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章 男耕女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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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鄴城郊外,漳水畔,一片規模龐大的建築群眾,一根根煙囪冒出滾滾濃煙,蒸汽抽水機將河水源源不斷抽上高台蓄水池,池水從出口流出,經由水槽落下,推動水輪旋轉。

    大量旋轉的水輪,帶動著一排排水力紡織機,將大量絲麻紡織成布匹和綢緞。

    這是河北道織造司在鄴城的紡織廠,擁有紡機、織機近千百台,紡織女工們分三班輪流操作紡織機,是為“三班倒”,而隻要絲、麻充足,紡織廠的轟鳴聲就不會停。

    今日,廠內雖然依舊喧囂如故,但聲音卻有些不同,原本繁忙的一排排紡織機,如今沒有多少人在操作。

    廠內的紡織女工,大部分都集中在院子裏,按照監工的要求排成隊伍,沒有人交頭接耳、竊竊私語。

    橫排成行、豎排成列,紡織女工排出的隊伍整整齊齊,甚至比許多軍隊的隊伍還要整齊,形成藍色的“軍陣”。

    這些女工高矮胖瘦不一,但服裝和打扮卻都一致。

    身著藍色的“工作服”,上衣下褲,窄袖窄褲,外罩白色圍裙,手戴袖套,頭戴工作帽,將頭發都收在帽子裏,腳穿白襪、布鞋,沒有長發飄飄,沒有曳地長裙。

    隊伍中間分開一條通道,通道兩側站著威風凜凜的士兵,隊伍前方擺著幾台機器,旁邊聚集著許多婦女。

    這些婦女的歲數各有不同,有老嫗也有妙齡女子,打扮和紡織女工一樣,氣質卻完全不一樣,觀其樣貌,明顯養尊處優,甚至有些富態。

    許多婦女身上散發著淡淡的香氣,應該佩戴著香囊,她們對身上所穿“工作服”有些不適應,舉手投足之間有些不自然。

    外圍,聚集著一些官員,他們看向這些女工打扮婦人們的目光,和看向紡織女工的目光明顯不一樣,少了倨傲,許多了一絲敬畏。

    當然要敬畏,這都是外命婦,雖然不是官,其夫君、子孫卻是官,還不是小官,多有爵位,要是惹得這些外命婦不快,可是要倒黴的。

    禮官高喊“肅靜”,全場除了機器的轟鳴聲,沒人再說話,大家的目光,隨後聚集在緩緩走來的數人身上。

    一身紡織工打扮的皇後尉遲熾繁,以及同樣打扮的妃嬪們,提著籃子向那幾台機器走去,遠遠看去就像幾個紡織女工即將“上班”。

    見著皇後近前,外命婦和官員們趕緊行禮,一場隆重的“勸織”典禮隨後開始。

    走完一套流程後,尉遲熾繁操作著針織機織襪子,楊麗華、蕭九娘等人在一旁幫忙,協助皇後操作機器。

    針織機操作起來很複雜,不是裝樣子動一下就能讓其順利運轉,而這對於尉遲熾繁來說,不是問題,因為她也算是合格的紡織工。

    在長安,尉遲熾繁就於雍州紡織廠裏當眾操作過紡機、織機、針織機,借以勸勉天下婦女辛勤紡織,將葛、麻、絲紡織成布帛、絲綢、針織品。

    這就是所謂“勸織”,和每年春天的“親蠶”禮一樣,是皇後必須履行的義務。

    若是以往,“勸織”時,身為皇後的尉遲熾繁應該在外命婦麵前操作手搖紡車紡線(意思意思即可),但因為有了水力紡織機,再搖紡車就顯得“落伍”了。

    所以,皇後到水力紡織廠裏進行“勸織”,才符合“時代潮流”,不過水力紡織機器的操作要比手搖紡車麻煩,即便隻是裝裝樣子,若不懂基本的操作,連裝都裝不下去。

    尉遲熾繁這三年來很認真的學習如何操作紡織機、針織機,因為她想要更好的履行皇後的義務,所以雖然不需要靠著紡織養家糊口,操作起機器來卻宛若正式入職的紡織工。

    現在她操作著針織機,動作十分熟練,一旁幫忙的楊麗華、蕭九娘等人的動作也同樣老練,這讓一旁那些女工裝扮的外命婦們見了十分驚訝。

    她們沒想到皇後和妃嬪們不僅僅是裝裝樣子,竟然真的能夠操作機器,驚歎之餘,有些人不由得心中鄙夷。

    以皇後之尊,竟然對賤業如此熟悉,莫非是因為知道日後必然失寵,所以要留一條後路?

