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五章 無可奈何花落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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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臨近午時,長安東市,一如往日繁華,黃州商賈經營的幾處邸店外,許多馬車正在卸貨,苦力們將一袋袋霜糖背進邸店,隨後有大量客商跟著他們入內,開始搶購。

    來自嶺表的霜糖,又稱“白砂糖”,雪白如霜,吃在嘴裏甜味十足,是如今長安城裏最熱銷的貨物之一,城裏有霜糖出售的地方,就隻有這幾家邸店,其他人想進貨,來晚就沒了。

    不僅如此,諸如龍涎香等海外香藥,在這幾家邸店才有比較充足的貨源,正好這段時間6續到貨,但進貨的人同樣很多,來晚了依舊連殘羹剩飯都吃不上。

    粟特人安吐羅,看著這幾家邸店熱鬧的場景,有些感慨,繼續向前走,來到日興昌櫃坊長安分號辦理匯款“業務”。

    他即將到河南亳州走一趟,和“那一位”談大買賣,但帶著巨額財物長途跋涉極不方便也不安全,所以要通過日興昌櫃坊“匯款”,到了小黃再取。

    辦理這個業務之後,安吐羅隻需拿著一張“匯票”,就能輕鬆上路,省時省事省力。

    安吐羅是日興昌櫃坊的老客戶,櫃坊分號大掌櫃親自為他辦理業務,對安吐羅存入的財物估價,待得雙方對這財物的價值達成一致,櫃坊就會開具一張匯票,交給安吐羅。

    精致的匯票上,會寫著提現地(日興昌櫃坊亳州小黃分號)及金額,從辦訖之後第二日開始,安吐羅就能在小黃提現。

    也隻能在小黃分號由他親自提現。

    安吐羅經常到櫃坊辦理業務,雙方合作多次,所以此次匯款業務進展得很順利,不多時便辦結。

    匯票到手,安吐羅卻不急著走,而是開始辦理另一項業務,那就是“投資”,投資“北冰南售”這一項目,而他不需要帶錢財,用的是剛在日興昌櫃坊兌現的本金和利息。

    去年年末,安吐羅就投資了“北冰南售”,如今順利兌現本息,他便再次投資,繼續來個錢生錢。

    具體事宜,自然有手下代勞,安吐羅獨坐廂房,一邊喝茶,一邊端詳著手中那張匯票。

    按照通常的理解,日興昌在開具匯票給客人之後,應該對應有一張副票,然後將這副票送到提現地分號,讓這裏的分號做好兌現的準備。

    日後客人拿著匯票上門,要和這張副票對上,才能提現,這是最起碼的防偽手段。

    然而安吐羅根據種種跡象判斷,日興昌的操作並不是這樣。

    從長安到小黃,近兩千裏距離,所以送副票需要時間,按說匯票的提現應該有個期限,那就是從辦訖之日起多少日後,“客戶”才能在小黃分號提現。

    而現在,日興昌櫃坊並沒有做出這樣的限定,那就意味著隻要安吐羅現在馬上出,以最快的度抵達小黃,憑著一張匯票就能在小黃提現。

    這時,日興昌小黃分號可能還沒收到長安分號送來的副票(如果有的話)。

    要實現這種匯兌方式,那就意味著完全依靠匯票上的密文來實現,安吐羅看著手中的匯票,看著看著不由得入神,想要看穿其上的機密。

    隻要找出上麵那些密文代表的意思,再偽造出一張張匯票去提現,那麽他就能把日興昌櫃坊弄得破產。

    大概每個來日興昌櫃坊辦理業務的人,都會有如此念頭。

    安吐羅如是想,仔細看著匯票,實在看不出什麽名堂。

    他不是沒試過破解匯票的機密,但幾番努力都徒勞無功,因為日興昌櫃坊在匯票上印製的密文,真的如同天書般,無法破解。

    直接破解密文,卻破解不了,不要緊,可以想辦法套。

    譬如收買日興昌的掌櫃,但這樣做風險很大,一旦事泄,隨之而來的是豳王無盡的怒火,安吐羅可不敢冒這個險。

    所以要換一個方法。

    偽造一張假的匯票,派人拿著,用別的身份日興昌分號提現,不給提現就鬧事,說日興昌櫃坊言而無信,鬧到官府那裏,要求日興昌櫃坊說明匯票到底哪裏不對。

    這就是一種間接試探匯票防偽手段的辦法,安吐羅暗地裏試過,行不通。

    對方辨明匯票真偽的辦法很簡單,甚至不需要指出票上密文哪裏不對,隻需要將匯票用火一燒,立刻能分辨真偽:匯票過火之後,灰燼很完整,並且上麵會顯現出一個圖案。

