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薛柏的聲音很低很低,若不是屋子裏太安靜,旁人根本聽不清楚他到底說了什麽。
葉芽驚得久久都沒有反應過來,而這期間,薛柏似是做了什麽好夢般,緊蹙的眉頭舒展開來,唇角也微微上揚,帶了淺淺笑意,但他的手卻沒有半分鬆動,反而將葉芽的手拉到了他胸口。單薄的中衣下,少年平坦的胸膛輕輕起伏著,漸漸有異樣的溫熱透過中衣傳到她被他同樣溫熱的手按壓著的掌心,很快,那熱度又順著手臂蔓延到她臉上,讓她情不自禁的臉紅了。
葉芽再次試著把手抽出來,昏睡的人發出不滿的咕噥聲,清雋的眉瞬間又蹙起,像個受了委屈的孩子。
委屈?
葉芽馬上想到薛柏剛剛的夢囈,她不懂那短短一句話到底是什麽意思,但聽起來著實委屈,有點,有點像在娘親麵前吃哥哥醋的孩子……
葉芽心中一軟。
那晚薛鬆跟她說過的話慢慢浮上腦海,哥仨娘死的時候,薛柏才六七歲大,年幼無知驟然沒了娘,他應該很不習慣很想他娘的吧?而現在,自已是這麽多年裏第一個照顧他起居的女人,都說長嫂如母,她雖不是長嫂,但在薛柏眼裏,她是不是成了替代娘親照顧他的那個人呢?所以他在生病難受的時候,想要跟她這個嫂子訴訴委屈?
到底占了個弟字,哪怕兩人同歲,哪怕薛柏比她高半頭不止,葉芽大多時候還是將薛柏看成了需要她照顧的大孩子,且除了這個原因,她想不到別的能讓薛柏病中囈語喊她的緣由,因此,雖被薛柏拉著手,倒也沒有往其他方麵想。
任由他握了一會兒,待他睡得安穩鬆了力氣,葉芽輕輕抽出了手。
南窗開著,明媚的陽光照了進來,少年臉上一片寧謐,葉芽放下心,出去尋薛鬆二人。
薛鬆一直留意著門口的動靜,見葉芽出來,知道她肯定有話要問,便叫上薛樹一起走了過來,三人就站在溫暖的屋簷下說話。
葉芽疑惑地看著薛鬆:“三弟身子向來康健,怎麽突然就病倒了?是不是你們沒有好好吃飯?還是柴禾燒得少,晚上涼到了?”話裏不自覺地帶了一絲責怪,這些活兒都是薛鬆的事,出了差錯,他皮糙肉厚挺得住,薛柏可沒有他壯實。
薛鬆無奈地看著她:“沒有,家裏好好的,隻是最近學堂裏接連有人生病請假,三弟大概是在那裏染的風寒。”說完,見葉芽臉色並沒有轉好,他試探著道:“知道你最心疼三弟,可也不能把所有錯都怪在我身上吧?”
葉芽也意識到了她對薛鬆的遷怒,此時聽他這樣說,再對上他看似平靜卻深深凝視她的眸子,不由臉上一熱,剛想跟他賠不是,就聽薛樹不滿地道:“大哥你說錯了,媳婦最心疼我,對不對?”
葉芽沒好氣地睨他一眼:“什麽你都要比,三弟是弟弟,他讀書辛苦,我當然要多關心一些。”
她神色坦蕩自然,薛鬆心念轉了幾轉,轉移了話題:“你們怎麽突然過來了?”
“媳婦做了山楂糕,很好吃,她說送來給你和三弟嚐嚐。”薛樹搶著答道。
這話的意思再明顯不過了,想到薛樹放在櫃上的那個油紙包,薛鬆目光灼灼地盯著葉芽羞紅的臉,聲音微啞:“有勞弟妹想著我……和三弟了,咳咳,本來前天想回去看看的,剛要出門時又有人送了活兒來,不得不耽誤了。弟妹,你和二弟在家還好吧?”
葉芽垂著眼簾,看著他的衣擺道:“挺好的,哦,昨兒個阿樹挖了地窖,再過幾天就能收白菜蘿卜了,到時候讓阿樹給你們送點過來,省著還要出去買菜。”
“你也來。”薛鬆瞥了緊挨著葉芽而立的薛樹一眼,強忍著才沒有去抓她那兩隻偷偷動來動去的小手。十幾天沒有見了,他好想抱抱她,想到晌午過後她和二弟就要走了,薛鬆就特別希望時間過得慢點,最好,最好還能跟她單獨待一會兒。
他的目光太熱切,好像穿過了衣裳直直落在她身上似的,葉芽心裏緊張得厲害,“到時候再說吧,有空我就過來。好了,你們忙去吧,我去屋裏看著三弟。”
“我也去!”
