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一章 不,絕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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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上一輛馬車在帳前停下,士兵一擁而上,小心翼翼的將車內一人抬下,然後抬進帳內,小心放在榻上,等候多時的軍醫立刻上前為其把脈。

    尉遲惇身上蓋著厚厚的毛毯,身體在微微顫抖,他麵色發紅,嘴唇發白,額頭發燙,已經有些神誌不清。

    相府司錄崔子樞和幾名將領在一旁坐立不安,看著軍醫把脈、看著醫僮熬藥,想幫忙卻怕越幫越忙,丞相如今受了風寒,這種病可大可小,要是病情惡化,那就不妙了。

    丞相親自領兵南下,要對付進攻宋平的敵軍,之所以如此,是因為據守懸瓠的西陽王宇文溫,極有可能逃出城,逃到南麵的光州州治光城,尉遲惇試圖在柴村殲滅這股敵軍,結果竟然敗了。

    將近兩萬騎的兵力,圍攻據守小村莊、兵力勉強過萬的敵軍,居然會敗得傷筋動骨,崔子樞收到戰報時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但讓他擔心的是,丞相因為落水著涼而病倒了。

    那日傍晚,官軍潰敗,敵軍騎兵追擊尉遲惇,一直追到深夜,尉遲惇一行好不容易擺脫追兵,意圖北上過淮水入宋平,結果在淮水南岸浮橋守軍營寨外遇襲。

    混亂之中,隨行的黃龍兵掩護尉遲惇直接騎馬過河,結果尉遲惇墜入河中,渾身濕透,在繼續騎馬過河的時候被寒風一吹,當夜就病倒了。

    正所謂病來如山倒,尉遲惇額頭發燙,燒得一個勁胡言亂語、神誌不清,宋平城裏沒有什麽好醫生,守將不敢大意,趕緊派兵護送尉遲惇回懸瓠外大營。

    至於柴村之戰的那些潰兵,隻能由其他將領來收攏,大概的傷亡情況現在已經有了:至少八千人傷亡。

    傷亡幾乎過半,這一仗敗得很慘,但對於大營內諸將來說,丞相的病情更加讓人牽掛,因為丞相不但受了風寒,還因為墜河而嗆了許多水,如果不走運的話,會得癆病。

    癆病即是後來所稱肺癆,即現代的肺結核一類病症,在這個時代的名稱是癆病或肺勞,是一種無藥可醫的絕症,患者染病之後會不停咳嗽,身體日漸消瘦,最後咳血而死。

    尉遲惇在天寒地凍的時節墜河,被冰冷的河水那麽一激,後來被人救起,渾身濕漉漉又被寒風那麽一吹,隻得風寒倒是輕的,若得了癆病,那就完蛋了。

    崔子樞作為尉遲惇的心腹,知道尉遲家族的一些內幕,本來蜀王世子之位,按理該是胙國公尉遲順的,但故蜀王多方考慮,還是立四郎尉遲惇為世子。

    這一決定,引起了諸多非議,但尉遲惇替故蜀王在外帶兵多年,威望是有的,勉強壓得住各方質疑,所以繼蜀王位以來,丞相府的權力算是平穩交接。

    然而表麵上風平浪靜,不代表暗地裏沒有暗潮湧動,胙國公尉遲順在家族中的聲望也很高,支持者不少,尉遲勤、尉遲敬兩兄弟,就明顯偏向他。

    尉遲惇若在,尉遲勤、尉遲敬兩兄弟即便有意見,也隻能當麵發發牢騷,要求多分一些權給尉遲順,如果尉遲惇有個三長兩短,那該怎麽辦?

