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章 殺不死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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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劍有形,劍氣無形,人有形,神魂無形。

    無形的劍氣加上無形的神魂,便成就了這銀瓶乍破水漿迸般的一記完美的劍,它就像行走在世間的幽靈,令人防不慎防。

    場中不管是誰遇到這樣的一劍都絕無法躲開,當然束樂半也不例外,他隻是剛剛感受到身後的劍氣,那道劍氣已經刺進了他的肌膚,錯愕、震驚、恐懼紛至遝來。

    入聖境,念力核心轉化為神魂,從此超凡入聖,超脫於天地規則之外,壽元暴增,但神魂力量也終有用盡的時候,沒有人能夠真正的長生不死。

    但,毫無疑問,一個擁有神魂的修士,其強大程度自然不可以常理度之。

    楊老頭是個聖境強者,雖然束樂半早有這樣的猜測,但當真正麵對的時候,才知道聖境是多麽可怕,即使是一個沒有絲毫元力的聖境。

    這道劍氣的威力事實上並不強,不帶絲毫元力想強都難,之所以稱之為完美,是因為這一劍叫人無法躲避,更難得的是其本身便具備的一股毀滅一切的劍意。

    要取一個人的性命,力氣用大了浪費,用小了達不到效果,能夠不多不少,把捂住最為恰當力道,豈非便是完美?

    劍意是種比劍氣更加虛無縹緲的東西,若是將劍氣看成有形,那麽劍意便是無形,它比劍氣更加難以琢磨,所以它才是這一記鬼劍的核心。

    束樂半隻感覺胸口突然就有些空空的,沒有傷口,甚至到現在他還沒感受到痛覺,但他知道這不過是那一劍來去的太快,身體還沒能做出反應。

    果然,心髒處突然像是被蚊子叮咬了一下,接著這種痛苦感越來越巨大,越來越強烈,並且迅速的蔓延至全身各處,他的身體像是在被淩遲一般,隻因那股劍意已經留在了他的心髒裏,它像是一隻貪婪的妖獸,不停的吞噬著他的生機,破壞他的整個身體組織。

    他心神內視,能夠清晰的看到,心髒出現了一塊灰色的斑點,而後緩緩的開始擴散,越來越大、越來越快,向著四周蔓延,可以預料,若是這塊灰色蔓延至全身,他絕對不會有再活下去的機會。

    所以,他一定要阻止,而且非阻止不可,隻因他還有很多事情要做,還有一個人沒有殺......

    這一切實在發生的太快,李賢等人隻察覺到了那一記鬼劍瞬間,它便消失不見了,而束樂半自那之後便定在了原地,他沒有動,亦沒有出聲,那惡心的半邊臉同樣看不出絲毫表情,但場中每個人都仿佛看到了他在拚命的掙紮,聽到了他在瘋狂的慘叫。

    “這是怎麽回事?”

    束老五一臉茫然,怕這也是現在所有人都想問的問題。

    李賢搖頭,隻因他同樣不知道現在到底是什麽情況,但束樂半此刻氣息崩潰紊亂,卻是人人都能夠見到的事實。

    束樂半遇到了麻煩,而且是個要命的麻煩,他沒有回答束老五,更沒有將自己的想法說出來,隻因機會稍縱即逝,他已經第一時間在眾人錯愕的目光中出手了。

    李賢的速度很快,他的劍更快,但再快也快不過束樂半身邊的青魔宮弟子,於是他的暴起自然被當下,不過這樣一來,也讓眾人醒悟過來,原來束樂半已經不知何時,從一個肆無忌憚的獵人變成了一個任人宰割的獵物......他動不了了。

    “快,殺了他!”

    不知是誰吼了一聲,沙丘盟的殘兵遊勇,再也控製不住內心的激動,紛紛衝殺向束樂半,絕望中見到希望的人,往往會爆發出更強大的力量。

    大戰再次爆發,而且以最為殘酷血腥的方式進行,隻因他們知道這是最後的機會,把握不住就是死。

    麵對徹底瘋狂了的沙丘盟弟子,青魔宮方才取得的的要命,隻因一方是在拚命,一方卻是在保護束樂半,破壞豈非比保護要容易的多?

