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三十八章 好消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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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傍晚,鄴城一隅,某民宅內吳明正在翻譯密文,寫著密文的紙條來自飛鴿傳書,而鴿子來自千裏之外的黃州西陽,每一隻都是百裏挑一,能夠一日飛行一千多裏。

    今日一早,五隻信鴿分別帶著相同內容的紙條從西陽出發,於下午時飛抵鄴城郊外莊園,然後被人謄抄一遍後,趕在傍晚關城門之前送進城,來到吳明手中。

    而那五隻信鴿,實際上隻抵達了兩隻,剩下三隻想來在半路上出了意外,也許是被猛禽捉了去,也許是被獵人射殺,正是因為千裏路程上危機四伏,所以每一次飛鴿傳書,都是按五隻一撥的規模進行。

    這是為了保證飛鴿傳書的通暢,效果很好,確保了每次通信都能有鴿子帶著紙條飛回鴿巢,但與此同時帶來的副作用,就是巨大的‘運營成本’。

    鄴城和西陽之間的距離有一千多裏,經過嚴格育種、挑選的信鴿,可以在一日內飛抵目的地,但運送這些鴿子去出發地,卻要花上大半月時間。

    要從鄴城用信鴿往西陽送信,那麽得先把生活在西陽的信鴿運到鄴城,反之亦然,隨著通信距離的增加,維持這種通信網所消耗的人力物力就越大。

    為了保住飛鴿通信的秘密,運送信鴿的隊伍一直都是低調從事,一次運送信鴿的規模不能太大,而各地鴿巢的規模也得控製,一旦信鴿數量達到某個數字,那就得在數裏外再購置莊園養鴿子。

    鴿巢多了,養鴿子的人也得增加,而維持大小莊園的必須人手也不能少,所以相關‘從業人員’也越來越多,開支越來越大。

    不這樣做不行,為了盡可能保密,不讓外人注意到鴿子的動向,隻能盡可能分散鴿巢,所以這就進一步增加了‘運營成本’。

    西陽王府的信鴿通信網,不光鄴城-西陽這條線,西陽與安陸、江陵、襄陽、穰城、洛陽、江州的湓口、江南的建康、關中的長安都有信鴿往返飛行。

    甚至從去年開始還有晉陽到長安、鄴城到長安的“通信線路”,攤子越鋪越大,成本也越來越高,每年光花在維持信鴿通信網的人力物力,折成銅錢就不下十萬貫。

    人人都說西陽王府的產業日進鬥金,可大多數人都不知道西陽王府花錢如流水,許多剛進賬的錢,還沒捂熱就花出去了。

    別人負責的事情不知道,吳明知道自己管著的大攤子同樣要花許多錢,光是收買眼線的開銷就不少,還得在各地購置房產作為‘安全屋’,即狡兔三窟的第二窟、第三窟。

    若不是西陽王想出製作假山水奇石、假黃金製品的主意,讓貓隊‘自主經營’來個‘自負盈虧’,那麽每年的巨額開支根本就沒辦法填補。

    信鴿通信網的‘運營成本’隻會更高,但帶來的好處也顯而易見,因為一日千裏的消息傳播速度,讓許多原本不可能的事情成為可能。

    那日天子大婚,結果發生了極大的變故,吳明當日就把消息發往西陽和長安,次日開始他就陸續收到兩地的消息,好消息。

    身在關中長安的杞王宇文亮,及時毀掉蒲津河橋,讓並州軍突襲關中的企圖落空;奇跡般趕到湓口的西陽王宇文溫,先製止了行軍元帥長史崔達拏的陰謀,隨後趕到西陽、安陸,開始主持大局。

    而身在湘州臨湘的杞王世子宇文明,事前已得經過南昌的宇文溫加急信件,得知情況有變,立刻帶著精兵輕裝北上.

    抵達洞庭湖口時得知上遊江陵被圍攻,宇文明作了部署後,連夜趕去鄂州然後北上去安陸,這些事情要傳到鄴城至少還得十來天,而吳明現在就已經知道了。

    尉遲氏出人意料的襲擊,並未收到太好的效果,而宇文氏的反應也很迅速,然而真正的對決還沒開始,關中、山南的局勢依舊岌岌可危,所以身處鄴城的吳明,要盡一切可能將有用的消息及時送回山南。

