在這裏停留的旅人。
宇文默看了綏州城良久,終於轉身離開。
他無法阻止,無可奈何。
而今想要小滿恢複成以前的樣子,除非……
時間倒流。
轟的一聲巨響,一發巨大的火炮劃過天空,狠狠砸向長城的光幕。緊隨在這發火炮後,巨大的,熊熊燃燒的炮彈接二連三的向著長城呼嘯而去。火炮砸到光幕上,碎為漫天火流星,光幕如同水波般泛起了層層漣漪,擋住了火炮,以及碎裂後點點的火流星。
巨大的火炮不斷的轟鳴著,雖然火炮沒有辦法轟開光幕,但是每一次攻擊都會大量消耗光幕的能量。
這層光幕能擋住所有沒有生命的東西,屍傀,屍馬,攻城火炮,雲梯等等的進入,卻無法阻止有生命的東西穿過。
金國的士兵,巫祭以及他們召喚的妖獸都能穿越這道光幕。
天空上各種妖獸在盤旋,它們能噴吐腐蝕性極強的酸液,本身羽毛和鱗甲又很堅硬,尋常箭矢難以穿透,突破光幕後,士兵們對它們頗有些無可奈何。
幸而有尖塔上的獨目。獨目每一次震顫,隨後都會從瞳孔裏噴薄出長長的火龍,火龍卷過天空,那些飛行的妖獸隻要沾上一點火星便會轟的一聲化作一團劇烈燃燒的火球,掙紮著從天空掉落。
長城下光幕裏,已經橫七豎八倒下了許多傀儡的屍體,先前從城牆上下來的守衛傀儡,已經損傷大半,餘下的也破損嚴重,好些眼看就要喪失戰鬥力。
地麵突然傳來了劇烈的震顫,地上的泥土仿佛沸騰了一般鼓起了一個個大包,猛然間一條條泛著紫紅色光芒的巨蟲破土而出,它們的身軀上有著仿若岩石的皮膚,上麵布滿了嶙峋的尖角,它們的頭部隻有一個大張的口器,口器裏三圈牙齒不斷收縮著,張口就咬向長城的城牆。
是金國豢養的泥蟲。這種蟲子以岩石為食,體型巨大,在戰爭中是攻城的利器。
一頭頭泥蟲堪比房屋大小的巨大頭部撞擊到長城上,整個城牆都在震顫。
城牆上方,隨著泥蟲的撞擊,一個垛口上豎立的巨大弓弩鬆動,失去了平衡向著下方掉落。在下落的翻滾中,那弓弩突然動了動,表麵閃過符文亮起的光芒,原本構架為支架的腿張開,牢牢抓住城牆,在半空中止住了跌落之勢,展開成為一隻龐大的黑色傀儡蜘蛛。
傀儡蜘蛛一縱一跳,從天空墜落,準確的落到泥蟲的頸部,利爪一揮,幹脆利落的切下了泥蟲的頭,鮮血頓時如暴雨般噴濺。
金國一方傳來了悠遠的獸角聲,泥蟲,妖禽妖獸頓時如潮水般退卻,長城的光幕內外,留下了滿地的屍體。
長城下蜘蛛傀儡和尚未完全損壞的人形傀儡沒有退去,它們動作迅速的沿著城牆一邊回收破損的同伴肢體,一邊修複著損壞的城牆。
長城上的光幕依然亮著,城牆上,陸振東大馬金刀,居高臨下的注視著荒原上金國的軍隊。
這場戰爭開始的第二日,整個長城防線就已經由驃騎大將軍陸振東接手。
他的身旁站著一個挺拔的少年,同樣全身戎裝,同其他將士不同的是,他的腰間懸掛著一塊寫著安字的玉牌,正是安平書院的學生,陸振東的孫子陸吾。
陸振東的副將道:“將軍,金國退兵了。”
“哼!”陸振東沉哼一聲,“金國的巫祭也是人,隻要是人,就不可能有無窮無盡的精力。這些妖獸妖禽雖然厲害,卻受製於控製他們的巫祭。擒賊擒王,隻要殺了這些巫祭,就能破了獸潮之局。”
隻是如今那些巫祭都被金國大軍重重保護在後方,要殺他們談何容易。陸振東心知這一點,重重的哼了一聲。
“將軍。”陸吾低頭抱拳行禮,“屬下去巡視去了。”
陸振東轉頭看向自己的孫兒,神色雖依然嚴厲,語氣卻十分和緩:“去吧。”
陸吾下了城牆,乘坐後方的機括到了長城內。經過重重防護後到了長城保衛最為嚴密的中心,這裏就是光罩開啟的法陣所在。
此刻這裏約莫有上百書院的學生和天機殿的童侍,他們分為了數隊,雖十分忙碌卻也井然有序。一部分人在修補光罩的法陣紋路,一部分人在重新用金漆書寫法陣符文,一部分在修理回收回來的傀儡,續連上麵斷掉的符文脈絡,還有一部分人在從內部不斷的打開機關,將修好的和新運來的傀儡一一安裝在城牆上。
這一部分人是書院和天機殿為了這次戰爭抽調出來的力量,由陸吾負責。
