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0章 70 陰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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展昭和白玉堂趕到客棧找魯程雲。
此時天近午時, 街上靜悄悄的,大部分人已經入睡,客棧三樓隻有一個房間還亮著燈, 其他都熄燈了。
展昭到客棧一樓的一間房門口敲了敲門。
不一會兒,有人來開門。
五爺瞅著站在門裏的黑大個兒有些眼熟。
“小宮主!”
那大個兒揉揉眼睛,看到展昭也有些驚訝。
白玉堂也想起來了,這大個子是藍狐幫的,叫黑虎。藍狐幫負責這次赴宴賓客的住宿, 每個客棧都會留一個幫眾,負責聯絡和處理瑣事。
展昭問黑虎,“魯程雲住那間?”
黑虎拿出就放在桌上的入住名冊翻了翻, “三樓左手起第二間。”
二人剛才進門時看了,三樓第二間正好是亮著燈的那間——魯程雲那麽晚還沒睡?
展昭讓黑虎接著去睡,他和白玉堂到屋中的桌邊坐下。
展昭倒了杯水喝,白玉堂則是坐在那兒, 讓鮫鮫進入魯程雲的房間看情況。
三樓的房間裏, 魯程雲獨自坐在桌邊,桌上的油燈閃爍著。
此時,人稱中原第一鏢的魯程雲,正愁眉不展地看著手中的一封信。
鮫鮫湊過去瞧了一眼,那封信中的內容十分熟悉, 是找魯程雲今夜子時子午廟私奔的,落款是柳素。
白玉堂不解——不是魯程雲約了三夫人私奔麽?怎麽這邊又是三夫人約魯程雲私奔?
魯程雲長長歎了口氣,此時, 窗外傳來了打更的聲音——子時到了。
魯程雲猶豫了一下, 伸手將那封信遞到油燈上點燃。
看著整封信燒成紙灰, 魯程雲抬起頭深吸了一口氣。鮫鮫就站在他身旁, 發現魯程雲眼圈紅紅的,眼裏似乎還有些淚光。
這糙漢子伸手擦了擦臉,吹吸了油燈,就去床上躺下睡了。
這倒是有些出乎白玉堂的預料。
“他沒去私奔?”展昭聽了五爺描述剛才的情形,有些不解,“他不是對三夫人餘情未了麽?”
白玉堂接過展昭遞給他的茶,邊喝邊聳聳肩——那誰知道呢。
“這麽看來三夫人的信也不是他寫的了,是誰引他倆去子午巷?”展昭有些不甘,“她倆沒準都知道子午巷在哪兒,可惜一個暈了一個慫了。”
白玉堂有些無奈地看展昭,這貓從剛才開始就有一股怒氣,不知道誰惹著他了。
“那怎麽辦?”白玉堂問展昭,“我們還去找魯程雲麽?”
“嗯……”展昭也有些為難,現在去問無憑無據的他死不承認也沒辦法還打草驚蛇……
正猶豫,忽然……一陣異樣的內力出現。
展昭和白玉堂都一抬頭,同時一閃身出了門。
而三樓魯程雲的房間裏,剛剛躺下的魯程雲忽然就感覺到身旁有一絲殺氣,猛地一抬頭,一個黑衣人出現在床邊,手中明晃晃的刀落下。
魯程雲心道一聲不好,猛地在床上一滾,躲開了落下的那一刀。
畢竟也是高手,魯程雲一個翻身起來,就跟那黑衣人打了起來。
而就在魯程雲躍出床,落到房中拿起桌上的佩刀,第二個黑衣人又出現在他身後。
此人顯然武功更高,他一刀朝著魯程雲的脖頸就掃了過來。
就在魯程雲意識到自己大難臨頭的時候,一股強大的內力擋開了那一刀。
這下,不止魯程雲,那兩個刺客也吃了一驚。
幾乎是同時,嘭的一聲,大門被踹開,展昭和白玉堂衝了進來。
那兩個黑衣人撤刀就想跑,結果第一個黑衣人動作稍微慢了些,剛轉身展昭已經攔住了他去路。另一個人衝出了窗戶,白玉堂緊隨其後追了出去。
房中黑衣人想跑,但展昭哪兒能讓他逃走啊,伸手就摘他麵罩。
那黑衣人左突右突走不脫,等明白過來,臉上的麵罩已經被展昭扯掉了。
雙方打了個照麵,展昭略一愣——眼熟!