“我也去。”
薛樹和薛鬆異口同聲地道,前者是真的想看看薛柏,後者則是要珍惜跟葉芽在一起的時間。
葉芽被他們逗笑了,“那咱們進屋後小點聲說話,別吵到三弟休息。”說著,率先走了進去。
三人剛坐下不久,春杏就領著虎子回來了。
看見虎子臉上的傷,薛鬆麵沉如水,等到春杏說完來龍去脈後,他又覺得無可奈何,畢竟事情是那個叫阿軒的孩子挑起來的,虎子這麽小,難免生氣衝動,隻得低聲訓斥他以後要乖乖聽姐姐的話。虎子眼神躲閃著應了,脫鞋爬到炕上,抓起擺在中間的山楂條吃了起來。
人一多,自然熱鬧些,薛柏就是在熟悉的輕柔聲音裏醒來的。他睜開眼睛,扭頭,就見葉芽盤腿坐在一側,正笑著與虎子說話,溫暖明媚的陽光照在她身上,美好的像個夢。大概還在做夢吧,薛柏苦笑一下,閉上眼睛,可是,耳邊的聲音是那樣清晰,他倏地睜開眼,再看,日思夜想的人真的坐在那裏!
“二嫂……”他不可置信地叫道,聲音黯啞。
“啊,三弟你醒了啊,怎麽樣,還難受嗎?有沒有覺得舒服一點?”葉芽飛快起身,繞過春杏姐弟,跪坐在薛柏身邊,伸手去拿他額頭上的帕子,春杏和虎子也都湊到了她左邊,滿臉關切地看著薛柏,叫他三哥。
薛柏不動聲色地收斂情緒,朝三人露出一個虛弱的笑容:“好多了,就是頭還有點暈。你們什麽時候來的,大哥和二哥呢?”
葉芽很自然地摸摸他的額頭,發現燒退了,很是高興,“燒退了,再吃兩服藥差不多就好了。哦,大哥他們出去買菜了,一會兒就回來。”說著,穿鞋下地,對春杏道:“我去外麵準備做飯,你們在這兒陪你們三哥說說話吧。”
“行,待會兒大哥他們回來我再去幫你。”春杏笑著答,見葉芽出去了,她從身後拿過一根山楂條來,遞到薛柏嘴邊:“三哥,你現在嘴裏一定沒味兒吧?嚐嚐這個,二嫂做的,酸酸甜甜可好吃呢。”
薛柏看看她,“瞧你這麽高興,有什麽好事嗎?”說完張開嘴,含住了山楂條,清涼酸甜,的確很好吃。
春杏美滋滋地把胡掌櫃的話說了一遍,“剛剛大哥和二嫂都同意了,後天二嫂就去教鋪子夥計,順便把山裏紅賣了。嘿嘿,一下子就能賺十兩銀子,我是不是很能幹?二嫂說了,她要親手給我做一身衣裳呢。”
“嗯,我們家小杏就是厲害。”薛柏毫不吝嗇地誇自已的堂妹。
聽向來最會說話哄人的三哥又這樣親昵地叫她,春杏也有些不好意思了,一邊給薛柏掩掩被角,一邊問道:“三哥渴不渴?我去給你燒點熱水吧。”
薛柏確實渴了,點點頭,等春杏出去後,他利索地起身穿衣,身子到底有些虛,就靠著被垛與虎子說話。
葉芽進屋拿東西,瞧見薛柏起來了,急的臉都白了,“你才剛好一點,幹啥不好好躺著,萬一折騰得更嚴重了怎麽辦?趕緊快鋪好被子,好捂著發汗。”
薛柏定定地看著葉芽,看她為他著急為他心疼,他渾身輕飄飄的,竟是前所未有的舒暢。
他覺得,這次他病倒,一是因為學堂裏許多人都病了,他無意間染了風寒,可更多的原因,大概是他的心病吧。自打搬到鎮子上後,他一直很難受,想她想的頭疼,想她想的睡不著覺。他知道,大哥也想她,可她已經是大哥的媳婦了,大哥的心是定的,他卻不一樣,他隻是一個人偷偷地想她,以前每天至少都能見她幾麵,現在卻是見都見不到了,他心裏空落落的難受。
想暫時忘記她專心讀書,他做不到,想要先得到她的心,他不敢,萬一,萬一將來他身不由己負了她怎麽辦?他相信自已的才學,相信他能步入仕途,也正是因為知道官場上有太多無奈,他才無法確定自已能否給她承諾並履行到底……