    李賢擦掉嘴角溢出的鮮血,方才他被三名離塵境強者聯手震退,已然受了輕傷,他不再打算硬拚,隻因他還沒有藐視場中眾人的實力,所以他隻能悄悄的退到人群後方,眼睛死死的盯著束樂半,隨時準備給於其致命一擊。

    此時的束樂半臉色漲紅,渾身顫抖,那兀自閉著的眼睛,都能夠見到眼球在眼皮子低下焦急的來來回回,顯然他自身的麻煩還沒能夠克服,外界又岌岌可危,實在由不得他不著急。

    李賢也很急,隻因沙丘盟的人再如何能拚、敢拚,但終究人數差距大了許多,你或許能夠出其不意的殺一個,兩個,但後麵還會有更多的敵人等著你,沙丘盟拚不起,所以隻能速戰速決。

    終於,李賢眼神微亮,隻因束老五第一個接近了束樂半,雖然襲擊並沒有成功,但卻引起了束樂半周圍為其守護的離塵境修士的注意。

    隻是這一瞬間分神的功夫,對於李賢來說,已經足夠。

    他抬步消失,沉劍直刺。

    近了,更近了,李賢仿佛已經看到了自己的逆昆侖刺進了束樂半的胸口,濺射出一朵血花,但事實卻並沒有如想象般那麽美好。

    逆昆侖刺破束樂半的肌膚,穿過其結實的肌肉與骨骼,眼看就在即將貫穿其心髒的一瞬,逆昆侖卻不動了。

    束樂半還是緊閉著眼睛,但他的手卻本能的抓住了李賢的劍,讓其不能再前進分毫。

    李賢陡然瞳孔一縮,不但是因為他的沉劍居然會被抓住,更因為在束樂半抓住逆昆侖的瞬間,他的生機便拚命的順著逆昆侖流向束樂半的身體。

    李賢這時候才發現,跟他情況一樣的還不在少數,但那些都是離束樂半很近的青魔宮弟子,而作為束樂半的敵人,他是唯一一個上門去送生機的傻瓜。

    想到此處,他不免苦笑起來,看來自己運氣的確不怎麽好。

    束樂半表情痛苦,額頭上滿是汗珠,他的身體顫抖的更為厲害,但李賢卻感覺到,他的氣勢在緩緩提升,而且恢複的速度越來越快。

    就在這時,周圍突兀的出現了一層薄薄的霧氣,它緩緩的擴大,籠罩了漏鬥台上所有人。

    薄霧內,生機濃鬱,那是從在場每個人身上抽取的,這是束樂半的域,他竟然在沒有達到聖境的時候便領悟了域,而且是罕見的吞噬生機之域,擁有這樣變態的領域,如果不是擁有絕對的實力一擊將其斃命,想要殺死他就真的很難了。

    生機被抽取是件極其難受的事情,很多人甚至丟掉了武器,開始倒地哀嚎、翻滾起來,此領域顯然不分敵我,對於那些生機薄弱的人,更是致命的打擊,但好在李賢擁有《長春術》,而且對於被抽取生機已算是輕車熟路,倒不至於像多數人那麽不堪。

    逆昆侖被抓住了,但他還有手有腳,可是不管他如何拳打腳踢,甚至用上了他最強的手上功夫《蒼冥指》,一樣也起不到絲毫作用,束樂半的身體像是已不是他自己的,完全不知疼痛,而且他的右手像是被逆昆侖黏住了,怎麽也掙脫不開,眼見束月半連眼睛都開始顫抖起來,看來離清醒已經不遠,他不免更為焦急。

    南宮仁是南宮家的大長老,自然年歲不小,像他這樣都快進墳墓的人,生機自然也不會太多,遇見這樣的情況,他比誰都更著急。

    束老五,束老八也很急,隻因他們知道這樣下去輸的人一定是他們,那個刺出鬼劍的人,顯然也不會料到,束樂半居然會有這麽一樣保命的領域。

    隻可惜那個不曾露麵的人隻有一記鬼劍,要是他再能補上一劍,豈不是大局已定?

