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過往雲煙再起，往事一幕幕直追眼底，四十餘年的執著癡狂，如同一場夢輕柔流轉在柳霜的四肢百骸，同時卻在她舌尖灌滿了痛徹心扉到無語言說的苦。

    封閉一半幻覺的她，在迷迭幻境中，真真切切看到了那段已被遺忘的時光。她與他如何初見，她如何賴在他身邊意圖打動他，他一邊計劃著如何殺她而遲遲不動手，一邊卻縱容她的百般天真。原來那時她醒來後發現的空餘的玄武族使位置，是他以前任過的職位。之後種種，天鳳現世，他被逼墜入黑暗又重新出現在她麵前，一同進入辰族與敵方鬥智鬥勇，兩人正式相戀，她送他鳳玉墜，他送她墨蓮香囊。清玄道長與水欲宗師的羽化，以及小分離後的大分別，一別就是五年。這承載著悲慘離苦的五年，硬生生打破了這一世的所有歡樂，於是有了移情術，有了層層解不開的誤會，有了最終那樣淒苦悲涼的結局。

    短短時間內將這些回憶全盤接收，柳霜就仿佛進入了大喜大悲的境界，直到最後她已完全記起，麵上帶著絲笑，眼角還會不知不覺地斷斷續續流出眼淚，她拿起胳膊反複擦拭眼淚，但怎麽也擦不完，總是擦一遍，再哭，再擦，再哭……

    墨雲簫親自放飛靈鳥後，令隱塵在辰族等待，待信涼帝師趕來，就帶其進入密室見寒歆韻。他驅動十分強大的靈力，右手玄戒放於眼前緩緩劃過，頃刻之間開啟觀微境界。漫漫長路，他用心在一草一木間尋找她的身影，終於在幻族迷迭幻境中尋到了柳霜。

    他收回靈力，想起鳳玉墜一事，心中明白了她去迷迭幻境的原因。玉顏一笑，當真是守得雲開見月明的歡愉，腳踏蹤越神功，朝迷迭幻境而去。

    一進入迷迭幻境，果真如寒歆韻所說，這裏就像一座巨大的迷宮，彎彎繞繞了許多條路。不過他修為算高，這些不足為懼。烈焰一過，自然將這些迷人的路段通通燒毀，他遠觀前方，終於看見了一個模模糊糊的藍色影子。

    來到幾米外的距離，她一邊哭泣一邊揉眼睛的背影被他看的真切。墨雲簫心下跳動的頻率猛然加快，有絲不太確定的謹慎盤繞腦海，他試探著叫了聲，“然兒？”

    那淡藍白月紗的背影忽然一顫，仿似停住了呼吸，以至於半晌才敢緩緩回頭。

    見墨雲簫一動不動地盯著她看，她才意識到自己眼角還掛著淚，頃刻揮手把它抹個幹淨，轉換了明媚的笑容，一聲接一聲地叫著。

    “墨……”

    “墨哥哥……”

    “雲墨大哥哥……”

    最後的一點謹慎褪去，墨雲簫不再管束自己的腳步，幾步奔向玉輕然，將她擁入懷中，淡涼的薄唇瞬間覆在她的唇上，以這種無言的方式訴盡這數十年間的相思。

    玉輕然伸開雙臂牢牢纏繞上他的頸，配合著他進行火熱般的深吻，將自己的呼吸及心跳通通交給他，所有的所有，皆隨他而動，眷戀百般，不舍停下。

    他們一同經曆了那麽多，之前再多的苦也都熬出頭，如今移情不再，惡人不再，心魔不再，再沒有什麽能阻擋他們走向彼此的步伐。

    很久之後，兩人才漸漸分離開自己的唇。玉輕然環抱他脖頸的手沒動，清麗容顏對他展開一笑，“好久不見。”

    麵對她身為玉輕然真實的容顏，墨雲簫還有所不習慣，右手愛憐地撫摸她的頭頂，也笑歎道，“好久不見。”