陸吾行過,時刻有人抬頭同他打招呼:“見過少將軍”。這裏的人很忙碌,沒有人停下手裏的事情。陸吾也隻是簡單的點點頭,順著地麵青磚鋪成的安全通道走向法陣最深處。
這裏是個圓形的天井,符陣最深處便是天井的中心,一個約莫一丈左右的深井,深井裏閃爍著金色的光芒,如同熔融的金子一般的溶液從那井裏順著井身上繁複的符文脈絡逆行而上,流淌入整個符陣中,這就是光罩和尖塔獨眼的能量來源。
那金色的溶液像是有自己的生命一般,在井裏不斷的激蕩著,但是受製於法陣無法逃脫。隻是站在井口旁注視著那溶液就能感覺到一股驚人的威壓。陸吾匆匆看了一眼便轉身,不敢在此地多留。
井裏金色的溶液所餘不多,若是金國再用火炮這麽持續的猛攻下去,還能支撐三五日便是極限。
陸吾修書一封,軍情緊急,開啟了符文陣傳送回京。
是夜,月朗星稀。一更時分,整個京城已經陷入了沉睡之中。大遼皇宮雖然依舊亮著燈火,卻也陷入了靜謐中。偶爾可見提著燈籠巡視的禦林軍,全副武裝的從回廊甬道間經過。
夜風驟急,皇宮深深的回廊上,一道身影由淺變濃,從陰影中走出。他身材高大,須發皆白,一身黑色長袍,下擺的波浪金紋隨著他的腳步起伏不定。他的胸前和背部用金線團繡著祥雲四爪金龍,待行到明處露出了身形,正是齊司殿。
他在一盞羊皮宮燈下站定,低頭看了看手裏托著的一個小小的木盤。那木盤不過尺許見方,看上去十分殘破,齊司殿修了數日,也不過勉強修複。
這是一張年代十分久遠的山河盤。
此刻齊司殿站在太極殿的門下。這是蕭誠帝的寢宮,防衛是宮裏的重中之重。大殿前站著守殿的禦林軍,值夜的宮女和太監,稍遠處有一隊隊負責防衛巡視的禦林軍隊伍,暗處還不知道有多少暗哨,但是這林林總總數百人,卻對站在門口的齊司殿視而不見。
齊司殿的手中,山河盤裏氤氳著一層濃霧,濃霧裏隱約可見正是太極殿。
齊司殿上前幾步,推開了太極殿的大門。沉重的宮門緩緩打開,四周的人卻依然一無所覺。
齊司殿注視著山河盤,走到了寢宮的正中,蕭誠帝在臥榻上安眠,絲毫不知。
山河盤裏濃霧漸重,竟然從那木盤中溢出,緩緩將齊司殿包圍。待到濃霧稍散,齊司殿已經沒在寢宮中,而到了蘇優圖曾到過的那個奇怪的空間。
此處金色的海洋起伏不定。同蘇優圖的到來不同,幾乎在齊司殿的身影出現的瞬間,天地間便傳來一聲沉沉的怒吼:“滾出去!”
金色的海洋驟然卷起了巨浪,拍打向齊司殿,奈何落到禦妖陣的陣法脈絡上,瞬間便被吸收了幹淨,隻餘下幾縷金色的煙霧騰空而起。
望天悶哼一聲,顯然因為方才的行為受了反噬。禦妖陣下,金色的海洋掀起了滔天巨浪,仿佛代表著望天此刻憤怒的心情。
齊司殿道:“成王敗寇,又有何可憤憤不平?!”
金色的海浪洶湧著,望天卻不再發一言。
齊司殿歎息一聲:“天道留一線。前些年,老夫算出蕭氏皇族氣脈已盡,你用蜃氣幻化為先帝引誘蕭辛帝服下你的血液,老夫可有橫加幹涉?你以血為引,幾乎亂了蕭氏皇族的氣數,老夫可有說過半句?”
齊司殿頓了頓,“隻是,這都是你的命數。蕭氏皇族柳暗花明,命不該絕,那麽你便隻能繼續被困在此,怨不得旁人。”
齊司殿說著話,右手微抬,隨著望天憤怒到極點的狂吼,一道金色的血液從禦妖陣中被抽起,落到了他早已準備好的玉壇中,那玉壇看著不過圓球大小,卻足足抽取了約莫半個時辰水桶粗細的金色血液,還沒有裝滿。
終於齊司殿停了手,封了玉壇揣在懷中。望天已是近乎瘋狂:“待我脫困之日!必將蕭氏所有血脈族人生吞活剝,挫骨揚灰!方能解我心頭之恨!”
齊司殿微微搖頭,濃鬱的霧氣再起,待他再出現時,已回到了天裕關,天機殿之中。
便是齊司殿的修為,這般使用山河盤,也不由得臉上泛起了不自然的紅潮。他放下了手中霧氣翻滾的山河盤,招來了紫先生,將那玉壇鄭重的交於他手中:“速速送往西南長城,交於陸將軍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