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五十章 廣而告之(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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西陽城東,巴口西港,天子宇文乾鏗饒有趣味的看著巴口東側那座大風車,這座大風車可是黃州的標誌性建築,雖然宇文乾鏗是第一次來西陽,但他早已“見過”這大風車了。
黃州總管、西陽王宇文溫,時常遣使至鄴城,將黃州物產作為禮物送入宮,在這些禮物之中時常有圖冊,圖冊上都是一些“素描”,畫的是山南各地風景圖,其中就有黃州巴口的大風車。
這些圖冊,讓形同被軟禁在宮中的宇文乾鏗愛不釋手,他通過一幅幅“素描”,了解遙遠山南的各地風情,雖然當時沒能到西陽,卻對西陽的風貌了如指掌。
三台河上的水力作坊,龍頭山景,長江大堤,西陽城街景,巴口大風車,他就像親眼看到過一樣,而如今親臨現場,看著大風車扇葉緩慢旋轉,感慨非常。
“巴口港,可比去年要興旺多了。”
“陛下所言甚是,靠泊的船隻日漸增多,官府隻能不斷擴大港區...”
“許郡守,從湓口趕回西陽,逆水行船怕是不容易吧?”
“回陛下,若是大船,確實頗為麻煩,不過臣等輕裝簡從,乘快船回西陽倒是很方便。”
“許郡守,江州情形如何了?”
“回陛下,江州一切安好,官軍將士嚴陣以待,無論是北岸還是南岸,來犯之敵必將遭到迎頭痛擊。”
“這便好,陳國欲與皇朝結盟,要....”
“微臣惶恐,此乃軍國大事,不可入臣之耳。”
“哈哈哈哈,無妨無妨,西陽王沒說錯,許郡守果然少年老成,行事慎重得很呐。”
宇文乾鏗此時正與巴東郡守許紹交談,黃州長史郝吳伯亦在場,而許紹還兼任江州潯陽郡郡守,是奉詔臨時從郡治湓口趕回西陽,能獲此殊榮的人可不多。
身為郡守的許紹,隻是周國數百上千個郡守之一,按說沒道理引起天子的關注,而去年他父親許法光被任命為雍州牧屬官時,名字才會在詔書上出現,入天子之眼。
許紹之所以被天子記住名字,完全是因為被人提攜的緣故,那個人甚至將許紹變成故事主角,講給天子聽。
昔年,西陽郡公宇文溫前往鄴城麵君並在鄴城住了一段時間,期間不時入宮陪天子聊天、講故事解悶,他講的許多故事中,幾個“小夥伴”是故事主角,所以宇文乾鏗對這幾個人印象深刻。
宇文乾鏗從安陸出發,走水路前往西陽,經溳水入長江時,在鄂州州治夏口停留一夜,鄂州刺史周法尚如今在巴湘之地坐鎮,州務由長史鄭通處理,而鄭通便是他記得的一個人。
當年鄭通隨著宇文溫去鄴城,所以宇文乾鏗見過這個“布衣神算”,見識過對方的口才。
還有其他幾個人,宇文乾鏗也想見見,當年陪同宇文溫到鄴城的周法明、田益龍,還在那場隋軍的襲擊中和宇文溫一起斷後,立下大功,奈何此次卻見不到。
周法明是鄂州刺史周法尚的弟弟,去年年底隨著嶺南道行軍南征,如今留在嶺表廣州,和讓宇文乾鏗隻聞其名不見其人、刀法出神入化的楊濟一起坐鎮嶺南。
而田益龍如今在大別山北麓的光州州治光城,和其他官軍將領一起守城,抵擋尉遲氏大軍的猛攻。
還有田益龍的“好夥伴”田六虎,宇文乾鏗雖然沒見過其人卻記得對方的名字,這個長著一字眉、養貓頭鷹作寵物的少寨主,可是有不少曆險故事讓宇文乾鏗聽得津津有味。
如今田六虎帶著義兵,在光州地界活動,與城內官軍互為呼應,對抗尉遲氏的軍隊。
還有那個騎戰無雙的大將軍史萬歲,“麵如活蟹”的弟弟史萬寶,如今權鄱陽郡守的任衝,以及虎林軍的幾位將領,此時都在江州,防禦著陳國和尉遲佑耆的軍隊。
這些人,宇文乾鏗大多都沒見過,但印象卻很深刻,這都有賴於宇文溫以講故事、奇聞的辦法,讓天子對這些人的形象和性格有了了解。
宇文溫此舉,就是另一種形式的提攜,因為不是隨便什麽人,都能讓天子記住名字,更別說印象深刻的。
宇文乾鏗對宇文溫身邊“小夥伴”的了解,甚至比對鄴城裏權貴、公卿的了解還要深,所以此次駕臨西陽,隻要有可能,就想見上一麵。
當下戰事緊,能抽空回西陽的就隻有許紹,而其他人還得在各地領兵、署理地方事務,隻能以後等時機合適再受天子召見了。
而光是許紹和郝吳伯,就讓宇文乾鏗見過之後有了重用之心,這兩位儀表堂堂又飽讀詩書,麵見天子誠惶誠恐卻又器宇軒昂,言談舉止頗有世家子弟風範。
許紹和郝吳伯同是安陸人,年紀相同且是同窗,比西陽王小一歲,卻是同樣的年輕有為。
同齡人此時大概還在讀書,這兩人卻已經有將近十年的政務經驗,輔佐西陽王將戶數五千餘的小州,變成戶數逾五萬戶的大州。
宇文乾鏗在鄴城時,雖然是傀儡天子,但對周國的情況還是大概了解的,在河北,戶數有數萬的郡比比皆是,但那是沃野千裏的平原,身處長江邊上、水患頻仍的黃州能有如此成就,地方官的政績不可謂不顯眼。
勸課農桑、治理釘螺、開墾荒地、興修水利、“招商引資”,宇文乾鏗覺得許紹、郝吳伯這兩位年輕地方官,配得上良吏的稱呼,比一些空有虛名、隻會清談的世家出身官員好得太多。
所以宇文乾鏗拿定主意,重建的朝廷裏,他要重用、提拔的人之中,必須要有許、郝二人!
