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二十一章 抗命不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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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嶺南道行軍,共有七位行軍總管,除了遠在嶺表廣州的楊濟、交州的慕容三藏,其餘五位都在大庾嶺以北,而行軍總管梁定興駐軍鄱陽郡,提防會稽方向陳軍,所以此時在湓口官署議事廳的總管共有四位。

    行軍總管史萬歲、樊子蓋、陳五弟,還有水軍總管來護兒,以及一些主要將領,此時匯聚一堂,剛趕到湓口的行軍元帥長史崔達拏,與諸將見麵之後,會議很快召開。

    崔達拏趕了一天的路十分疲憊,會議由行軍元帥司馬崔弘升主持,雖然他事先已經向諸將透露了今日會議的大概內容,但正式會議上還是重申了一遍。

    江南道行軍戰事不利,花了數月時間都沒能拿下陳國國都建康,戰事本來年初就能結束,結果拖延到現在,所以得嶺南道行軍增援。

    如何增援?很簡單,分水路、陸路東進。

    水軍總管來護兒,率領水軍戰船順流而下,進攻與江州接壤的陳國北江州,然後繼續東進,進攻與北江州相連的陳國南豫州,從東邊逼近建康。

    因為要在岸上攻城拔寨,光靠水軍將士不行,所以行軍總管樊子蓋領兵乘坐水軍戰船東進。

    而陸路,將由行軍總管史萬歲出擊,他會同領兵駐紮鄱陽郡的行軍總管梁定興,合兵一處經東陽步道進攻陳國東揚州的會稽郡,迫使建康陳軍分兵。

    此時的陳國,隻剩下江南三吳地區,這是江南有名的魚米之鄉,如今眼見著秋天即將來臨,周軍攻入三吳地區,可以就地收集糧食,減輕糧草補給的壓力。

    而陳軍之所以能夠堅持到現在,也是因為建康存有大量糧食,但從年初持續到現在,存糧想來也消耗大半,而對方失去了江州、巴州、湘州的糧食供應之後,隻能靠三吳地區的糧食養兵。

    所以周軍攻入三吳地區搶割水稻,也可以減少對方的糧食收成,如此一來建康周邊的陳軍未必能堅持多久,勢必會影響到軍心。

    即便不考慮這個因素,此次嶺南道行軍作為策應,要配合江南道行軍,在年底以前一鼓作氣拿下建康,及早結束戰事。

    然而嶺南道行軍的兵力被太多的話,會影響江州的安全,江州如果不穩,會連帶著嶺表局勢出現動蕩。

    那麽作為折中的辦法,就是由嶺南道行軍元帥長史崔達拏坐鎮湓口,而由行軍元帥司馬崔弘升率領兵馬走水路進攻陳國。

    如此一來,嶺南道行軍是在本軍長史及司馬的指揮下作戰,而行軍總管陳五弟領兵鎮守南昌,防止各地豪強伺機而動。

    看上去很不錯的安排,各方麵都照顧到了,但關鍵在於是這樣的安排,並不是朝廷使者持使節到軍中當場向眾將宣布,而是江南道行軍元帥尉遲佑耆派人來嶺南道行軍調集兵馬。

    嶺南道行軍的將領,可以對這種命令置之不理,對方想要調兵,必須獲得嶺南道行軍元帥宇文溫的同意。

    雖然行軍元帥司馬崔弘升同意調遣嶺南道行軍兵馬,東進增援江南道行軍,但如果行軍總管們執意要先得元帥軍令,同樣可以按兵不動,所以需要有另一個人表態。

    崔達拏作為行軍元帥長史,在必要的時候可以接替元帥指揮軍隊。

    但前提是行軍元帥出現意外,譬如重病、陣亡等情況,導致其無法履行主帥職責,否則隻要元帥不同意,長史除非能拿出朝廷的詔令,否則就不能越權擅自做出決定。

    “本官在番禹時,大王曾經說過...”崔達拏開口說話,崔弘升做講解的時候他借機緩了緩,好歹恢複些許精神,所以說起話來恢複了些許官威。

    “大王說的是‘便宜行事’四個字,討伐交州李佛子就不說了,攻打林邑國,大王可沒有派人千裏迢迢趕到鄴城,待朝廷正式下令,再帶著詔令到交州才發兵。”

    “嶺南道行軍的職責,是攻打陳國江州以及嶺表州郡,此時戰事已經結束,除了分兵鎮守各地提防叛亂,我軍已經沒有必要增兵嶺表,所以在江州的兵力充裕,不能坐視官軍在江南的戰事不利而無動於衷!”

