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四十五章 大禮(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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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下午的陽光斜著透過玻璃窗及薄紗窗簾,灑在浴室內地板上,同時也灑在張麗華臉上,她感受到陽光隨即睜開眼睛,發現自己方才竟然不知不覺睡著了。

    伸手往旁邊一摸,是光滑的缸壁,此時她正躺在陶瓷浴缸裏“泡澡”,而這呈現淡灰白色的浴缸,使得肌膚白皙的張麗華宛若灰色貝殼裏的白珍珠,顯得愈發耀眼。

    她有一頭烏黑秀麗的長發,在入浴前已經盤起,用特製的浴巾包裹,沒了頭發遮擋,張麗華那宛若天鵝長頸般優美的脖子完整的顯露出來。

    她抓著浴缸兩側的扶手坐起身繼續沐浴,這陶瓷浴缸呈長條形,首端有類似枕頭的位置,使得她可以很舒服的躺下,又不怕睡著之後滑落缸裏溺水。

    水溫很合適,所以張麗華躺著躺著就睡著了,睡著前照入室內的陽光隻是抵達浴缸邊,如今已經移動到浴缸上。

    她再次看著浴室,看著這相對於皇宮湯池狹小很多的房間,張麗華真希望自己是在做夢。

    她坐起來時弄出水聲,驚動了一旁屏風外候著的侍女,對方低聲詢問是否需要服侍,待得張麗華說不用之後,侍女再度站定,不發一言。

    浴缸旁的案上擺著陶瓷皂盒,盒子裏盛著一塊黃色的香皂,張麗華探手將香氣撲鼻的香皂拿起,輕輕擦拭著身體。

    眼前場景一花,她似乎回到了台城,回到了皇宮內的結綺閣,即將沐浴完畢,準備投入官家的懷抱,一夜無眠。

    世事無常,當年出身貧賤的那個小女孩張麗華,沒想過日後會有大富大貴,而即將成為皇後、母儀天下的貴妃張麗華,沒有想過會有跌落塵世的那一天。

    一切都要從那一天說起,朝廷派重臣和宗王來長幹裏安撫百姓,張麗華帶著陳媗要去和對方碰個麵,當場表明身份以重回皇宮。

    結果卻遇到刺客行刺,場麵大亂之際,張麗華和陳媗被驚慌失措的人群裹挾著離開,失去了一次回宮的機會。

    此次行刺,使得官軍對長幹裏進行大規模搜查,許多士兵趁機敲詐勒索平民百姓,甚至強奪財物和女子,躲在民居裏瑟瑟發抖的張麗華,不顧一切走了出去,向士兵們表明身份。

    士兵不信她說的話,要把她拖走,幸虧有官員趕到並認出了她,那官員就是坐鎮現場指揮搜查逆賊的孔範。

    張麗華見到孔範後喜極而泣,隻道自己終於苦盡甘來,流落民間數月後得以順利回宮,結果卻被對方軟禁。

    孔範為何如此膽大包天?張麗華很快就想通了。

    孔範和孔貴嬪結為兄妹,孔貴嬪同樣深受官家寵愛,所以張麗華知道自己若是就這麽“沒於亂軍之中”,官家枕邊的位置,孔貴嬪是最有希望頂上來的。

    所以孔範絕不會救她!