    前提是他們躲過大搜捕。

    鄴城如今的氣氛很緊張,而來自山南地區的人則倒了大黴,因為官府已經開始大規模抓人,首當其衝的是來自山南黃州的商賈和鏢行人員。

    好不容易在鄴城打開市場的黃州商賈,所有店鋪都被查封,無論是掌櫃還是夥計都被打進大牢,而鏢行的鏢頭、鏢師也不例外。

    劉掌櫃打點著西陽王府在鄴城產業,連帶其他掌櫃、夥計,是第一撥被抓的人,因為官府判定他們是西陽王在鄴城的耳目,必須要抓。

    明麵上的人,全都被抓進牢裏關押,隻有吳明等一直藏身暗處的人,才躲過第一輪大搜捕,然而這隻是開始。

    各裏坊開始清查住戶,非本地居民、非沾親帶故或者沒有裏正、坊主作保的黑戶,一律‘清理’,那些明顯有南方口音的人,全都抓去審問。

    隻過了八天,情況越來越糟糕,不過這對於吳明等人來說,卻沒什麽大不了的。

    劉掌櫃等人在鄴城打點王府產業,知道一旦時局有變就會第一個倒黴,所以妻兒留在黃州,隻有侍妾在鄴城陪伴,而他們這幾年沒忘記找幫手。

    粟特商人安吐羅,在鄴城的人脈很廣,靠山也不小,心思活絡,一直是西陽王府產業的重要合作夥伴,所以劉掌櫃等人出事後,得安吐羅四處打點,其實是有驚無險。

    牢是要蹲的,但不會被獄卒虐待,夥食也還行,隻是牢裏環境確實差些,總不如在自己府邸快活。

    而其他黃州商賈在鄴城開店做買賣,包括鏢行在內都是和當地豪商、大戶聯手,故而店鋪雖然被封但貨物大多還在,人雖然被關進大牢,但獄卒得人打點,也不會太為難他們。

    這一切都得益於未雨綢繆,而布局更早的西陽王,早已安排人手到鄴城‘生根落地’,羅織一張大網,這張網有幾層,第一層是在明麵上,那就是劉掌櫃等人。

    第二張,是暗地裏的一撥人,也就是吳明以及他所知道並且能夠調動的人手,有劉掌櫃等人不知道的‘窩’和人脈。

    還有第三張,是吳明隱約猜到卻一直接觸不到的網,想來除了西陽王,就隻有管家李三九才接觸過。

    第三張網,吳明在情況緊急時可以求助,但他不覺得有必要,因為他自己可是有一個很特別的資源。

    他的生父劉桃枝,當年是高齊皇室的禦用劊子手,在鄴城裏到處都有耳目、眼線,雖然齊國滅亡已經十餘年,劉桃枝昔日的手下早已各奔東西,但總有一些可靠的閑棋冷子。

    吳明此次來鄴城‘公幹’,劉桃枝特地將這寶貴的資源交給他,可以在緊急情況下碰碰運氣,而要‘喚醒’這些閑棋冷子,則需要某個信物。

    吳明一直沒有改回‘劉’姓,但和生父的關係已經緩和很多,劉桃枝給他的信物,吳明一直隨身攜帶妥善保管,他已經使用過一次,平心而論,不是迫不得已就不想用。

    這些人閑置了十餘年,即便當年是如何的忠心,但人心總是會變的,更別說十餘年間物是人非,對方也許有了新的效忠對象,極有可能出賣曾經的舊主。

    但有的人若是用好了,卻有事半功倍的效果,所以吳明在糾結是否需要冒險用一用這些閑棋冷子,還是靠著王府自己的人手來辦事。

    一邊想事情一邊翻譯密文,翻譯完畢之後吳明重新對了一遍,以確定沒有出錯。

    如今的鄴城裏,最多隻有三個人手持密碼本,吳明是其中一個,他大概知道另一個是誰,至於第三個人存在與否隻是猜測,不過按照西陽王的行事作風,必然有雙重備份。

    重新翻譯了一遍,吳明確定沒有一字錯漏便認真的看起來,按照行文裏的特定詞組,他知道這是西陽王親自撰寫的內容,對方在信裏的交代很簡單,總共有四件事。

    第一,保證自身安全,在鄴城潛伏下去。

    第二,戰事起,道路斷絕,信鴿無法補充,所以不是特別重要的消息,就沒必要用信鴿傳遞消息,至於消息重不重要,就由你自己判斷、斟酌。

    第三,想辦法和王妃聯係上,不求頻繁傳消息,至少能有一條聯係渠道。

    第四,寡人會領兵打到鄴城救人。

    第四條的內容,若是別人如此說,吳明定會嗤之以鼻,但西陽王既然說了,吳明就深信不疑,西陽王要殺到鄴城救人,那就是最大的好消息。

    將紙燒成灰搓碎,吳明起身舒展筋骨,將密碼本小心收好然後轉出房外,看著漫天晚霞思緒萬千。

    西陽王府司馬張定發,帶著侍衛出城之後便再無消息傳來,如今的鄴城裏,除了不知有沒有的另一撥人,吳明就是西陽王在鄴城的耳朵和眼睛。