而那黑衣人也是下意識地一捂臉。
展昭心中明了——肯定在哪兒見過!
又過了幾招,黑衣人哪兒打得過展昭啊,就被點了穴道動彈不得。
展昭也有經驗了,這種情況很多都要自盡的,為了以防萬一,齊齊哢嚓那一通點啊,點的這黑衣人眼睛都沒法眨。
展昭點完了,圍著石雕一樣的刺客就開始轉圈,嘴裏嘀咕,“在哪兒見過呢?”
想了一會兒無果,展昭就去看魯程雲,心說,人要殺你,你有線索沒?
隻是此時的魯程雲卻很奇怪,正蹲在地上,身上還瑟瑟發抖。
……
客棧外的巷子裏,白玉堂一路追那黑衣人,五爺不抓他也不殺他,就跟著他走,倒要看看這小子去哪兒。
黑衣人跑出了兩條街,也沒擺脫背後靈一樣的白玉堂。
那黑衣人站在屋頂上,回頭看白玉堂。
就在他回頭的一刹那,一股內勁忽然一扯他的麵罩。
那人反應也挺快,立刻伸手擋臉。
雖說已經動作很快,但白玉堂清楚地看到了此人長相。
盡管隻有一瞬,但白玉堂覺得眼熟——這人好像見過!
就在這時,忽然斜刺裏一陣風聲。
五爺本能地一偏頭,躲過了一支飛過的袖劍。
那黑衣人趁此機會躍下屋頂就跑了。
白玉堂轉過臉,望著隔開一條巷子,對麵屋頂上的一個人。
這人比那黑衣人更好地引起了五爺的注意,因為這人不久之前他剛剛見過,正是三夫人房裏那個神秘的“牛頭人”。
夜風中,白玉堂與那牛頭人對峙。
那牛頭人緩緩地轉過身,看著白玉堂。
幾乎是同時,五爺聽到一陣奇怪的“嗚嗚”聲響起,似乎是風吹過山穀的聲音。這種聲音他小時候經常能聽到,因為百花穀的夜晚,經常能聽到山穀外這種誇張的山風聲音。
雙方就這麽站著,聽了一會兒之後,白玉堂開口問,“這聲音是你弄出來的?”
對方的銅質扭頭是看不出來表情,但那牛頭還是微微地側過來了一些,夜空中,那詭異的風聲也停了。
牛頭人似乎很困惑,盯了白玉堂一會兒後,轉身一躍下了屋頂。
白玉堂正想追,就聽身後一個聲音傳來,“別動。”
白玉堂本能地一驚,心說誰那麽厲害站我身後我都不知道。但分辨出聲音後,五爺立刻放鬆了下來,回頭,殷候正落到他身後。
白玉堂指了指身後,那意思——外公你怎麽阻止我追賊。
但殷候卻有些緊張地拉住白玉堂,然後湊近了看他眼睛。
五爺有些莫名。
殷候看了他一會兒,問,“剛才那陣音術……”
白玉堂有些不解,“音術?”
想了想,五爺還挺嫌棄,“就那個山風一樣的聲音?”
殷候似乎愣住了,盯著白玉堂看,“山風……”
白玉堂點點頭,手示意了一下耳邊,“嗚嗚響。”
“隻聽到嗚嗚聲?沒有聽到說話的聲音?沒看到幻覺?”殷候似乎不相信。
白玉堂搖搖頭,“沒啊。”
殷候微微眯起了眼睛,那眼神還挺嚴肅,有點嚇人。
白玉堂挺乖巧地看殷候,那意思——老爺子你幹嘛要嚇唬我?
沉默了片刻之後,殷候一指白玉堂身旁,“你師父在這兒怎麽不叫人?”
白玉堂轉臉看了看身旁的虛空,更疑惑地回頭看殷候,眼神中有那麽點懷疑——外公你是不是喝醉了?
