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七十九章 永州之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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金色的麥浪隨風蕩漾,宇文溫看著眼前景象頗為神往,今年應該會有一個好收成,但前提是有足夠的時間收割,而收割的不光是麥子,還有人頭。
胯下坐騎疾馳在麥田裏,他手握佩刀向右橫放,馬匹奔跑帶起的速度讓佩刀有了切割力,輕而易舉突破阻礙,將大好頭顱切了下來。
騎兵如同一陣風般掠過人群,隨著血光濺起,金黃色的麥田裏多了許多具噴血的無頭屍體。
懸瓠忽然告急,其西的永州州兵奉命增援,將近八百人的州兵大部分以步卒為主,卻在州治城陽郊外數裏被人數相近的敵軍騎兵襲擊。
在平坦的曠野裏,沒有人數優勢的步卒想要抵禦騎兵衝擊十分困難,雖然永州兵臨時結成圓陣試圖自保,但很快便在敵騎的一波波騎射襲擾下崩潰。
崩潰發生的那一瞬間,代表著圍獵揭開序幕,背對敵人逃亡的步卒,就如同沉甸甸的麥穗一般,等待著鐮刀的收割。
宇文溫收刀入鞘,扯住韁繩,讓坐騎放慢速度,停在麥田裏,看著眼前的圍獵情景,一時間走了神。
秋天是打獵的季節,打獵是這個時代盛行的一項社交娛樂活動,男人們呼朋喚友、飛鷹走狗,女人們聚在步障裏細數家長裏短,其熱鬧程度可是讓上至王公貴族,下至平民百姓都癡迷不已。
然而對於宇文溫來說,打獵很無聊,因為他很忙,沒時間去打獵消遣,即便大型打獵活動本身就帶著軍事色彩,他也不經常組織部下去打獵。
在西陽八九年,宇文溫除了官府每年舉辦例行活動時射射野鴨、大雁、兔子之外,就沒怎麽過打獵活動,黃州地界多水多丘陵,獵場受限頗多,總沒有當年在關中時飛鷹走狗痛快。
也隻有在寬闊平坦的獵場,打獵才具備軍事色彩,可以鍛煉人的組織協調能力,而這樣的能力,宇文溫自認為已經有了。
然而當他翻過桐柏山-大別山山脈,進入河南地界之後,才發現是自己感覺太過良好,常年蹲在山南的他,指揮能力已經開始異化。
擅長指揮步兵,對大規模騎兵作戰反倒有些陌生,眼前這場如同圍獵的伏擊戰,他指揮起來居然不覺得如臂使指,有了生疏感。
步陣的調度,可以通過旗號、傳令兵來進行,步陣的防禦和進攻,主帥可以從容布置,而騎兵作戰完全相反,一旦騎兵動起來,留給主帥的反應時間很短。
隨時處於動態的騎兵,數量少了還好,如果數量上千之後,指揮起來其難度驟然增大,這對主帥的要求很高,而宇文溫發現自己好像沒有那樣的能力。
簡而言之,他和臭棋簍子下棋下太多,指揮大規模騎兵作戰的能力愈發低下。
黃州總管府位於長江北岸,地形多丘陵、胡泊,算是水網地區,和周邊許多地區一樣,不太適合騎兵大規模機動作戰,而他這幾年打仗所經曆的地區,大部分都是如此。
宇文溫因為缺馬的問題,手頭上騎兵不多,所以作戰以步兵為主,這七八年來的主要敵人,是騎兵同樣悲催的陳國軍隊。
正所謂菜雞互啄,宇文溫根本就沒有得到很好的機會,鍛煉指揮騎兵作戰的能力,而玩步戰、水戰玩多了的結果,就是對於平原地區大規模騎兵作戰竟然有些不適應。
因為缺馬,宇文溫手上可直接指揮的騎兵,常年來不到一千,更別說還得分成幾股來使用,在長江流域打本來就缺馬的陳軍倒無所謂,可如今進入河南平原地區,就開始露怯了。
宇文溫領著從兄長手上借來的三千騎兵,難得奢侈了一回,結果指揮起來居然磕磕碰碰,因為騎兵戰術和步兵戰術截然不同,而小股騎兵和大股騎兵作戰時的戰術也截然不同,
備馬充裕的騎兵,在平原的攻擊範圍,是以百裏為半徑的一個大圓圈,這個時代騎兵對付步兵的典型戰術,就是傍晚撤退到一百裏以外,次日再呼嘯而來。
步兵一日內的進攻距離,大概在五十裏就到了極限,因為作戰狀態下步兵必然身著鎧甲行軍,還得保證抵達目的地有體力投入戰鬥。
若步兵強行軍一百裏,抵達目的地也是沒有戰鬥力可言,所以在平原地區以步製騎,那就是一個餐桌,上麵全都是杯具(悲劇)。
在水網地帶,步兵可以借助地利防範敵騎襲擾,而在遼闊的平原地區,敵軍騎兵可以反複襲擾長達月餘,再能打的步兵,被這麽折磨全都要跪。
一支軍隊缺乏騎兵的下場,就是活動範圍被敵方不斷壓縮,己方放出去哨探的遊騎有去無回,對周邊敵情一無所知,最後的結局,要麽有人逃跑導致不戰自潰,要麽就是斷糧。
這會是虎林軍的結局麽?