    現在每個人都很急,但有些人選擇絕望哀嚎,有些人選擇沉默忍受,有些人卻會選擇拚命反擊。

    束樂半能夠抓住李賢的劍,就能夠抓住其他任何人的劍,隻因李賢方才那一劍,場中已沒有再能比他更快的,不過好在束樂半隻有兩隻手,他又能夠抓住幾把?

    於是,南宮仁動了,束老八動了,束老五同樣動了,他們不願沉默,他們選擇拚命反擊,在強大的敵人也會有弱點,而現在束樂半的手不多,就是他最大的也是最致命的弱點。

    三柄劍,三道極致的攻擊,從不同的角度,同時落在了束樂半的身上,束樂半這次真的沒有再接劍,隻因他已經不需要接劍,他將三柄劍直接固定在了自己的身體裏,他不怕自己身體的傷勢有多重,他隻怕自己的生機掉不住自己的命。

    南宮仁臉色一青,束老五、老八更是麵色駭然,隻因他們愕然發現,自己的狀況已經與李賢一般無二,而且此時生機流逝的速度,比遊蕩在薄霧內要快上數倍不止,這是在找死。

    李賢可不認為這是在找死,隻因他見到束樂半的眉頭跳了數下,顯然他並不好受。

    驀然,束樂半緊皺的眉頭一鬆,就此睜開了眼睛,他的眼睛隻有一隻,因為他的另一半臉已經不在,像這樣都能夠活下來的人,的確不是個容易被殺死的主,他此刻正冰冷的望著像葫蘆一樣掛在他身上的四個人,尤其是李賢,因為李賢的那柄劍距離要他的命,本就是最近的一個。

    他是個愛惜生命的人,不然也不會被削去了半邊臉,仍然還好好的活在這世上,對於那些威脅到他生命的人,他一向很痛恨,一般遇上這樣的人,他會想方設法的將之除去,但今天貌似已經沒有那個能力了。

    他消耗很大,元力此刻更是透支,為的就是開啟領域,抵抗他自身體內的那道劍意,他還不是聖境,所以沒有神魂,自然不能夠選擇重新找一具身體,而且他僅存的念力現在都用來竭盡全力的壓製身體的傷勢,所以此戰若是再打下去,敵人能不能全部殺死,他不知道,但他卻知道自己一定會死。

    一個愛惜生命的人,做事情總是很謹慎,對於與自己生命相關的事情,猶是如此,所以他不能拚,隻因他不想死。

    不過,他麵上卻不能表現出絲毫勢弱,依然冷冷的注視著李賢,道:“看來我的命的確很難收。”說著他渾身一震,以強絕的姿態震飛掛在他身上的四個人葫蘆,殊不知他隻此一震,已幾欲昏厥。

    李賢摔倒在地上,扭頭望著此時束樂半陰森醜陋的臉,虛弱的笑道:“你快不行了,我能夠感覺到,除非你不停的抽取生機來抵抗你體內的那股劍意,或者馬上成功突破至聖境,但這兩樣你都做不到,所以,今天你必死無疑。”

    束樂半沒有動,但他的領域卻收回了,隻因撐開自己的領域,需要的供應的元力很龐大,聖境擁有源源不斷的元力方能施展,可惜他現在卻隻是個離塵境圓滿。

    他望了一圈,四周已沒有一個還能夠站著的人,強自冷笑一聲,平靜道:“現在你們也算是強弩之末,不如我們來做筆交易如何?”

    李賢無奈一笑,道:“每個人的命都是他自己的,我可做不了主,更不可能拿別人的命來做交易。”

    束來,隻要我們雙方就此罷手,你也沒有意見?”

