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七十九章 六字真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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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從貿易的角度來說,宇文溫不喜歡壟斷,壟斷隻會讓市場失去活力,除了養肥一群不思進取的肥豬、讓利益集團吃得肥頭大耳之外,沒有任何好處,還會嚴重影響公平競爭。

    公平不是絕對的,但相對的公平,以及建立在相對公平之上的競爭,才會讓社會有前進的動力。

    如果靠著壟斷就能輕鬆獲利,還會有誰用心提高競爭力?

    所以宇文溫一直以“一起發財”的宗旨來做買賣,在黃州是這樣,在嶺表是這樣,而他一手創辦的織造司、市舶司,同樣是如此。

    織造司主管紡織,下轄許多織造工場,而織造司並不是山南商賈的專有地盤,各地的大戶、豪商,同樣可以參與原料收購、製品運順銷售,一起發財。

    市舶司主管海貿,並不是排他性的貿易機構,同樣是本著“一起發財”的經營宗旨,以組織者的身份,盡可能吸納更多的船主參加海貿。

    數年下來,效果很不錯。

    越來多的船主靠著做海貿發家,雇傭越來多的船員出海,於是許多生活困苦的漁民有了發小財的機會。

    海貿興起,越來越多的航線被開辟出來,沿線的海港也發展起來,讓更多的人受益。

    這就是宇文溫的經商宗旨,已經漸漸變成現實,更高大上的說法就是“共同富裕”。

    所以,他不喜歡壟斷市場的行為,如今對於長安東西市目前的現狀,有些不滿意。

    宇文溫不是對自己從中的獲益不滿意,因為黃州乃至山南商賈在長安買賣做得風生水起,他是對那些東西市目前的經營、管理現狀不滿意。

    商稅,無法跟隨交易額水漲船高,許多沒有什麽靠山也沒有什麽雄厚資金的小商賈,無法從繁榮的東西市裏獲得太多好處。

    宇文溫手上,有“市場調查部”收集而來的資料,對長安東西市的情況有了詳實的統計數據,其結論很明白,那就是因為東西市裏存在著不同程度的壟斷行為,以至於小商賈勉強度日,而豪商們賺得盆滿缽滿。

    窮者越窮,富者越富。

    而富者偷稅漏稅,導致市署的收稅額始終上不來,和東西市繁榮的商業活動形成了鮮明對比。

    宇文溫方才在東市走了一圈,見著繁榮的市麵,高興的同時,心中卻有些無奈。

    稅收不上來,小商賈又無法從繁榮的市場上獲利,更別說有些豪商已經具備操縱物價的能力,如此狀況,不是宇文溫想看到的。

    東西市繁榮,應該讓更多的人受益,而商稅,是必須收上來的,所以,要改變。

    在這小酒肆裏,宇文溫幾杯“亳州馬尿”下肚,話開始多起來。

    “何為壟斷?你是知道的,其一,壟斷貨源,也就是進貨渠道,其二,壟斷銷售,也就是銷售渠道,再霸道一點,就是壟斷定價權。”

    “最低進貨價是多少,最低銷售價是多少,都是某些人說了算,小商賈想議價,卻得來一句六字真言...”

    “愛買買(愛賣賣),不買(賣)滾!”

    “在東西市裏,能做到這點的,要麽是豪商,要麽是牙儈,一個兩個,後麵都有靠山,囂張得很!”

    宇文溫敲著食案,頻率越來越快:“尤其牙儈,一旦成了氣候,對於本地商家來說就是禍害,外來貨源被這些人壟斷,繞不開,隻能從對方手中進貨。”

    “對於外來商賈而言,牙儈壟斷了銷售渠道,自己的貨物不賣給這些人,就別想在當地出售。”

    “牙儈,舒舒服服做中間商,輕輕鬆鬆賺差價,躺在榻上喝著小酒、哼著小曲就把錢賺了,他們憑什麽!”

    宇文溫說著說著有些激動,一來是以經商者的角度來看,自己辛辛苦苦促進實業,絞盡腦汁組織商隊,勞心勞力開辟市場,結果賺到的辛苦錢,中間商輕輕鬆鬆就賺到更多。

    二來,宇文溫作為執政者,商稅收不上來自然有些惱火,雖然長安東西市能夠繳納的商稅其總量不算大,朝廷也不指望這點商稅救命,但他總覺得自己虧了幾個億。

    更別說他思維過度發散,認為收不上稅,就是亡國的前兆。

    王越見著宇文溫說話聲有些大,趕緊壓低聲音勸道:‘大王息怒,這不東、西市就要改規矩了麽?’

