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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夜。|
江城內,通判府,燈火通明。
顧文棋在書房來回踱步,皺著眉頭不斷歎息。
“大人!”顧武人還未到,聲音卻已從門外由遠而近傳來。
“哐——”
他猛地推開書房門,本要跨入的腳步一頓,而後像是失去了渾身的力氣一般,垂下腦袋。
“老爺他……”
這話實在過於殘忍,顧武終究沒有將話講完。
他邁著沉重的步伐走進書房:“大人,啟程回墨安吧。”
顧文棋像是傻了,和木樁子一般定在原地一動不動。
半晌,他剛邁開步子,‘哐’一聲跪坐在地上,渾身癱軟。
“父……親……”
他的指尖深深嵌在手掌,渾身止不住顫栗。
“大人……”
生死大事,顧武在此刻,一句安慰的話也說不出。
僅僅隻是撫養之情,顧武自己已覺得痛苦萬分,更何況是顧文棋……
“大人,大王爺陰險毒辣,這不是你的錯——”
“讓我……”顧文棋聲音幹啞,對顧武的聲音充耳未聞:“一個人靜一靜……”
“大人……”
顧武站在原地,身形硬挺宛如一道石柱。他沒有離開,也沒再出聲,隻是靜靜地,站在離顧文棋最近的地方。
如果……
如果,再讓你選擇一次……你,還會如此嗎?
————
第二日天微微亮,一輛馬車從通判府駛出,伴著濕冷的晨露,在平坦的道路上奔馳而去。
顧文棋仍一言不發。
他麵無表情,顧武根本看不透他在想什麽。
大王爺權勢滔天,又找不到任何證據,單憑猜測,又如何能將他扳倒!
他為顧家擔心,更為擔心大人。本就是喪父之痛,又有未報之仇——
“顧武。”
“恩?”顧武一驚,猛地對上顧文棋看向他的眼睛,這才確定顧文棋真的開口說了話。
“大人?”
顧文棋雙眼裏浸滿了說不清道不明的情感。若說是哀傷,卻充斥著狂躁。若說是仇恨,卻又一片死寂。
他輕輕張開嘴巴:“若我去漠北尋六王爺,你認為如何。”
顧武一愣,而後明白了他的意思。
他認真分析:“大王爺權傾朝野,京都內大小官員都是大王爺的人。唯有六王爺掌控著軍中大權,也是唯一能與大王爺分庭抗禮之人……周將軍離去前曾給您一道兵符,大人,你可是想……”
“是。”顧文棋緩緩閉上眼睛,觸摸著放在衣內的兵符:“要麽生,要麽死。”
他無路可退。
他有著大王爺的把柄,可大王爺隨時可以要了他的命。顧文棋必須接近能幫到他的人,才有可能將那個高高在上的雜碎拉下台。
舟車勞頓。
馬車行駛了兩日,終於在顧秋辰出殯之日趕回墨安。
“喲——那可是顧大人的幺子顧文棋?”
“可不是!”
“嗬——這逆子竟然還有臉回來!”
“是啊,竟然為了一個死了將近十年的小官禦前狀告大王爺,牽扯自己父親當朝吐血身亡——”
顧武多想衝上去將這些雜碎的嘴巴通通堵起來,顧文棋伸手在他麵前虛擋了一下,身體乏累:“顧武。”
顧武不甘。
明明是大王爺害老爺身死,為什麽到最後竟然是少爺背負著這一切!
“你回來做什麽!”
一道帶著憤怒和哀切的怒吼傳來,正是一身素衣披麻戴孝的長子,顧文棋的哥哥顧文書。
“哥……”
“我顧文書沒有你這樣的弟弟!”顧文書氣的臉色發青:“父親哪點待你不好,你竟忤逆父親做出這樣的事來!”
顧文棋急了:“哥,你聽我解釋——”
“來人!”顧文書狠狠摔了身邊桌上的茶壺茶杯,一片狼藉:“把這個混賬給我拖出去!”
顧武忙護在顧文棋身前不讓所有人近身,周遭一片混亂,驚叫聲、嗤笑聲、咒罵聲此起彼伏。
這是他父親的出殯之日。
這是他父親一生最後的顏麵。
顧文棋胸口悶得幾乎發狂,可——告訴了顧文書一切,顧文書又能做到什麽呢?
赤手空拳找大王爺報仇?
不。
顧文棋不會讓顧家麵臨這樣的危險。
“顧武,我們走。”
“大人?!”顧武驚呆了,顧文棋竟然連父親最後一麵也不見——
“我們走!”
他就不該回到墨安。
他就不該讓顧家處在危險之中。
他有他必須完成的事,可這一切,都不必讓顧家來承受。
這是他自己闖下的禍端,他必須獨自承受。
周圍皆一群看客。
他們不在乎顧家興衰,不在乎兄弟二人反目成仇,甚至不在乎顧秋辰的死亡。他們在乎的,不過是這一場笑話,一場鬧劇。
————
狂風卷著黃沙呼嘯而過,二人並肩而行,看那風雲變色,豪氣縱橫。
漠北的荒涼便是這黃沙遮天蔽日,觸目所及,寸草未生。
身後,是滾滾黃沙掩埋的退路。
身前,是未知的光明與前途。
“顧武,你可後悔陪我來此?”
後悔賭上身家性命,跟著他走上前途未知的道路。
即便顧文棋看不見,顧武依然在他身後,鄭重搖頭。
他此生,隻有一樣東西不能舍棄。
他此生,隻有一個人必須永遠相隨。
“若我沒有陪你,才會是顧武最大的後悔。”
大人,我的……大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