    崔子樞知道,一旦尉遲惇有個三長兩短,空出來的蜀王位,蜀太妃王氏是絕不會讓尉遲順去坐的,即便這是最順理成章、對尉遲氏最好的選擇,蜀太妃也不會同意。

    蜀太妃必然會讓尉遲惇之子繼位,給尉遲順一個清貴的高位,美其名曰‘輔佐侄子’,而把實權給尉遲佑耆,甚至讓尉遲佑耆來繼位,這種做法,隻會激化矛盾。

    這種不理智的選擇,以崔子樞對王氏的了解,知道這位極其偏心的蜀太妃很大幾率會做出來。

    到那個時候,尉遲家族必然發生內訌,如同當年爾朱家族一樣,當說一不二的爾朱榮死了,諸爾朱氏隻會內訌,為外人所趁,一切都完了。

    看著神誌不清的尉遲惇,崔子樞心急如焚,此次年幼的新君禦駕親征,為防不測有太醫隨行,而隨軍軍醫的醫術也十分了得,所以崔子樞把希望都寄托在軍醫的身上。

    結束把脈的軍醫,從提籃裏拿出一根細棒,似乎是玻璃材質,然後將尉遲惇蓋著的被褥掀開,又去解其衣裳。

    崔子樞覺得此舉莫名其妙,想問又怕打擾對方,隻能和其他將領交換了一下眼神,耐著性子繼續旁觀,隻見軍醫將那細棒放入尉遲惇腋下夾住,又掏出個懷表看了看。

    懷表,黃州西陽出產的小玩意,可以拿來看時間,崔子樞見過,不覺得這東西有何實用意義,一般的平民用不上,也用不起,士族、寒族、權貴們用得起,卻沒什麽用,還容易壞。

    不知過了多久,軍醫看了看時間,然後將夾在尉遲惇腋下的細棒拿起,對著光看了看,讓醫僮將這細棒收好,然後又從提籃裏拿出一個杯狀物。

    軍醫將尉遲惇的衣襟解開,讓胸膛袒露,然後將杯狀物放上去,一頭貼著胸膛,他自己則側著耳朵貼在另一頭,似乎是在聽什麽。

    折騰了一會,軍醫收拾好器具,讓醫僮拿來用冰水浸過的紗布,放在尉遲惇額頭上,他則向守在一旁的崔子樞等人走來。

    “如何?丞相的病情如何?”

    “丞相受了風寒,下官已經配製草藥,命人煎熬,丞相服下之後,病情當會好轉。”

    “那那...”

    崔子樞忽然結巴起來,以他的身份和地位,本不該在卑微的軍醫麵前如此,隻是他害怕問出的問題,得到一個可怕的答案,不由得期期艾艾。

    當醫生的,當然要通曉人情世故,軍醫知道這位大官還有幾位將軍想問什麽,不等對方問出口便主動說了:“上官請放心,丞相隻是受了風寒,目前並未染上癆病。”

    你要立字據保證!

    崔子樞差點就把這句話說出口,聽得軍醫說丞相沒有染上癆病,他幾乎要喜極而泣,雖然風寒鬧大了一樣要人命,但兩害取其輕,癆病可千萬不能染上。

    麵對幾名將軍的目光,軍醫麵色平靜的解釋了一下:“下官用聽診器聽過,丞相的呼吸聲並無異常,若染上癆病,其呼吸聲應該是如破風排...”

    黃州西陽,不但出產布帛、書籍、玻璃製品、香皂、白瓷等熱銷貨物,還出產特殊的行醫用品,什麽體溫計、單耳聽診器、人體骨骼圖及模型,人體內髒分布圖及模型等醫學用品,真是五花八門。

    而基於某種原因,黃州醫者對於人體的研究,有了突破性進展,還印製了許多醫書,匯總各類診斷、治病心得,其中就包括癆病的初期症狀歸納、初步診斷方法,這讓天下各地的醫者激動不已。

    崔子樞聽著軍醫在那裏長篇大論,說如何診斷患者有無癆病,隻覺得耳邊有蒼蠅在飛,心中頗為煩躁,不過他是聽出來了,丞相至少目前沒有染上癆病。

    落水導致嗆水,然後又著涼,這樣折騰很容易染上癆病,但病情因人而異,不是每個人落水、嗆水後著涼,就會染上癆病。

    丞相領兵多年,身體健康,想來能挺過去,但如果風寒惡化,也有可能引發癆病。

    軍醫囉囉嗦嗦,確實有些煩人,但對方說得頭頭是道,崔子樞和幾位將領反倒放心些許,此時見著尉遲惇睜開眼睛,似乎神誌清醒了些,他們趕緊來到榻邊。

    “丞相!!”

    “這....這是...你們...寡人回到大營了?”

    “丞相!還請安心養病,無需操勞軍務。”

    見著尉遲惇能說話,崔子樞很激動,他擔心說話太多消耗精力,便想先告退,結果被尉遲惇一把抓住手。

    “息州如何了?”

    “丞相請安心養病,息州那邊,下官/末將等自當安排妥當。”

    尉遲惇一把扯掉敷在額頭上的紗布,掙紮著要起身,一名將領趕緊上來扶,尉遲惇勉強坐起身,看著麵前眾人,隨即眼露出寒光。

    “安排?爾等好...好大膽,為何安排撤軍!!”

    “丞相,如今戰事...”

    “住口!咳咳咳...”尉遲惇劇烈的咳嗽起來,不顧崔子樞的勸解,從嘴裏蹦出幾個字:“不,絕不!絕不能撤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