    “改,必須改!這些人做中間商,想輕鬆賺差價,門都沒有!”宇文溫的態度很堅決,誰敢控製市場、偷稅漏稅,誰就是他的敵人。

    宇文溫要的是“共贏”,繁榮的長安東西市,要讓官府、商賈以及百姓都能從中獲利。

    官府能收上足額的商稅,商賈能夠通過相對公平的自由貿易獲利,百姓能夠以較為低廉的價格購買物資,宇文溫的要求就這三點,要實現卻很難。

    首先個問題,就是牙儈的變相壟斷市場行為。

    牙儈又稱牙人、牙商,是買主和買主之間的中間人,在許多交易規模較大的市集,買賣雙方必須通過牙儈的居中撮合才能完成交易。

    也就是說,買主和賣主不能直接交易,必須多一個“中介”。

    這種情況,多發生於商人和商人之間,尋常百姓買日用品,自然是和商家當麵討價還價,不需要牙儈居中撮合。

    牙儈既然存在,自然有存在的道理,因為外來客商不清楚本地行情,需要向人打聽商情,或者請人居中撮合,以免被人誆騙導致財貨兩空。

    牙儈,就是這樣的人。

    牙儈掌握著大量商業信息,所以這一職業有存在的合理基礎及強烈需求,但當牙儈做大後,就會變成毒瘤,兩頭吃,吃完賣家吃買家。

    吃得紅光滿麵,卻對市場的發展造成不利影響。

    那就是壟斷帶來的一連串負麵影響。

    宇文溫主政黃州時,摸索出一套好辦法來消除壟斷、規範市場,辦法之一,就是取消牙儈,以行會來承擔牙儈的職能。

    行會即行業協會,能夠規範行業內的經營行為,協調各商家的需求和矛盾,也便於官府管理商賈。

    一個成員眾多、製度完善、行事公正的行會,完全可以取代牙儈,為市場帶來不錯的經營環境。

    如今,宇文溫想要規範長安東西市的經營行為,增加稅收,曾想過在長安“移植”黃州的這一套做法,但經過仔細討論,發現實施後的效果未必有他預想的那麽好。

    因為這是長安,權貴多如狗、紈絝滿地走的長安,各種利益錯綜複雜,區區行會,地位卑微的會首,又如何與權貴鬥?

    而宇文溫想推行的警政、學政,同樣麵臨既得利益集團的反撲問題,一不留神就會出大事。

    所以,如何對東西市的管理體製進行改革,是宇文溫很重視的事情,區區一個規範市場管理的問題,想要解決卻不容易。

    他貴為丞相,手中有強兵,但不可能隨心所欲、想幹什麽就幹什麽,因為他本人就是體製的受益者,是遵循體製內的遊戲規則當了丞相。

    日後三禪三讓,還得大家配合起來演戲充場麵,所以宇文溫不可能把事情做絕,自己造自己的反。

    除非他有本事推翻舊體製,重新建立一個新體製,但宇文溫知道自己的團隊不足以撐起如此巨大的變革,所以隻能妥協。

    更別說推翻舊體製、建立新體製的過程必然引發大規模戰爭,到時候倒黴的,還是平民百姓,所以宇文溫隻能搞體製改革,而不是推倒重來。

    但改革說起來容易做起來難,一旦推行的新政觸動太多利益集團的利益,宇文溫麵臨的反撲將會很強勁,新政必然無法長久持續下去。

    到時候,種種改革措施草草而終,淪為笑談。

    屆時,“宇文溫新政”的名聲,就會和王莽新政差不多。

    但宇文溫可不會退縮,因為若是連長安東西市都搞不定,他不如拿一塊豆腐撞死算了。

    又喝了一杯“亳州馬尿”,宇文溫長舒一口氣,對王越說道:“你,放手去做,事情鬧大了,寡人扛著!”

    “那些牙儈,必須清理,新規矩必須立起來,有誰敢聒噪,你就大膽說那六字真言!”

    “愛幹幹,不幹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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