    李賢無奈道:“我不能為別人的命做主,但我自己的命卻能夠自己做主,我隻為了青金石而來,交出來,我走,不交出來,我便拿命來拚一次。”

    望著李賢堅定的眼神,束的每一個字都是真的,他本是個痛快人,既然強求不來,倒不如痛快妥協,於是他毫不吝嗇的便拋給李賢一個盒子,道:“你的劍我知道,逆昆侖,我當年來這裏,大半的原因也是為了他,卻不想現在劍本身已經到了你的手裏。”

    李賢打開盒子確認,而後收起,這才抱拳道:“那麽,告辭。”

    南宮仁自然沒有任何異議,經此一役,不但青魔宮元氣大傷,就連沙丘盟同樣一蹶不振,正是他南宮家能夠大展拳腳的時候,雖然過程有些曲折,但對於南宮家來說無疑已算是最好的結果。

    束老五與束老八,同樣沒再敢造次,隻因他們已經怕極了束樂半,即使現在束樂半已經跟一個死人差不多,但他們卻沒有勇氣上去拚命,於是他們同樣灰溜溜的退走。

    錯開這一次,或許你們所有人都會後悔的。

    束樂半望著紛紛離開的敵人,眼睛裏閃過絲絲怨毒,再望著周圍躺著的青魔宮弟子,眼中又閃過絲絲貪婪之意。

    驀然,他念力一鬆懈,再也控製不住自己的傷勢,哇的一聲連續吐了數口鮮血,身上大大小小的傷口更是像不要銀子似的流血,他神情終於露出了一絲慌亂,而後拚命的從儲物戒指中掏出能夠恢複生機、元力的藥物,並胡亂的一把把的往自己嘴裏送。

    他身上的血流不止,隻因他沒有時間理會自己的血,他現在隻在乎他自己的命,當身體內再次出現元力,他立馬撐開了自己的領域,於是那些青魔宮仍然活著的人,統統變成了他的續命良藥。

    頓時,漏鬥石台成了人間地獄,當一個時辰過去後,束樂半睜開那隻已成血色的眼睛,他的傷口已然幹涸,他的血幾乎流盡,卻仍然活著,可是這還不夠,他還要更多的生機,隻因他體內的劍意還沒有消失......

    楊老頭突然睜開眼睛,望著正在身邊不遠處刨坑的傻大個,不免一陣氣惱,道:“你就這麽想讓我死?”

    石寒動作一僵,扭頭望向已坐直身體的老人,不禁眼眶一紅,道:“難道你還沒有死?”

    楊老頭沒好氣道:“你看我像是要死的人嗎?”

    石寒認真的點頭,道:“像。”

    “......”

    是誰說傻子好騙的,你看看,這傻小子不就一點也沒上當?

    石寒望著楊老頭,歎氣道:“看來你的確是要死了,不然通常這時候你一定會跳起來和我拚命的。”

    楊老頭這次再沒有辯解,隻因他自知時間已不多,他有些傷感,道:“可惜師傅老了,那姓束的怪物又生命力頑強的要命,沒給弄死。”

    石寒點頭道:“你放心,我將來一定殺了他。”

    楊老頭望著天石寨方向,眼睛裏有些不舍,再看看此時滿臉泥土的傻大個,更是不忍,但老天總是這樣,你越是想死,反而會發現,死並不是件容易的事情,但當你越是想活著的時候,卻驀然發現你已經活不了了。

    他歎了口氣,隻能無奈道:“走了。”說著,他再次閉上了眼睛。

    神魂千裏回竅,隻為見你一麵,徒兒,保重了。

    石寒再也控製不住自己的淚水,體內那道堅不可摧的境界屏障卻也像淚水決堤一般,被激蕩的元力衝的四分五裂,三十年的等待在這一刻告破,卻不能帶來絲毫喜悅。

    楊老頭死了,他果然突破了,原來他自己從來就是個真正的天才,隻是少了那股子一往無前的決心,現在他有了,卻遲了,隻因楊老頭再也不會知道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