    然而已經晚了,張麗華和陳媗被孔範命人不動聲色拐走、軟禁,沒有人會認為在長幹裏出現的兩個民女,真的是張貴妃和寧遠公主。

    張貴妃和寧遠公主,已經沒於亂軍之中。

    事已至此,張麗華隻能認命,和陳媗一起等死,因為孔範隻有把她倆個殺了,才能高枕無憂。

    然而她們活了下來,被軟禁在某處莊園,張麗華就此做出了判斷:孔範垂涎她和陳媗的美色,所以要留著“享用”。

    身為貴妃,卻要淪為臣下的玩物,如此屈辱讓張麗華氣得全身發抖,但她更害怕被孔範滅口,自己又沒有勇氣自盡,所以隻能屈服。

    但孔範一直沒有露麵,某日有健婦端來一壺酒,“請”她和陳媗喝下,張麗華以為孔範要滅口所以命人送來毒酒,嚇得渾身發抖,而陳媗則被嚇得癱倒在地。

    張麗華眼睜睜看著陳媗被健婦們強灌半壺酒後沒了動靜,知道今日就是她的死期,絕望的接過酒壺,將剩下的半壺酒一飲而盡,隨即失去知覺。

    然後做了一個很長的夢,夢到很多事情,一生的經曆出現在腦海裏反複出現,忽然間睜開眼,她發現自己沒有死,而是被人安置在這座莊園裏,陳媗也在。

    這個莊園到底是在何處地界,她完全不知道,隻知道莊園不在城裏,附近沒有城池,而是位於一座大山的南麓,看樣子似乎是一處別院。

    住了差不多一個月時間,服侍她和陳媗的那些侍女、仆人口風很嚴,張麗華根本就打聽不出什麽有用的消息。

    但有一點她可以肯定,那就是自己再也無法回到皇宮,再也不是身份尊貴的貴妃了。

    張麗華想到這裏眼神一暗,就在這時,屏風後傳來侍女的說話聲:“娘子,時間差不多了,奴婢等服侍娘子出浴。”

    沐浴完畢的張麗華,穿上已經提前熏好香的衣裙後轉入外間,同樣沐浴完畢的陳媗已坐在榻上,一副惶惶不安的樣子。

    見著張麗華來了,陳媗如釋重負,她如今可以依靠的人就隻有貴妃,自從來到這莊園,她幾乎是和貴妃寸步不離,晚上也要睡在一起,隻有這樣她才睡得著。

    陳媗生於皇宮,從小嬌生慣養過著錦衣玉食的生活,有父母護著,有宮女、宦官伺候著,沒經曆過什麽事,這數月以來的經曆嚇得她如同驚弓之鳥,隻有張麗華在身邊時她才有安全感。

    但即便再懵懂無知,陳媗也明白情況不妙,她和張麗華在這裏居住,是被軟禁而不是在做客。

    陳媗不知道自己和貴妃接下來會如何,但知道自己肯定會成為某個男人的玩物,心裏十分害怕,又想念母親和兄長,所以來到這裏之後,經常暗地裏落淚。

    陳媗如此柔弱,像蒼蠅一樣整天跟在身邊揮之不去,張麗華對此有些反感,她是貧賤人家出身,嚐過人間冷暖,麵對困境好歹比一般貴婦要堅強些。

    不過張麗華也明白陳媗因為自幼嬌生慣養,經不住事是很正常的表現,此時陳媗就像一個被雷聲嚇著了的孩子,需要依偎在母親身邊才能睡得安心。

    現在,她們兩個相依為命,所以張麗華想開了,不會覺得陳媗每晚都要和自己睡在一起很煩,畢竟她自己再堅強,也隻是一介女流,麵對接下來的人生,同樣手足無措。

    侍女們見著兩位已經就坐,便將準備好的飯菜端上來,現在是下午,正是用“夕食”的時候,待得兩位貴客用膳完畢,一會還要安排戲班表演戲法讓兩位解悶。

    熱騰騰的飯菜剛端上來,門外響起說話聲,雖然說話的聲音很低,但張麗華還是聽出來些許端倪。

    說話的人是男子,是以發問者的姿態說話,而回應他的那些侍女,明顯是以下人的姿態回答。

    莫非是正主來了?

    張麗華如是想,雙手不由得緊握成拳,沒多久便鬆開:事已至此,還能如何。

    她和陳媗已經被孔範當做大禮送人,而收到“大禮”的人,想對她們做什麽事,張麗華和陳媗除了屈服還有別的選擇麽?

    身為堂堂貴妃、天子禁臠,卻淪落到委身他人以求苟活的地步,即便張麗華對此覺得十分屈辱,也隻能強打精神迎接自己新的命運。

    她寧願變成他人小妾,也不想被賣入樂坊變成人盡可夫的風塵女子。

    腳步聲近,張麗華起身走到食案前,陳婤反應過來跟著起身,緊張的躲在張麗華身後,身體微微發抖,就像躲在老母雞身後的小雞一樣,驚恐萬分看著即將出現的猛獸。

    一名男子出現在門口,侍女們齊刷刷向其行禮,張麗華微微低頭,用眼角餘光瞥了對方一下。

    這是個大概二十來歲的年輕男子,樣貌端正、麵白無須,個頭頗高卻不顯單薄,雖然穿著有別於一般仆人,但張麗華不覺得對方是什麽一家之主。

    她正要行禮,卻見那男子先一步行禮:“兩位貴客安好?某姓李,小小管家,奉郎主之命,將兩位貴客暫時安頓在此處,不知住得舒適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