“當當當”的鍾聲響起,那是巴口港鍾樓上的大鍾準點報時,如今是十一點,臨近午時,天子應該回城了。
宇文乾鏗此次到巴口,沒有乘坐禦輦,而是乘坐如今西陽最新奇的交通工具——有軌馬車,他對這種馬車感到非常新奇。
而經由郝吳伯介紹之後,宇文乾鏗對於這耗鐵無數的交通方式居然能在半年或一年內回本感到驚奇,所以回城也要做有軌馬車。
禦用馬車旁的站台上,除了禁衛及隨行人員之外,還有一群身著白衣的人們,這些人在一片官服、戎服之中顯得分外惹眼,而既然身著白衣,代表著他們沒有官身、爵位。
見著天子近前,這些人齊齊跪下,按著禮官的引領呼喊著“萬歲”。
王越、李方、田宗廣等黃州及鄰近州郡的地方豪族、豪商首領,向駕臨西陽的大周天子叩拜,身為平民、商賈,他們能有如此機會,已經羨煞旁人。
宇文乾鏗定定的站著,接受麵前之人的叩拜,待得行禮完畢,他示意禮官讓大家平身,看著麵前諸色人等,開口說道:
“朕,之前聽西陽王上奏,雲黃州有爾等義民、義商報效朝廷,為官軍平定叛亂、籌措糧草物資出力頗多,朕,深感欣慰。”
“草民等得見天顏,感激涕零,願為皇朝掃除奸佞盡綿薄之力!”
不同口音響起,說著同樣內容的話,許多人沒經曆過如此大場麵,已經激動得哽咽不已,也虧得事前反複背誦這幾句話,好歹沒有在天子麵前失禮。
士農工商,商人地位最低,曆朝曆代的商人總體而言是不受統治者待見卻又離不開的,宇文乾鏗多少受這種傳統的影響,不過對於黃州的商賈,他的觀感很好。
之前,宇文溫時不時利用各種上奏的機會,向宇文乾鏗介紹過黃州的“義民”、“義商”、“義兵”,所以宇文乾鏗知道麵前這些即是地方豪族又是豪商的家主們(作坊主),並不是逐利忘義的奸商。
黃州及其鄰近州郡大大小小的作坊,養活了許多無地百姓,而作坊主們對於麻、絲、竹等原料的巨大需求,也養活了更多的人。
這些作坊主賺了錢,積極響應官府號召,捐錢捐物支持官府救災開荒、興修水利、修葺城牆、贍養孤寡,官軍出征,這些作坊主們也踴躍擁軍。
西陽王宇文溫,用另類的“廣而告之”,讓天子宇文乾鏗,對於黃州總管府境內地方豪族演化來的豪商有了正麵看法,他隻說了那幾句話,便登上軌道馬車。
以天子之尊,對布衣百姓還有地位更低的商賈能看一眼都已經不錯,更何況還說上幾句勉勵的場麵話,李方等人起身退到一旁,目送天子禦駕離開,依舊激動不已。
李方等人做夢也沒有想到,能有機會在天子麵前叩拜,此次天子駕臨西陽,他們踴躍捐錢捐物,天子在西陽巡視所有的開支,明麵上是黃州官府出,實際上都是他們這些“義民”、“義商”承包了。
如此行事,是為了多結善緣,王越另說,李方等人覺得能獲官府的一聲“好”就知足了,未曾料竟然有機會當麵向天子叩拜。
這可是用多少錢都買不到的機會!
然而天子會因為他們之前的表現,特地給一個機會讓他們叩拜麽?不會。
大家都是明白人,想得通其中關鍵,天子根本就不會關心誰承擔巡視西陽的開支,沒有人在天子耳邊說好話,天子甚至不屑接見他們這些經商的豪族家主。
也就是說,沒有西陽王,他們什麽都不是,而隻有靠西陽王提攜,才有他們的今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