    受限於信鴿無法補充的問題,吳明必須自行判斷哪些消息重要,所以宇文溫特地告訴他如今的山南、關中局勢,就是為了給一個參考。

    但最重要的任務,是守護西陽王妃和世子,這任務十分艱巨很難完成,因為吳明等人自己都不安全。

    可是他最喜歡玩貓抓老鼠的把戲,吳明在黃州是貓,在鄴城卻是老鼠,但挑戰越大他就越興奮,就如同當年跟著師父沿途化齋時,和惡犬們鬥智鬥勇那樣。

    正思考間,耳邊忽然傳來鍾聲,吳明聽了聽覺得頗為奇怪,因為臨近傍晚即將開始宵禁,所以響起鍾鼓聲提醒城中百姓是每日都有的事情,但這鍾聲卻有些不同。

    隻在一處響起,那就是皇宮方向,而這鍾聲不緊不慢的敲著,絲毫沒有短期內停下來的意思,似乎是預示著發生了什麽大事。

    望向皇宮方向,吳明隻覺得有一種不好的預感湧上心頭。

    。。。。。。

    清晨,皇宮止車門外聽著等級不同的馬車,車上下來身著朝服的官員們,和往日稍有不同的是,官員們無論品秩高低,都帶著孝。

    止車門,顧名思義“車輛止於此門”,所以上朝的大臣們都要在這裏下車,步行繼續北進,經過皇宮外正門——端門,再入宮室正門——閶闔門。

    閶闔門門北即是太極殿,天子朝見文武百官的大殿。

    從止車門到閶闔門全程都得步行,不過對於一人卻是例外,那就是都督中外諸軍事的丞相、蜀王尉遲惇,就在百官步行北上時,丞相所乘馬車絲毫沒有減速,直接向止車門內前進。

    百官隊列之中,忽有一人衝了出來,不顧被馬匹踐踏的危險,張開雙臂奮力揮舞並大聲呼喊,如同奮臂螳螂般要擋下馬車。

    那人同樣帶著孝,身著官服卻不是朝服,即將被踏成肉泥之際,馬車停下,護衛馬車左右的侍衛一擁而上將其按倒在地,卻聽得他高聲大呼:

    “丞相!!!西陽王世子為嫡長子,何以嗣位稱帝!此舉不合宗法,不合禮製!!”

    “大膽狂徒,膽敢驚擾丞相車駕!拖走!”

    “丞相!!奪嫡長子之舉,有違人倫!”

    官帽落地,官服被撕破,披頭散發的西陽王府長史李綱,未得詔令沒有資格上朝,所以隻能在止車門外行此下策,在被侍衛拖走之前,不顧一切要做最後的努力試圖挽回局麵。

    隻是那喊聲在尉遲惇聽來,不過是蒼蠅嚶嚶罷了,他打了個響指,車外侍衛靠上前來。

    “不要為難他,趕走即可。”

    “是,大王。”

    煩人的聲音漸漸消失,尉遲惇的表情沒有絲毫波動,事情皆在掌握之中,些許魑魅魍魎,阻擋不了他前進的步伐。

    計劃總趕不上變化,他本來打算讓天子‘繼續養傷’,不過近日謠言四起,有許多人聲稱見過落難的天子,又有童謠到處在傳唱,說天子如今落難,急需忠臣義士相助。

    看來是宇文乾鏗一行人搞的鬼,而且是得人相助,試圖把水攪渾,尉遲惇從中聞到了陰謀的味道,意識到事情有了變化,不能再拖下去。

    所以他一不做二不休,實行另一個計劃。

    天子大婚之日遇刺身負重傷,禦醫們竭盡全力搶救,奈何已非人力所能挽回,天子崩,鍾聲將噩耗傳向四方,鄴城隨之一片縞素。

    棺槨停於太極殿,丞相、蜀王尉遲惇於文武百官麵前扶棺大哭,隨後宣讀皇帝遺詔。

    遺詔內容有三,其一,以西陽王世子宇文維城為新君,以皇後尉遲氏為太後。

    其二,以西陽王宇文溫為邾王,以西陽王妃尉遲氏為邾王後,其所出嫡次子宇文維乾,為邾國太子,以黃州為邾國封地,邑五萬戶。

    其二,以蜀王尉遲惇、胙國公尉遲順為顧命,輔佐太後及新君。

    其三,喪儀及山陵製度,務從儉約。

    其四,號令天下兵馬討伐弑君未遂之逆賊、杞王宇文亮及其世子宇文明,得宇文亮首級者,封國公,得宇文明首級者封郡公。

    太極殿,尉遲惇領著文武百官準備就緒,向禦座之上的兩人行叩拜之禮。

    麵色蒼白的太後尉遲明月坐在禦座上,身邊還坐著年幼的宇文維城,宇文維城此時身著天子冠冕,瑟瑟發抖,右手緊緊抓著姨母的手。

    兩人呆呆的看著階下,看著文武百官在尉遲惇的帶領下向自己行叩拜之禮。

    “吾皇萬歲、萬歲、萬萬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