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七十章 敵人(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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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傍晚,散去一身酒氣的宇文溫在帳內獨坐,開始琢磨如何對付新的敵人,而所謂敵人,不是披堅執銳的軍隊,具體來說,是趁著天災人禍大肆兼並土地的無良地主。

    宇文溫拿起案上厚厚一疊資料,認真翻看起來。

    資料裏記錄的內容有很多,是經由各途徑收集而來的情報,裏麵主要是河南、淮北各州郡的民生概況,宇文溫之前已經有了大概了解,說實話,許多地方的民生在來年的前景很不樂觀。

    戰爭,對於武將來說是揚名立萬的舞台,而對於平民百姓來說,卻是一張餐桌,上麵擺滿了杯具。

    尤其內戰,那真是人禍,許多平民被征發服兵役,根本沒接受像樣的訓練就隨軍出征上戰場,這一去萬一有個三長兩短,等於家裏的頂梁柱垮塌,家隨後就完了。

    仗要打,租調依舊要收,平民百姓出人還不夠,還得繳納租調以便維持前方軍需,所以當年的租調很大概率會加收。

    然而壯勞動力被征發當兵,家裏的老幼婦孺就隻能齊齊出動,下地幹活,即便生病也得去做。

    熬到秋收,若年景好,收成不錯,所得扣除應該繳納的租調、還債,也就是能混個溫飽,若是家裏有人生病,還得請醫生、買藥,一年所得,剩不了多少。

    若年景不好,歉收,交不夠官府加派的租調,那就要被胥吏敲骨吸髓,生不如死。

    無論如何,開春時必須播種,而對於許多平民來說,他們沒有財力購置足夠的種子,所以,古道熱腸的高利貸...大善人就來幫忙了。

    一般人若沾上高利貸,那就是個死,即便當年僥幸豐收,勉強還清債務,可依舊剩不下什麽錢糧,來年還是得借,那麽總有一次會倒黴,然後還不上,於是借新債還舊債。

    欠債越來越多,還有利滾利,最遲兩三年下來,欠下的債幾輩子都還不完。

    所以對於那些無良豪強、大戶來說,天災人禍是其兼並土地的最佳時機,他們所用主要手段就是放高利貸,或者收買官吏,將自耕農因逃避戰亂、天災而暫時拋荒的田地化為己有。

    而放高利貸斂財、兼並土地的情況,千百年來曆朝曆代都是如此,是很古老卻很有效的手段.

    這是宇文溫不能容忍的。

    正常繳納租調、賦稅的自耕農,是國家的基礎,是重要的稅基,如果任由各地豪強、大戶以放高利貸的形式搞土地兼並,會導致國庫收入銳減,引發一連串嚴重問題。

    宛若一個人,身上長了寄生蟲卻置之不理,必然會快速消瘦,各器官功能衰竭,不治而亡。

    而現在,已經有不好的苗頭在淮北、河南各地出現了。

    現在是冬天,而這大半年河南、淮北之地都在打仗,各地百姓負擔很重,家中男丁從軍遲遲未歸甚至陣亡,而來年春耕又沒有著落,各地豪強大戶甚至寺廟已經蠢蠢欲動,要趁著來年開春之際大肆放貸。

    到了秋天,他們就能輕而易舉收獲大量土地。

    而這些土地,絕大部分都可能不向官府繳納租調。

    宇文溫不能容忍這樣的事情發生,他作為行軍元帥,收複淮北、河南州郡之後,身負留鎮重任,實際上軍政一把抓(暫時),是這些地區的最高行政官員。

    所以,他絕對不會坐視各地豪強、大戶借著放高利貸來禍害百姓,趁著打仗,大肆進行土地兼並。

    時鍾走到六點整,侍衛入內稟報,說幾位“預約”的來客在外求見,得宇文溫同意,侍衛便領著人進來。

    幾名身著布衣的男子入內,齊齊向著宇文溫行禮,雖然得西陽王示意就坐,但沒人入座,都是垂束手而立。

    西陽王是官,是郡王,身份尊貴,而他們不過是草民,尊卑有別。

    宇文溫也不多說,拿起手中那厚厚一遝資料,揚了揚,問道:“這些資料,都是大家辛辛苦苦收集來的,內容,想來都已經看過了吧?”

    眾人齊聲答道:“回大王,草民都已經看過了。”

    “很好,寡人會上奏朝廷,請求減免淮北、河南各州郡來年租調,來年起持續三年,以便讓百姓休養生息,天子聖明,愛民如子,所以此事大概率能成。”

    “而日興昌櫃坊將在春耕開始前,於淮北、河南各主要地區開展青苗貸業務,任務很艱巨,風險很大,你們有沒有信心做好?”

    “回大王,草民有信心做好!”

    宇文溫隨後說:“青苗貸的利息低,是利民貸,有利於農民開展春耕,本該試行幾年再慢慢推廣,此為穩妥之策。”

    “但時局不一樣了,如今河南淮北各地,來年就要春耕,而各地百姓飽受戰亂之苦,艱難度日,春耕時無以為繼,必然要借貸,而若是沾了高利貸,會家破人亡!”

    “官府,會嚴令禁止高利貸,但光說沒有用,借貸的需求依舊存在,還會很旺盛,那麽,就由日興昌為首的大戶們,來給百姓提供低息借貸!“

    “日興昌在河南淮北各地並無根基,一上來就負責推行青苗貸,風險很大,若搞砸了,傷筋動骨不說,信譽也會毀於一旦。”

    “但這不是日興昌畏首畏尾的理由!若日興昌不敢拚,就失去了一個絕佳的擴張實力機會,河南、淮北百業待興,隻要熬過這一兩年,日興昌的規模和實力,會有一個根本性的增長。”

    “但如此一來,放青苗貸的日興昌,會斷了各地豪強大戶的財路。”

    說到這裏,宇文溫看向當麵一中年人,此人是日興昌的業務骨幹,領著一眾骨幹,要在新天地拓展業務,宇文溫看著他,問道:

    “俗話說得好,斷人財路,如同殺人父母,你們在這裏開展青苗貸業務,很容易激起所謂公憤,甚至連帶著各地官署的官吏,都會對你們恨之入骨!”

    “很可能某一日,你們就被人害了性命,甚至連屍首都找不到,如此風險,怕不怕?”

    那人鄭重回答“不怕”,其他人隨後高聲回答“不怕!”

    日興昌既然敢吃這碗飯,當然有手段,之前在荊襄開展業務可不是一帆風順,掌櫃們都有了經驗,知道如何軟硬兼施,更別說他們還有“朋友”,可以“江湖救急”。

    別的不說,黃州各大鏢行及各捕奴隊,可是會提供各種“特殊服務”,譬如孤身行刺的男子,或者各種突然出現、滅人全家後又憑空消失的流寇。

    宇文溫點點頭,看著眼前這幾個人,就像在中軍帳看著諸位行軍總管和主要將領,他站起身,拍起手來:“不錯,不錯!”

    “害人之心不可有,有錢大家一起賺,若是有當地大戶願意合作,當然要歡迎;但防人之心不可無,誰不願意合作,無所謂,但要是誰敢搞事、鬧事,那就是敵人!”

    “這是另一個戰場,你們就是寡人的將領,任何擋在麵前的敵人,若是不讓路,你們帶著麾下兵馬,將其全部幹掉!”

    “他們,敢殺你們一人,你們就殺他十人來償命!”

    “誰敢挑事,你們就要讓他死全家,就算事情鬧大了也不怕!”

    “事情鬧大了,鬧到長安,就算天塌下來也有寡人頂著,你們隻管去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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