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六十三章 雨夜入懸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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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夜雨下個不停,城頭巡夜的士兵都紛紛跑下城牆,到城門洞裏避雨,城樓裏雖然有位置,但不是他們這些大頭兵能進去的,所以隻能如此行事。

    懸瓠城是豫州州治,這幾年曆經戰火襲擾,城牆、城樓壞了又修,修了又壞,因為攻防戰時配重投石機的頻繁使用,城牆上的城樓已變得十分稀疏。

    數月前的一個夜晚,在城頭巡夜的士兵於一處城樓裏生火烤東西吃,不慎走水差點釀成大禍,所以後來就禁止巡夜士兵入城樓。

    若是平日倒沒什麽,今夜下雨,巡夜的士兵隻有少數幾個能躲在城樓屋簷下,其他人隻能另外想辦法,反正如今平安無事,所以便躲到門洞打個盹。

    軍紀歸軍紀,這種鬼天氣沒有哪個上官會來巡視,而此時巡夜的多為羸兵,一旦淋雨淋出病來,又沒錢治病,很容易就一命嗚呼。

    十幾個士兵在門洞裏擠著,說著一些漫無邊際的話題,點起一堆火,烘烤著被雨水打濕的戎服,光著膀子雖然有些涼,但再不舒服也好過在城頭淋雨。

    “莫要摳腳了,那股味真是熏得慌。”

    “腳丫子癢啊,摳摳才舒服。”

    “就你腳癢!兄弟幾個都擠著,熏得要吐了!”

    嬉笑怒罵間,士兵們打發著時間,他們是被篩選過剩下來的羸弱之兵,不用隨軍出征,卻要做一些雜役,而其中就包括在城頭巡夜。

    發現外邊有什麽不對勁,就趕緊敲鑼打鼓示警,提防敵軍偷城,懸瓠是豫州州治,也是豫州總管府衙所在地,自然是要嚴加提防。

    不過對於如今的懸瓠來說,周邊並無敵軍存在,所以城防有些鬆懈,畢竟如今豫州地界很太平,正在倒黴的是山南荊襄一帶。

    一名年過四旬的老兵歎道:“唉,這十幾年來,隔三差五就要打仗,也不知何時才能消停。”

    “這次打完之後應該消停了吧,陳國好像都要完了,等關中、山南打完仗,天下就太平了。”

    老兵無奈的笑了笑:“當年齊國完蛋時,大家都是這麽想的,結果呢?”

    “當年齊國完了,大家都以為陳國也快完蛋,結果才過了兩三年又開始打仗,一打就是七八年,好不容易消停,眼見著陳國又要完了,結果現在又打起來了,你們說晦氣不晦氣?”

    “這次不一樣吧,朝廷手上有那麽多兵馬,還會拿不下山南麽?”

    “嗨,拿不拿得下,隻要我們不倒黴就行了,想那麽多作甚?碗裏又不會多一塊肉。”