    前世對於他們來說，就像是一場久別的夢。水欲宗師、清玄道長、休臨、雪令、餘香、青茉、封家……冥冥之中，他們也許已在另一個世界團聚，繼續他們未盡的緣分。

    那次扶桑鈴激她出來，她就曉得他已尋回本心。歲月漫長如歌，沒有諸多再相逢的感慨，兩個人經曆了那一世，不再為悲傷所停留，隻想守住對方，守住現在，就如同脫胎換骨一般，更勝似從前。

    玉輕然用手揉揉墨雲簫的臉，撇嘴道，“你都瘦了。”

    墨雲簫則是捏她的雙頰，挑眉道，“你胖了。”

    玉輕然的眉毛皺了皺，隨後無所謂的嘟嘴，“胖了也沒事，反正你是我的，我也是你的，誰也不能嫌棄誰。”

    墨雲簫同玉輕然一起十指相扣，眸中堅如磐石，“你說得對，我是你的，你也是我的，從今往後，我再不會放手。”

    玉輕然將頭整個埋入他懷中，低聲細語道，“對不起，之前我說了好多讓你傷心的話，做了好多對你不好的事。”

    墨雲簫向玉輕然頭頂蹭了蹭，“都過去了。”

    玉輕然哭笑不得地離開墨雲簫的胸懷，轉念拍向自己額頭，“我覺得自從做了這個公主，腦袋似乎變傻了。”

    見她這麽稀奇地貶低自己，墨雲簫不由好笑，“何以見得？”

    她氣悶地仰天長歎，“因為一件白衣，我竟然把你認錯了，不僅認錯，還在那天晚上被你一通胡話給唬住，最後偷雞不成蝕把米地一心想著陌川君。”

    “嗯，是挺笨的。”墨雲簫頗為認真地說。

    玉輕然撇嘴瞪墨雲簫，他倒樂得自在，剛見麵就嘲笑她。

    “你真的什麽都想起了？”墨雲簫問道。

    玉輕然點頭。

    他又一下下地說著，貌似無意，實則很在意，“那時我去幻族尋你，在迷迭幻境裏，你看到了什麽？以至於後來把自己弄得痛哭流涕。”

    “嗯……”玉輕然陷入了沉思。

    墨雲簫一直等著她點答案，沒成想隻等來她這麽一句。

    “你這麽一說，我好像又不記得了。”

    “真不記得？”墨雲簫狐疑地看她。

    玉輕然苦著臉道，“你不知道，我當時聽說你來了，就怕姑姑找你麻煩，著急跑出去找你，忘記封閉幻覺，就著了迷迭幻境的道，但幻族人一向是出來後什麽都忘了。”

    “那你哭成那樣該怎麽解釋？”

    玉輕然想了想說道，“興許是腦子裏忘了，但身體本能的反應沒忘，我應該是在裏麵看到了一些不好的東西。”

    這番說辭，和寒歆韻簡直一模一樣，最終墨雲簫還是信以為真。他握上她的手掌，無所謂地道，“無妨，忘了便忘了。”

    若是記著那些不好，時刻都會影響自己，他也不願意他們兩個為了這事成日提心吊膽，倒不如走一步看一步，隨心而為，隨心而活。

    玉輕然打了一個大大的哈欠，忽然累得想休息。墨雲簫讓她靠在自己肩膀上，輕輕拍她後背，“睡一會兒，你一夜心緒不寧，大早上動身回幻族，肯定累壞了。”

    玉輕然閉上眼睛模模糊糊地嘟囔，“你怎麽知道我大早上就動身了？”

    墨雲簫笑道，“你的蹤越神功所運足的氣力還沒到達十重境界，做不到一瞬千裏。”

    她“哼”了一聲，“好歹是我阿爹臨終傳給我的，隻不過沒有被我發揮好。”

    墨雲簫為她縷了縷發絲，並在想，信涼帝師……為何一直不肯認她？

    沒再聽到墨雲簫的話，玉輕然最後抱著他說了一句，“雖然柳霜公主替我而死，但我們的靈魂在接替過程中見了麵，她對我說，她不希望我們因此內疚自責一輩子，要我們好好活下去，包容信任對方，共創一世無憂。所以，你明白了嗎？”

    “我知道。”墨雲簫眸光染上一層戎戎暖意，“睡吧，之後我帶你一起回家。”