    “之前有朝廷使者趕赴廣州,傳達詔令命大王親赴江州坐鎮湓口,以便根據時局派兵增援江南,但大王不放心嶺表局勢,沒有北上。”

    “故而命本官坐鎮江州,若江南戰局有變,就由本官代做決定,而崔司馬方才所說,本官深表同意,無論是江南道行軍還是嶺南道行軍,大家都是官軍同袍,沒必要那麽講究。”

    說到這裏,崔達拏命人拿出一卷文書,上有行軍元帥宇文溫的命令,他讓諸將傳閱,借著眾人注意力集中在文書上時,崔達拏和崔弘升交換了一下眼神。

    還沒抵達湓口時,崔達拏便在半路與崔弘升派來的人秘密碰麵,兩人對於今日要做些什麽進行了協調,所以崔達拏剛剛抵達湓口、沒有和崔弘升碰麵就直接開會,並不會影響二人之間的默契。

    文書被眾將傳閱一圈之後回到崔達拏手中,他環視在場眾人以便,開口問道:“這是大王的決定,誰還有疑問?”

    話音剛落,行軍總管史萬歲率先發問:“閣下,此文書雖然蓋有元帥大印,但行文之中並未有同意調動兵馬東進的內容。”

    自秦漢以來,秩比二千石以上長史,通常在正式場合被下級尊稱為“閣下”,協助大軍主帥統領兵馬的司馬,沒有特定尊稱,通常如高階將軍一樣被下級稱為“麾下”。

    “本官說過,大王命本官在江州便宜行事,難道事無巨細還得派人去番禹稟報、待得大王同意才能行事不成?那麽大王命本官來湓口坐鎮莫非是戲言?”

    史萬歲還未說話,陳五弟問道:“閣下,大王先前嚴令我等在江州各地嚴密布防,為的就是防止有人叛亂,官軍兵力一少,恐怕有人會蠢蠢欲動,調動兵馬之事非同小可,末將以為須得請示大王。”

    崔達拏還沒說話,崔弘升開口問來護兒:“來總管,你的意思?”

    “麾下,末將以為,兵馬調動事關江州安危,此事無法便宜行事,須得元帥親自下...”

    “大膽!!”崔達拏忽然大喝一聲,官威瞬間抖起來,“爾等俱為朝廷命官,不思報效國家,隻知一味推諉,莫非是覺得功勞足夠了,就想著回家過安穩日子,不願上陣殺敵了?”

    “本官得大王委派,在江州便宜行事,與司馬一道調遣兵馬,你們膽敢推諉不從,莫非是要抗命不從!”

    史萬歲等人開口爭辯,崔達拏和崔弘升又交換了一下眼神,隨後圖窮匕見:“來人!將史萬歲、陳五弟、來護兒看押起來,明日便押赴廣州番禹,讓他們親耳聽聽大王是如何說的!”

    隨著崔達拏一聲令下,廳外衝來許多甲士,看樣子是要將史萬歲、陳五弟、來護兒抓起來,三人見狀拔刀,場麵瞬間混亂起來。

    “大膽史萬歲!爾等違抗軍令,莫非是要嘩變!”

    麵色鐵青的崔達拏大聲嗬斥著,心中卻是一陣喜悅,他和崔弘升一開始就打定主意,要將這三個忠於宇文溫的行軍總管找借口軟禁起來,奪其兵權。

    調兵東進,不過是借口,若真要調兵,朝廷隻需派遣使者持使節在眾將麵前宣讀詔令即可,即便是行軍元帥在場,除非想背上圖謀不軌的惡名,否則再不願意也得服從。

    既然不是真的調兵,那就沒必要讓人冒充朝廷使者,崔達拏和崔弘升就是要用爭議頗大的方法來“調兵”,讓史萬歲等人揪住破綻不放,他才有理由發難。

    之所以裝模作樣開會,就是在做鋪墊,為的就是要“名正言順”,讓大家都認為他做出如此決定,完全是為了國事,而不是一上來就針對特定幾個人。

    這樣是為了避免其他將領為史萬歲等人鼓動,到時候抓虎未成恐遭其害。

    議事廳外傳來打鬥聲,看樣子是史萬歲等人的隨從與崔弘升的人打起來,眼見著場麵即將失控,許紹見狀趕緊圓場:“閣下,並非幾位總管推諉,隻是...”