    士兵們議論紛紛,最後還是繞回柴米油鹽,他們身份卑微,大字不識幾個,沒有那麽多想法,就想和家人平平安安過一輩子。

    當年豫州還是齊國治下,後來周軍攻破鄴城,豫州齊軍投降,讓大家躲過了一場大劫,原以為就此太平,結果往後十餘年戰事不斷。

    周國分裂,打來打去好歹消停了,大家原以為可以過上太平日子,結果消停了一年又打起來。

    什麽“逆賊”、“弑君”、“人人得而誅之”,普通百姓和士兵搞不清楚,反正上官讓做什麽就做什麽,最重要是保住自己的項上人頭。

    此次臨近秋收,豫州總管府的官軍忽然調動起來,要攻入荊州討伐逆賊,僥幸留在懸瓠的老弱病殘們,雖然沒了立功的指望,卻不用上戰場,隻需要在城裏消磨時間即可。

    豫州總管府北麵是黃河,東麵是亳州總管府,東南麵是揚州總管府,南麵、西南麵是桐柏山-大別山,西麵是桐柏山餘脈,懸瓠十分安穩。

    而豫州總管府西側經過方城隘口可進入山南荊州地界,如今官軍主力圍了方城,分兵擋住桐柏山的義陽三關,根本就沒有敵人能夠威脅懸瓠。

    而又有官軍從光州向南進軍,分五路攻打大別山上的五個關隘,大別山南麓的黃州軍如今眼見著要完,無法威脅光州州治光城,更無法威脅懸瓠。

    即便有少數敵軍走小路繞過官軍翻越大別山,想拿下光城都不容易,更別說一路北上還得經過息州,息州駐軍絕不會讓這些人得逞。

    那麽懸瓠守軍憑什麽晚上不躲雨,在城頭苦熬著?

    士兵們擠在門洞裏躲雨,哼哼唧唧聊了不知道多久,漸漸倦意上湧,有人甚至打起鼾來,不過畢竟害怕動靜太大招來上官巡視,所以那人很快便被弄醒。

    “睡就睡,打鼾作甚!一會被人撞見,嫌鞭子挨得不夠多是吧!”

    “哎哎我就睡一會...”

    嘟嘟囔囔中,士兵們昏昏欲睡,而城頭上早已沒了人影,少數幾個躲在城樓屋簷下躲雨的士兵,也靠著牆壁打起盹來,他們白日被上官當奴仆使喚去做雜役,累了一天晚上還得巡夜,精神早就不濟了。

    滿天烏雲,四處一片漆黑,濕漉漉的地麵,隻有雨水落在地麵發出的“沙沙”聲,忽然一聲輕微的悶響傳來,那是一個鐵爪卡在城頭女牆縫隙時發出的聲音。

    鐵爪的三個鐵鉤包著布,為的是盡量減輕碰撞時發出的聲音,這聲音是如此微弱,以至於被雨水落地的聲音所掩蓋,片刻之後,一個黑影出現在女牆之外。

    那是一個身著戎服的男子,口銜尖刀,未穿鎧甲,他攀著女牆向左右看了看,確定無人之後熟練的翻過女牆,貓著腰蹲在城頭。

    又有一人爬了上來,兩人小心翼翼的取下隨身攜帶的弓箭,背靠背分別看著左右。

    不一會,相繼有十餘個鐵鉤勾住女牆,無數黑影順著鐵鉤綁著的繩索攀上牆頭,他們分成三股,一股留守原地,兩外兩股分別向城頭左右摸去。

    安州軍精銳,本該前往荊州,隨大軍浴血奮戰,解除方城之圍,未曾料大別山五關來犯之敵全軍覆沒,他們便奉命從大別山出擊,奇襲豫州州治懸瓠。

    懸瓠距離大別山北麓光州州治光城不到三百裏,而敵軍絕對想不到五路大軍慘敗之際,宇文氏的軍隊居然緊接著來襲襲。

    扮作揚州軍的安州軍精銳騎兵,走木陵關道進入光州地界,化作幾股分頭行軍,在息州白苟驛附近集結,隨後直撲八十裏外的懸瓠城,正好在夜間抵達城郊。

    突襲懸瓠,是宇文氏的強力反擊,承載著逆轉局勢的希望,但他們並不確定懸瓠城的駐軍情況,如果朝廷又有兵馬在懸瓠集結,那麽他們此舉就如同飛蛾撲火。

    勝負不明的豪賭,所有人都做好了陣亡的準備,出發前每人家中均獲田地,陣亡之後還有雙倍撫恤,而西陽王宇文溫親自領兵奇襲,讓將士的士氣高漲到了頂點。

    攀上城頭的先登,很快就解決了城樓旁的守軍,隨即摸下城牆,將躲在門洞裏避雨的士兵殺死,這一切隻在很短的時間內便完成。

    先登們抬走屍體,奮力打開城門,早已準備就緒的騎兵魚貫而入,全身披掛的西陽王宇文溫,抹了一把被雨水浸濕的麵龐,拔出佩刀,向著漆黑的大街深處一指:

    “入城,攪個天翻地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