殷候端詳了白玉堂良久,麵露不解,“之前對你分明有效的……怎麽突然無效了?”
白玉堂更納悶,先是展昭再是殷候,今天什麽日子,爺孫倆一起反常?
想起展昭,白玉堂指了指不遠處的客棧,“貓兒還在那邊……”
殷候回過神來,跟白玉堂一起去找展昭。
……
而此時的客棧裏。
魯程雲突然跪地發抖,像是受了什麽驚嚇。
展昭走過去,觀察了一下他的情況,伸手拍他肩膀,“魯鏢頭……”
就在展昭的手觸碰到魯程雲肩膀的一刹那,“唰”地一聲,展昭再一次陷入了幻覺之中。
他又出現在了楊柳村的村口,而此時的村莊還不是荒村,村子裏正燃燒著熊熊的大火,村中哭喊聲一片,地上到處都是鮮血。
有一夥穿著打扮類似匪寇的人,正在往枯井裏丟屍體。
展昭瞬間怒從心起,就要拔劍去宰了那幫匪徒。
可他突然意識到自己動不了,好像自己並不是自己……
低頭看了看,他似乎就懸在那裏,完全感覺不到自己的身體在哪兒。
正在展昭疑惑的時候,眼前的畫麵忽然開始旋轉,他先是接近地麵,然後望向天空。
這個視角,感覺就像是摔倒在地之後,仰起臉看……
展昭看著白亮的天空,空中大批的禿鷹正在盤旋,應該是被這濃烈的血腥味給引來的。
這時,眼前出現了一個人。
那人站在天空下,背著光,可能是天光太亮,逆光隻能看到一個陰影,那人的麵容五官,都淹沒在陰影之中,看不真切。
展昭很努力地想要看清那人的麵容,但就是看不清楚。
隻見那人伸手,遞了兩把刀過來。
那兩把刀的刀刃和刀柄上都帶著血,明晃晃的刀刃在日光的照射下,有些刺目。
就在展昭震愣的時候,身旁伸出一隻顫顫巍巍的手,接過了其中的一把刀。
順著那握住帶血刀柄的手望過去,眼前出現了一個躺在地上,邊哭邊瑟瑟發抖的年輕人。
這個少年的麵容相當眼熟,有些像伍山川的小兒子,伍任……但仔細看,展昭愣住了。
一方麵,他意識到,眼前的應該是年輕時候的伍山川。而另一方麵,在伍山川望過來的眼瞳裏,展昭清晰地看到了一個倒影,一個同樣狼狽,哭著發抖的年輕人,依稀可以辨認出魯程雲的影子。而這兩個年輕人的穿著,正是他之前在楊柳村看到的,相互扶持著逃走的那伍山川和魯程雲的穿著。
展昭忽然意識到,他此時是透過魯程雲的眼睛在看。
這會兒,展昭心中隻有一個想法,剛才那個背光站著的人是誰?他就想回頭看清楚,但回過頭,隻看到一隻顫抖的手,哆哆嗦嗦地伸出來,握住了那把刀的刀柄。
展昭意識到魯程雲也接過了刀,那個急啊,心說魯程雲你個沒用的廢物,趕緊抬頭看清楚!
但魯程雲的目光就一直停留在自己握刀那隻顫抖的手上,這時,耳邊傳來了一個厚重粗啞的男人的聲音,“去吧,要不然被殺,要不然殺人,你們自己選。”
這時,身旁的伍山川突然嘶吼了一聲,拿著刀就衝進了村子。
魯程雲顫顫巍巍地站了起來,也朝著那個村子步履蹣跚地挪動了過去。
此時村裏的景象進入了展昭的眼簾,那夥匪徒正在屠村,被殺的村民都被丟進了枯井,同時大量村中的孩童被抓,關進了木籠裏。
這時,一個受傷的老頭朝著自己的方向衝了過來。但就在他衝到眼前的一刹那,身後一人手起刀落,一道紅光撲向自己,再看,眼前的景象是血紅色的。
老者的屍體栽倒,身後站著的,正是雙手握刀,目露凶光的伍山川。
就在展昭想一劍劈了伍山川的時候,忽然,眼前的景象被黑暗吞噬,有一股強大的力道將自己拽了出來。
緊接著,展昭眼前一黑,等他再睜開眼,自己還是在客棧裏,眼前是正晃自己的白玉堂,想抬頭,卻感覺似乎有人按著自己的頭頂,扭過臉往上瞧,是殷候。
展昭眨了眨眼,“外公?”