    “隻是什麽?莫非你許紹也要抗命不遵嗎?”崔達拏盯著許紹冷笑一聲,然後將手一揮:“把許紹一起看押起來!”

    許紹是宇文溫的人,所以崔達拏之前就打定主意,今日也要將其抓起來,免得壞事。

    “我等大王之命鎮守江州各地,何來抗命不遵之有!”

    許紹的爭辯,正好讓崔弘升找到借口,他下令士兵們動手,要當場將這四人“明正軍法”以絕後患。

    丞相已經命他控製湓口,進而控製水軍以及彭蠡湖湖口,截斷宇文溫的退路,扼守長江中遊,所以若能趁機來個一鍋端,將湓口城裏宇文溫的親信連根鏟除就再好不過。

    今天,同時發難的不止他,還有他的兄長崔弘度,雖然沒收到消息,但崔弘升判斷同時發難的不止他兄弟二人,至少還有並州總管尉遲勤,因為從今日開始,尉遲家和宇文家就正式決裂了。

    士兵們衝向史萬歲等人,在場的許多將領紛紛拔出佩刀,聚在四人周圍,他們大多是黃州或者山南將領出身,自然是無條件追隨幾位身後。

    行軍總管樊子蓋見狀心中歎息一聲,領著麾下幾名將領拔刀與史萬歲等人對峙,他不願見到如此場麵,但畢竟身不由己,若不如此,遠在鄴城的親眷就要倒黴了。

    場麵一觸即發,崔達拏欣喜異常,他和崔弘升已經做好準備,不怕這幫人反抗,原打算爭取一部分將領到他這一邊,現在好了,一不做二不休,直接白刀子進紅刀子出。

    看看麵前負隅頑抗的將領們,崔達拏大聲嗬斥:“竟敢對上官刀兵相向,莫非爾等是...”

    “傻瓜!傻瓜!”

    一個突兀的聲音忽然從門口方向傳來,打斷了崔達拏的話,他心中惱怒循聲望去,卻見一隻白鸚鵡從門口飛進來,盤旋一圈之後落在房梁上,俯視著眾人,用不男不女的聲音說道:

    “傻瓜!傻瓜!”

    聲音十分刺耳,那白鸚鵡盯著崔達拏說活,似乎是在罵他“傻瓜”,隨後“噗嗤”一聲拉了泡屎,位於其下的崔弘升趕緊側身一讓,堪堪躲過。

    本來十分緊張的現場氣氛,被這鳥兒一攪和,瞬間荒誕起來。

    崔達拏見狀幹咳一聲,再度發難:“爾等竟敢對朝廷命官刀兵相向,口口聲聲“大王之命”,那麽把天子置於何處?爾等逆賊,人人得而...”

    “說得好!”

    門口傳來一聲大喝,再度打斷崔達拏的話,那聲音是如此之熟悉,讓崔達拏不由得心悸,他循聲望去,瞳孔一縮,麵色變得慘白,如同見著了鬼一般。

    本該在番禹打蚊子的行軍元帥、西陽王宇文溫,此時此刻如同鬼魅一般出現在門口,他眼眶發暗雙眼無神,發髻散亂麵色蒼白,看樣子就像是一個病入膏肓的肺癆患者。

    他身上衣物服散發著餿味,還有許多汗漬,似乎是被汗水漚了數日都沒洗,晚風吹來,一陣陣汗臭味讓人覺得鼻子不適,身後大院傳來廝殺聲,其間摻雜著慘叫。

    “逆賊,當然人人得而...嗬哈....”宇文溫話沒說完就打了個哈欠,看樣子似乎數日都沒睡覺了,“不過呢,崔長史所說的逆賊到底是何人?”

    崔達拏和崔弘升見著門口處的宇文溫,驚得嘴巴都合不上,他們實在想不通,這位是怎麽出現在湓口城,出現在他們麵前。

    “寡人夜觀天象,發覺烏雲掩月,又有妖風陣陣吹斷帥旗,此為奸佞興風作浪之前兆...來人,抓逆賊,有但敢反抗者,格殺勿論!”

    宇文溫強忍著倦意,招了招手,身後大批士兵湧了進來,個個手持短兵、漁網、繩套,如同餓虎撲羊一般衝向崔達拏、崔弘升以及他們的手下。

    抵抗一觸即潰,崔達拏等人被五花大綁起來,宇文溫見著局勢逆轉,不由得又打了個哈欠。

    喲喲,十天趕完一千多裏路很了不起嘛!

    我晝夜兼程花了七天趕完一千多裏路,就問你驚不驚喜、意不意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