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八十一章 新花樣(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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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做買賣,低買高賣,借此生利,這是商人必須明白的道理,也最簡單也是最正確的真理,但實行起來卻不容易,大把商人做買賣賠得傾家蕩產。

    問題出在哪裏?

    除了運氣,就是一點:對商情的掌握。

    而一個商情複雜的市場、地區,正適合中間商在賣主和買主之間兩頭漁利。

    外地行商,不知道本地商情,又沒有銷售途徑,無法和陌生的本地坐商直接談買賣,於是需要中間人,也就是牙儈,那麽牙儈就有了定價權。

    本地坐商,不知道外地行商的虛實,也需要中間人從中撮合買賣,所以,壟斷或控製了貨源的牙儈同樣有了定價權。能。

    在長安,繁榮的東西市,粟特人出身或者控製的牙儈,占據著優勢地位,每日獲取豐厚的利潤,他們的倚仗,就是對許多貨物的壟斷,以及對於商情的了若指掌。

    而不久的將來,這優勢會被削去大半,粟特商人,將會被人砍得鮮血淋漓。

    凶器,名為《商品價目表》。

    這是一套資料,上麵分門別類記載了長安城裏所有市場所出售的所有商品名稱,無一遺漏。

    小到日常生活用到的針線,大到牛羊豬馬、各地出產的木材,凡是長安城裏出售過的商品,全都登記在冊,而其種類,分上中下以及特等,每一個等級都有一個價格範圍。

    這個價格範圍,是此類商品/貨物在長安的大概售價範圍,雖然僅供參考,但參考價值很高。

    《商品價目表》中的商品種類和價格,每季度更新一次,也就是說,一年內,這《商品價目表》會有四個版本。

    雖然由於行情的不同,相同的貨物在長安的售價也會不同,但總的來說《商品價目表》收錄的商品價格,準確率很高。

    那些外地客商,在入城時,就能知道自己的貨物在長安大概能賣多少錢,和牙儈討價還價起來,更有底氣。

    而進貨的商人,也知道如何與牙儈討價還價了。

    市場變得“透明”,對於在市場裏占據優勢的粟特商人來說就是大難臨頭...

    才怪!

    對於強勢的粟特商人或者其他豪商來說,這玩意就是一疊廢紙,沒什麽用,各類商品的價格是清晰了,但渠道依舊被豪商及牙儈們有效控製,他們依舊可以隨意拿捏外地行商以及本地坐商。

    但官府還有後招,其一,強製東、西市內所有商賈的經營活動,必須在指定的幾處櫃坊過賬。

    其二,稅吏首先會在行商入城時,按照《商品價目表》上的商品種類及價格,對其攜帶的貨物進行征稅。

    其三,市署會對東西市的商品價格進行“監控”,依據就是《商品價目表》,如果沒有發生什麽天災人禍導致商品供需失衡,那麽誰家的某類商品有過高的售價,有無法給出合理解釋,就要被處罰。

    這三招一起使出來,才是最要命的,安吐羅宴請的這幾位粟特人看了“宣傳資料”之後,驚得麵如白紙。

    如此凶殘的做法,有悖於經商常識,違反了“公序良俗”,所以讓人驚得冷汗直流,懷疑“那一位”是不是瘋了,以至於做出如此喪心病狂的舉動來。

    市署真要實行如此製度,那麽即便他們要想辦法逃稅,想要如以往那樣操縱價格,難度會變得很大,風險也很高。

    如何操作,有具體的規章製度,其宣傳資料,剛剛由安吐羅交到幾位友人手上,長安城裏的許多商賈,同樣會收到相關資料,這是官府在提前打招呼。

    而市署對於牙儈的管理,會變得嚴格起來。

    牙儈(牙人、牙商)這一行當,要成立行會——牙行,如果有商賈想要做牙儈,就得在牙行登記,有人擔保,獲得市署許可,方能辦下“牙帖”,即營業許可。

    然後,必須在指定的幾個櫃坊之一開設“賬戶”,是為注冊,要將本金存進去,是為“注冊資本”。

    注冊資本的額度,會和經營範圍掛鉤,賬戶的初使注冊資本越多,可以經營的行業範圍就越廣,若是想經營香藥等暴利行當,注冊資本初步限定是不得低於二十萬貫(可以是實物折價)。