殷候盯著展昭看,眼神似乎有不解。
展昭又回頭看白玉堂,“玉堂?”
白玉堂也正端詳展昭,此時展昭的眼瞳之中有一種紅色的光在閃爍,星星點點的,倒是還挺好看。
……
白玉堂和殷候剛剛進來時,就見屋子中間一尊人形“石雕”,一旁,魯程雲正跪在那裏,展昭一手按著他肩頭,正站那兒發呆。
殷候突然說了一聲,“糟了”就跑了過去,白玉堂趕緊跟上。
殷候一把把展昭從魯程雲身旁拽開,拉他到一張凳子上坐下,手按著他頭頂,邊讓白玉堂叫醒他。
五爺也不知道怎麽回事,隻好盡量溫柔地晃了展昭兩下,展昭很快就醒了。
三人彼此看了幾眼,展昭突然開口,“不行!”
殷候和五爺一愣——什麽不行?
展昭捋胳膊挽袖子跑過去拍魯程雲的肩膀,“貓爺要進去宰了伍山川和那夥人!”
殷候趕忙拉住他,邊問,“進去宰人?”
展昭邊點頭邊揉胸口,剛才快憋屈死了,感覺沒發揮好,這次要跟柳素那回一樣,自個兒進去!
這時,魯程雲似乎是醒了過來,抬起頭,看了一眼展昭。
展昭氣不打一處來,問他,“當年你在楊柳村殺人了沒?!”
一句話出口,魯程雲忽然全身抽搐,摔倒在地。
展昭和白玉堂一愣——症狀跟柳素一樣!
兩人去扶,但魯程雲已經昏了過去。
展昭搔搔頭,“又來?”
白玉堂也問殷候,“他怎麽了?”
殷候伸手一指正扇魯程雲巴掌的展昭,“被他弄壞了。”
展昭一縮手,驚訝回頭,“又是我的鍋?”
殷候被展昭氣笑了,伸手拎貓崽一樣捏住他脖子。展昭小時候皮到飛起的時候,殷候就這麽抓他,隻有這麽提著他才不作怪了。
“你先跟我回去,還有你最近不準摸別人!”殷候囑咐展昭。
展昭伸手就摸了白玉堂的腰一把,還挺不服氣地瞧殷候——就摸!
五爺拉住展昭的手,邊瞧他——別皮了,小心挨揍。
殷候瞪了展昭一眼,展昭也老實了,去窗邊扔了響箭,招來了王朝馬漢和衙役,將昏迷的魯程雲和那根“人柱”抬回開封府。
殷候要拉展昭回去,卻見展昭和白玉堂還拉著手呢,老頭也來氣,指著他倆的手,“撒手!”
兩人縮回手,瞧著殷候。
殷候對白玉堂道,“你回趟白府,把你外公、夭長天,還有小白和那和尚可能也在,總之都帶去開封府。
“哦。”五爺答應一聲,就先回白府了。
離了客棧,殷候拉著展昭走。
展昭還問,“外公,大半夜的叫那麽多人幹嘛?吃宵夜麽?”
殷候瞪他,“吃你個頭!給你看病!”
展昭嘟囔,“誰有病啦……”
殷候也納悶,邊走邊問,“你不害怕麽?”
月光下,展昭一雙大大的眼睛裏還映著星光。
殷候盯著這雙眼睛看了良久,問,“一點都不覺得痛苦麽?”
展昭似乎不太明白,看著他外公,搖搖頭。
殷候盯著他看了許久,似乎確定了一下,“你真的不怕是吧?也不覺得痛苦。”
展昭點頭。
殷候忽然就笑了,開懷的笑聲在這寂靜的夜晚卻不顯得突兀,反正展昭很愛聽!笑嗬嗬挽著他外公的胳膊,爺孫倆一起踏著鋪滿月光的石板路,回開封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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