    皇後尉遲氏,是尉遲家的女子,而尉遲家上上下下都是逆臣賊子,尉遲氏的皇後之位,看來不會太穩,如今皇後貌若天仙,天子恩寵猶在,待得日後年老色衰,寵愛自然就沒有了。

    皇後有傾國傾城之貌,讓許多女子見了相形見絀,有些人就指著皇後日後失寵,跌落塵埃,她們就能看笑話。

    但想歸想,她們卻不敢在麵上有所表現,皇後如今正得寵,沒人想招惹不必要的麻煩。

    她們靜靜地看著皇後和妃嬪們忙碌,看對方身體力行以此勸民間婦人們紡織。

    自古以來,曆朝曆代地方官,都要在轄境內勸課農桑,以便百姓豐衣足食,增加官府的賦稅收入。

    皇帝和皇後亦是如此,每年春天,皇帝都要“勸耕”,在禦田裏象征性耕田、鋤地;皇後則要親蠶,勸織,這就是男耕女織。

    一對夫婦,男子耕田、種田獲得糧食,女子種桑養蠶、或者種植葛麻,然後紡線織布,裁縫成衣服,這就是豐衣足食。

    如今皇帝和皇後駐蹕鄴城,因為是夏末,於是皇帝拿著鐮刀下地割些莊稼以示“勸收”,而皇後便到紡織廠來操作機器以示“勸織”。

    不一會,尉遲熾繁成功織出一對襪子,歡呼聲隨後響起,伴隨著機器的轟鳴聲直衝雲霄。

    。。。。。。

    “那對襪子不錯,明日我就穿,多謝三娘的心意了。”

    “二郎..別,別這樣,這樣多不好,眾目睽睽的...”

    “怕什麽,老夫老妻的,誰敢聒噪!”

    “還是,還是放妾下來..”

    “不行!你是我的女人,我愛背就背!”

    漳水畔,一片水田之中,一身農夫打扮的宇文溫,背著一身紡織工打扮的尉遲熾繁,挽著褲腿、光著腳行走在泥濘之中。

    宛若務農歸來的丈夫,背著剛“下班”的妻子走過農田回家。

    隨行人員在一旁看著,想上前卻又不敢上前,見著陛下背著皇後走在田裏,大家都覺得有些尷尬。

    宇文溫可不管那麽多,難得出來透透氣,他要給愛妻不一樣的感覺。

    尉遲熾繁趴在宇文溫背上,從一開始的掙紮,變得溫順起來,她緊緊攀著宇文溫的肩膀,隻覺幸福非常。

    “說啊,男耕女織,其實也不錯呢,就是辛苦些,早出晚歸的,一年忙到頭,隻是得個溫飽....”

    “嗯....”

    “哎,待得我們都老了,得找塊山清水秀的地方住下,要有田園風光,至於那些煩惱的事情,就讓棘郎他們操心去吧。”

    “嗯....”

    宇文溫邊走邊說,背著愛妻,看著前方,看著這一幕幕田園風光。

    田園風光十分迷人,但他需要的是另一個風景。

    一根根冒煙的煙囪,一座座轟鳴的廠房,田野之上,是疾馳在鐵路上的蒸汽火車,大海裏,是乘風破浪的蒸汽船。

    這一幕幕,他可能這輩子都無法看到,但有一件事,宇文溫卻有信心看到。

    田園牧歌式的莊園製經濟,必然要在他的進攻之中土崩瓦解,建立在這一經濟基礎上的門閥政治,會慢慢步入消亡。

    回首望去,看著漳水畔按規模宏大的水力紡織廠,宇文溫輕輕笑起來。

    河南道織造司,已經在河南站穩了腳跟,經過數年的發展,集聚了足夠的力量。

    在大規模的布匹傾銷之下,河南各地的手工紡織業紛紛破產,千年以來的男耕女織,出現了裂痕,婦女們不再自己紡織,而是出售絲、麻,然後買布。

    越來越多的婦女到紡織廠做工,成為新型紡織業的雇傭工人。

    無數沒有地可種的農民,到新興的工商業城市“打工”,莊園主對百姓的人身束縛,開始變得乏力。

    在廉價水力紡織布的衝擊下,各地豪強大戶那田園牧歌般的莊園經濟,已經開始搖晃了。

    但和還不夠。

    力度還不夠。

    等漢沔大開發初步完成,我要傾銷大米,先從河南開始,把你們這幫世家門閥的根都挖了!u(www.101novel.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