    如此奇妙的防偽手段,絕了安吐羅的念想,而他派出去的幾個人,在各地官署對質之後,便因“欺詐財物”的罪名身陷囹吾,隨後相繼“暴病身亡”。

    大概是日興昌的人在牢裏拷問這幾個人,要追查幕後主使,以至於這幾個人受不住拷問而死,安吐羅意識到事情的嚴重性,便沒再試探下去。

    收起心思,收起匯票,安吐羅待得業務辦理完畢,便告辭而去。

    日興昌櫃坊正門,客似雲來,安吐羅知道如今日興昌櫃坊的名號已經在長安城裏打響,信用也漸漸獲得認可,長安城裏許多權貴、大戶人家,開始在日興昌“投資理財”。

    把本來窖藏著生鏽的銅錢,拿出一部分,要麽投入日興昌,要麽投入別的櫃坊,而那些櫃坊同樣把吸納來的資金,投入日興昌櫃坊來個錢生錢。

    錢生錢,本來是粟特人擅長的營生,如今卻遇到了一個強勁的對手,日興昌櫃坊這個怪物,實力逐年暴增,連帶著許多新櫃坊也在長安大量出現。

    找粟特商賈借錢的官員、商人漸漸變少,大家開始傾向於到日興昌等櫃坊處借貸,如此強勁的對手,本來並不難解決,因為數百年來,不是沒有中原商賈挑戰過粟特人,但都失敗了。

    中原的統治者,排斥商人,把商人當做賤民,卻又離不開商人,所以出現了一個很有意思的現象,那就是排斥、壓製本土商人,卻重用胡商。

    當年無論是齊國還是周國,權貴們都喜歡和胡商來往,讓胡商幫忙打理買賣、產業借以斂財,而本土的商人,再有本事,卻很難得權貴們青睞。

    安吐羅知道,當年齊國還在時,在兩淮放高利貸的商人,大部分是胡商,因為鄴城的權貴根本就看不上當地商賈,即便對方願意當狗,也沒資格在門前叫一聲。

    正是因為有如此地位,所以粟特人在中原各地通行無阻,憑借著幾乎是壟斷的西域貨源,在中原大賺特賺,萬一遇到競爭對手,可以輕易將對方擊垮。

    不需要用商業手段,直接靠盤外招(政治打壓)就很方便,但這一招如今行不通。

    日興昌櫃坊的靠山很硬,盤外招不好使,而這靠山奉行“利益均沾”,帶動山南荊襄各地的商賈,團結起來做買賣賺大錢,在長安城裏的實力越來越強。

    麵對如此強悍的競爭對手,長安的粟特人已經力不從心,安吐羅對此深有感觸,因為他參與其中,知道以黃州為的山南商賈如今實力和展潛力到底有多強。

    走出日興昌櫃坊大門,安吐羅再度看向熱鬧非凡的那幾家邸店,心中無奈,胸中有千言萬語,臨到嘴邊卻隻是一聲長歎。

    黃州的商隊,能給長安送來如霜的白砂糖,以及大量檀香、龍涎香、鬱金香等海外香藥,粟特商人很難做到,因為沒有充足的貨源,而對方有。

    不僅如此,黃州商賈在長安還大規模銷售香皂、玻璃器皿、白瓷、書籍等暢銷貨物,分掉了長安東西市的大量利潤,粟特人在市場裏的主導地位,正在漸漸喪失。

    如此強勁的對手,正在蠶食粟特人的市場份額,越來越多操著山南地區口音的商賈,出入長安東西市,甚至還有大量山南背景的櫃坊在長安開業,大規模吸納民間資金,開展放貸業務。

    這些櫃坊,背後是來自山南的官員,無論這些官員有多少錯綜複雜的關係,基本上和日興昌類似,最後都有很強的靠山,粟特人想要與之競爭,無論是明裏暗裏,都很難。

    安吐羅和其他粟特人看著這一切在生,卻無能為力,就像看著樹枝上盛開的鮮花被風吹落,自己卻無可奈何。

    但這不代表安吐羅會坐以待斃,他和家族已經做出了選擇,那就是既然打不過對方,便就成為對方的朋友。

    這個道理很簡單,而這一選擇能夠成功實施的前提隻有一個,那就是對方不吃獨食。

    豳王奉行的“利益均沾”原則,真是太好了。

    安吐羅騎上馬正要離去,卻見一名仆人趕來,上氣不接下氣的通報一個消息。

    去年年底才成立的市舶司,組織船隊冒險渡過黑水洋,到東海彼岸的倭國販賣絲綢、瓷器等中原特產,後來船隊滿載而歸,帶回來的貨物之中,有大量產自倭國的白銀。

    市舶司隨後調集重兵,護送這批白銀入京,如今車隊已經抵達長安,正招搖過市,隨員們向圍觀百姓大肆宣揚,說白銀足有二十餘萬兩。

    安吐羅聞言有些失神:“二....二十餘萬兩白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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