    還沒問回哪裏的家，玉輕然就已經克製不住沉沉的睡意，傳出均勻的呼吸聲。

    幻族後複活必然上嘩然天下的大事，歆姨不是個愛張揚的人，她醒來的事自然不想被天下所知，信涼帝師也不希望如此。許久未見的夫妻，見了麵一定愛而不舍。墨雲簫決定還是過一陣子再帶柳霜回辰族，好給歆姨和帝師一些時間，介時也給然兒一個驚喜。

    墨雲簫抱著玉輕然站起身，剛出迷迭幻境，就遇到幾個看守舉刀阻攔，幸好二護法虔及時趕來，化解了不必要的矛盾。沿著熟悉的路徑來到鎏華宮，墨雲簫把玉輕然交給了琉林和璃葉，輕聲在她耳旁道，“去換下衣服，幻個容，以防回澤川露餡，我在外麵等你。”

    玉輕然聽見他說的話，支支吾吾地“嗯”了一聲，眼睛也不睜開，隨著琉林璃葉去換衣。給自己施了幻容術，在琉林璃葉的幫助下換了一身紫煙覓雲錦，又被她倆如一攤爛泥一樣攙扶出去。

    墨雲簫見到她這個樣子，搖頭發笑。他伸手去接她，沒成想她倒先主動起來，雙臂直接掛在他脖子上，身子軟綿綿地貼在他身前，要求道，“抱抱。”

    琉林璃葉同時嘴角狠勁兒抽搐。這……玄女則麽越活越倒回去了？就算是之前剛認識墨少主那會兒，也不曾這樣，活脫脫像一個三歲未滿的稚嫩嬰兒。

    墨雲簫還真就順了她的意，抱起了她，順帶和琉林璃葉道了句“多謝”，便頃刻間閃離身影。

    琉林璃葉驚訝到麵麵相覷，她們竟然聽到身為一族之主的墨少主對她們道謝？這個事真奇怪。

    琉林欣喜道，“看來玄女沒有選錯人。”

    璃葉卻是有些悵惘，“就是不知，我們這麽做，會不會不太妥？”

    琉林看的開，絲毫不擔憂，“怕什麽，我們確實沒告訴玄女真相啊，是玄女自己發現的。”

    璃葉橫了她一眼，“你確定不是作弊？”

    琉林唉聲歎氣地道，“作弊就作弊了唄，我是見不得玄女再愛錯人了。你沒聽三護法那天回來說嗎？玄女貌似對寒太子有意，臨走還戀戀不舍。”

    璃葉瞪大眼睛，“竟有這回事？”

    琉林一拍腦門，“我想起了，那天她說的時候你不在。”話落又自誇道，“不過像我這麽聰明，馬上就猜到了原因。”

    璃葉道，“玄女有次回來時，對我們說過一個青銅麵具遮容、弦音動聽的白衣公子。”

    琉林激動大笑，“對對，就是這件事。想想當時玄女的表情，可不就是滿臉的桃花笑嘛！憑借弦音動聽和青銅麵具，你我都知曉那是墨少主。要知道，咱們幻族的人，隻要認準一個人，那便是恨不能生生世世都同他在一起。所以說，玄女怎麽可能真的愛慕寒太子？隻能是認錯人了。”

    琉林仿佛又想起什麽，眼神中存了絲戒備，小聲對璃葉道，“不是我說，雖然寒太子從小是在澤川長大，但他好歹是辰族主的兒子，辰族主那個性子……玄女這麽瞞著寒太子，我怕有一天他也會……”

    璃葉微皺了眉，“應該不會，寒太子再怎麽樣都不會傷害玄女，而且上次他不同樣放了手？”

    “那不一樣。”琉林想解釋原因，但發現話到嘴邊反而說不出來，糾結道，“總之，我想這次他是不會輕易放手。”

    璃葉歎道，“玄女頂替柳霜公主這件事，事關天下大事，一旦被世人所知，五國鼎立的局麵可能會生變數，所以必須瞞著所有人，包括寒太子在內。雖然墨少主已經知曉，但還是越少人知道越好。”

    琉林也是如此想。<101nove.comle>（www.101novel.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