幸好,大病一場,醒來就看見了她。她唇邊的溫柔淺笑,她柔和的低語,美好的像束光,直直照到了他心裏,讓他豁然開朗。心裏有了她,他還會為別人動心會因為各種原因娶別人嗎?不會。那麽,既然不會再娶旁人,他又怎麽會負她?他真傻,白白糾結了那麽久。
“二嫂,我沒事,一直躺著挺難受的,你就讓我坐會兒吧。”他朝她粲然一笑,卻用拳頭抵住唇,咳了咳。
見他如此逞強不愛惜身體,葉芽真的生氣了,“還說沒事呢,看看,又咳嗽了吧!這麽大的人也不知道好好照顧自已。虎子,幫你三哥把被子鋪好!三弟,一會兒我進來,你要是還坐著,那以後我就再也不管你了!”說完繃著臉走了出去,連之前想要拿什麽東西都忘了。
被罵了,薛柏心裏卻像灌了蜜似的甜。
“三哥,二嫂那麽凶,你怎麽還笑啊?”虎子好奇地看著他問。
“你知道什麽?”薛柏低低地道,自已鋪好被子,重新躺了回去,心中已有了主意。
因為薛柏生病需要好好補補,正好又意外賺了一筆錢,葉芽特意讓薛鬆買了雞魚回來,幾人圍坐在炕上,吃了一頓頗為豐盛的午飯。
飯後,收拾完碗筷,大家坐在一起說了會兒話,不知不覺,到了該回家的時間。
顧忌春杏在場,薛鬆竭力忍著不去看葉芽,可他越發冷峻的臉龐卻泄露了他的異樣。
葉芽看看極力隱忍的薛鬆,又看看病倒在炕的薛柏,縱使不舍不放心,還是道:“大哥,三弟,你們……”話未說完,卻被一陣強烈的咳嗽打斷了。
“三弟你沒事吧?”
聽著那好像要把肺咳出來的咳聲,葉芽心都揪成了一團,焦急地看著麵色漲紅的薛柏,“怎麽突然咳的這麽厲害?要不要再請郎中過來看看?”
薛柏繼續咳了好幾聲,好不容易止住了,抬頭望著葉芽,猶豫半晌,道:“二嫂,咳咳,既然你後天還要來鎮上教他們做山楂糕,不如今明兩天就歇在西屋吧,咳咳,我,我想多吃兩頓你做的飯菜,大哥做的,現在實在吃不下,咳咳……”
薛鬆神色瞬間變了幾變,最後陰沉沉地盯著薛柏,好似要看透他。
葉芽猶豫不決,求助地看向薛鬆和薛樹,“留下來,那家裏怎麽辦?”
薛鬆抿著唇,他當然希望她留下,可他隱隱覺得,薛柏別有目的。這個三弟,最會裝了,若不是昨晚聽他昏睡中喊了不知多少聲二嫂,他還真不知道他竟然也對她動了心。現在他明顯是想騙她留下來,是不想再裝了嗎?真是這樣,他該支持還是反對呢?支持吧,目前看來,她似乎對三弟無心,而且薛柏跟他不一樣,他將來有了功名,定會有人願意與他結親,指不定就有對他日後科考官途有助益的好人家,若他也非她不娶,會不會影響仕途?可讓他反對,他也做不到,情愛這種東西,豈是別人三言兩語就能勸阻的?他已經嚐過了那種煎熬的滋味,假如三弟入情同樣深,他更沒有理由阻止他。
薛樹剛要說話,春杏就道:“二嫂你快留下來吧,三哥這樣子,還得你照看他,大哥畢竟是個男的,哪有你會照顧人?至於家裏,讓二哥自已回去好了,後天我們再一起過來送山楂去鋪子,順便接你。”
薛樹不願意:“我也要留下來!”
春杏馬上提出反對:“那不行,家裏總得有個人看著,再說了,咱們都說好了,要一起摘山裏紅呢,你留在鎮子上,那後天誰把山裏紅推過來?二哥,才兩天而已,你就那麽舍不得二嫂啊?我都替你羞得慌!”
“春杏!”葉芽又羞又惱,伸手去捂春杏的嘴,這丫頭,說話越來越沒遮攔了。
薛樹可憐巴巴地伸手拽葉芽的袖子:“媳婦……”
“好了,二弟,讓弟妹留下吧,三弟生病了,需要弟妹幫忙照顧。你聽話,回家好好喂豬喂雞,別餓著它們,後天弟妹就跟你回去了。”薛鬆沉著臉做了最終決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