    從此以後,牙儈從外地商賈(行商)那裏進貨,必須在櫃坊過賬走“流水”,也就是從櫃坊賬戶裏支取貨款給客商,如此一來,留下了出賬記錄,以及回執票據。

    同樣,牙儈把手中的貨物轉售給本地商賈(坐商),收入也得在櫃坊過賬走“流水”,就是把貨款存入櫃坊,如此一來,就留下了入帳記錄,還有回執票據。

    這是強製要求,不願意,可以,愛幹幹,不幹滾。

    官府的做法很直白,首先承認牙儈對於撮合買賣的作用,還加以強化,讓大宗貨物買賣都必須通過牙儈才能進行。

    然後,加強對牙儈的管理,以櫃坊為工具,控製牙儈的“流水賬”,以之追查對方店裏的賬目,確定進貨量、出貨量,作為征稅的憑證。

    如此一來,牙儈們就被鎖住了。

    與此同時,東西市內的坐商(有邸店等固定經營場所的商家),也必須在指定的幾個櫃坊之一開設賬戶,存入“注冊資本”,進貨的貨款,也必須過賬走“流水”,以及回執票據。

    這也是強製要求,不願意,可以,愛幹幹,不幹滾。

    接下來,坐商把商品賣給了誰、交易額是多少,市署不管,按坐商進貨時的金額去對賬,然後收稅。

    至於物物交易,自然有另外一套流程,櫃坊會針對這種情況提供另外的服務,但道理是一樣的。

    如此一來,牙儈、坐商們就會有兩本賬,一本是自己店裏的賬,一本是櫃坊賬戶裏的流水賬。

    自己店裏的賬隨便編,但櫃坊裏的流水賬,根本就改不了,一旦兩本賬對起來發現對不上,就對回執票據,如果發現是店家作假賬,那店家就要倒大黴了。

    這種雙重記賬法一旦實行,商家不容易逃稅,市署不需要每日派稅吏守在店裏記賬,隻需要每月從櫃坊拿流水賬,就能較為輕鬆分辨商家賬本的真偽。

    用櫃坊強勢介入商業買賣,介入賬目流轉,由此多了一個賬本,讓稅吏有了倚仗。

    還強製商家在櫃坊開賬戶,存“注冊資本”,白得一筆資金用於放貸生息,這和搶錢差不多。

    也不知道是什麽樣的腦袋,才能想出如此傷天害理的辦法來,使得行商、牙儈和坐商,全都免不了繳稅,如果可以,真想將此人萬箭穿心。

    行商繳稅,依據是《商品目錄》,而牙儈和坐商繳稅,依據就是在櫃坊裏留下的“流水賬”。

    這套製度實行起來,當然還有很多具體操作,但官府的這套新製度不算複雜,誰都看得懂。

    行商的貨物,從入城開始到坐商出售,會繳納三次稅,而牙儈和坐商的利潤也加在內,變成最後的售價。

    稅率經過調整,累計起來不會太高,牙儈的利潤被適當壓縮,留給坐商足夠的利潤,顧客能夠以較為合理的價格購入商品,官府收的商稅能根據貿易量的增加而上漲。

    這算是皆大歡喜的局麵麽?

    不是,利潤變少,誰會高興?

    商家如實繳稅,意味著自己的收入少了一塊,宛若被人割了一塊肉,誰不覺得疼?

    從頭到尾看,怕是隻有稅收增加的官府會高興。

    而對於長安的粟特商人及其他豪商們來說,這是噩耗,意味著壟斷市場獲取暴利的好日子一去不複返。

    不會有人心甘情願接受如此命運,但不服也得服,因為“那一位”養的兩個打手不好惹。

    打手之一,財力雄厚的日興昌櫃坊,打手之二,實力雄厚的黃州商會。

    這兩個打手及其眾多爪牙,已經控製了山南及黃河以南地區,直抵嶺表交廣,又有市舶司這種官商結合的官署做幫手,不是粟特商人們團結起來就能對抗的,至少在關中不能。

    那麽該怎麽辦?

    好辦,服軟,加入對方。

    擅長巴結強權,同樣是粟特人的天賦。

    官府要加強東西兩市的管理,雖然會導致粟特商人及其他豪商們的利潤下降,但從暫時擬定的稅率來看,也沒降到不可接受的地步,更不會讓人虧本,所以,買賣繼續做,沒什麽大不了的。

    這是其一,其二,有個發大財的好機會就在眼前,就不知道....

    大家都是積年奸商,對於商機有不同常人的嗅覺,很快就從這厚厚的宣傳資料中,聞到了利潤的味道。

    見著安吐羅很淡定,幾位心中不由期盼起來,期期艾艾的問:“呃.....不知這...這指定的櫃坊之中,除了必然有的日興昌,其他的名額....”

    安吐羅喝了口葡萄酒,沒有急著回答,豳王居然把櫃坊玩出這種新花樣,讓他覺得真是大開眼界。

    一個實力強大的怪物,恐怕從此就要現世,除了皇權,無人可敵。

    看看滿臉期待的同胞,安吐羅輕輕一笑:“這名額,自然是現有那些財力雄厚、信譽又好的櫃坊來占...不過呢,若是有財力雄厚、商譽又好的商賈成立新櫃坊,機會不是沒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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