在這永州之野,宇文溫突然意識到自己的弱項必須麵對:指揮大規模騎兵作戰,一時半會恐怕真的不能勝任了。
三千騎兵也敢說大規模?有沒有搞錯?
沒搞錯,三千騎兵,還是比較精銳的那種,已經稱得上大規模了。
當年高歡破爾朱氏的韓陵之戰,爾朱氏聯軍兵力刨除水分,六七萬總是有的,而高歡手上兵力大概是步兵二萬,騎兵將近三千。
韓陵之戰奠定了高歡的霸業,如今同樣有精騎三千的宇文溫,卻隻是在豫州搞猥瑣的偷襲,自己領著七八百騎在這永州之野偷雞摸狗。
做人貴有自知之明,所以宇文溫不打算強行出頭,接下來的騎兵作戰,他還是做個名義主帥比較好,而就在此時,看著麵前已結束的戰鬥,他破天荒覺得自己失算了:
應該把史萬歲調過來,親自指揮三千騎兵,這樣才能達到事半功倍的效果。
然而根據宇文溫的安排,史萬歲在江州一線防禦極有可能西進的尉遲佑耆,或者是妄圖反撲的陳軍,即便現在要調動,也來不及了。
甚至宇文溫的虎林軍,搞不好此時才剛剛翻越大庾嶺,所以他隻能用借來的三千騎兵,搞猥瑣的偷襲...麽?
數騎近前,當先一人是獨眼的楊素,他策馬靠向宇文溫,行禮後問道:“大王召喚下官前來,不知有何吩咐?”
宇文溫沒有立刻回答,而是下馬走在麥田裏,楊素亦下馬緊隨其後。
走了幾步,宇文溫駐足遠眺,看著遠處模模糊糊的城陽輪廓,忽然說道:“永州之野產異蛇,黑質而白章,觸草木盡死,以齧人,無禦之者...”
《捕蛇者說》的永州,不是此時宇文溫所處的永州,當然這件事楊素不知道,他隻是默默的跟著。
“這七八百州兵,怕是永州刺史手上最後堪戰之兵,如今塵埃落定,城陽指日可待...”宇文溫忽然轉了話題,不等楊素說話,隨即又把話題一轉:
“楊使君,昨日軍議時間倉促,寡人無暇多問,現在略有閑暇,不知楊使君對接下來的局勢有何見解?”
“大王,下官想說的有很多,不知....”楊素確實想建言,宇文溫手上居然有騎兵三千,正是大有可為之際,他不願作壁上觀。
“說吧,戰場上談論戰事不是正好麽?”
抬頭看著北方的天空,宇文溫試圖看到千裏之外的鄴城,或許自覺勝券在握的丞相尉遲惇,此時正愜意的規劃新王朝的典章製度。
想到這裏,宇文溫心中冷笑:史萬歲不在?沒關係,這不眼鏡蛇楊素在麽?
有這條毒蛇在,就算隻能動用兩千騎兵,也要攪得你們腸穿肚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