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5.籠中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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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此為防盜章  七寶欲言又止,退到一邊立著了。

    那位齊大官人姍姍來遲,一進堂內,和趙昔粗略地見過禮,便道:“犬子正昏迷不醒,請大夫現移步後院一看。”

    趙昔頷首道:“請官人帶路。”

    齊大官人也真是走投無路了,女兒已經在床上躺了兩月有餘,長子又陷入昏迷。他膝下子嗣單薄,止有這一兒一女,若就此在床上長睡不醒,那可是近乎絕嗣的打擊。

    幾人來到齊大少爺的院子,在臥房中,趙昔把過脈,又去翻動齊大少爺的眼皮,齊大官人見他不言不語,心想也許結果同前幾位大夫一樣,他也是急病亂投醫,以為這人雖然衣著粗陋,但眉清目楚,舉止沉著有度,說不定能有奇方。

    馬老大跟在趙昔身後,見到那躺在床上人事不省的齊大少爺,心下想道:“這人五天前還帶著一幫人來村裏,揚言要拆了我家祖祠,如今卻躺在這裏動彈不得,真是善惡終有報!”

    趙昔直起身道:“據脈息來看,令郎已經昏迷十個時辰有餘,且昏睡前貪食,昏睡後多囈語,高燒不退。”

    齊大官人眼前一亮,忙道:“大夫說得一點不錯。”

    趙昔道:“這毒是慢慢積累奏效的,可下毒之人心急,一次下足了分量,才使得令郎昏迷時出現如此明顯的症狀。”

    齊大官人大為心驚道:“大夫的意思,這不是病,竟是毒?”

    趙昔點頭道:“不錯,這毒的要旨便是人不知鬼不覺,一點一點下,慢慢積存在人體內,等到發現症狀時,已經病入肌理,不光毒性難解,而且病人的脈息,體征一切如常,令人無從下手。”

    齊大官人道:“那方才大夫是怎麽探出來的?”

    趙昔微微一笑,抬起手,齊大官人這才發現他食指與拇指之間捏著一根細若發絲的銀針,在天光下一照,還沾染著血色。

    齊大官人恍然大悟,原來趙昔方才竟不是以指探脈,而是借助這一枚銀針。

    有傳天嘉元年的時候,皇帝陛下的胞妹純宜公主臥病在榻,遍尋杏林國手而不治,後有一無名道人,經由丞相大人舉薦入宮,以懸絲診脈和針灸技藝治好了公主,皇帝大喜,要賞賜這道人金銀珍玩,留他在宮中做禦醫,這人卻轉眼不見了。從此以後,醫者中便尊針法嫻熟之人為高明醫家。

    齊大官人替女兒求醫問藥這兩個月,將遠近州縣的名醫都請了個遍,其中也有用針法探症的,隻可惜用盡手段卻毫無所得。如今見趙昔捎一探脈就能道出前因後果,已是信了兩分,忙道:“大夫好脈息,卻不知這毒該如何解?”

    趙昔道:“銀針排毒,佐以湯藥,不出七日,令郎便能醒過來了。”

    齊大官人大喜道:“大夫此言當真?”

    趙昔道:“人命關天,在下不敢口出誑語。官人若心中難安,我可以先以銀針使令郎蘇醒片刻,不過隻是片刻,毒性上湧,令郎又會昏迷。”

    齊大官人仿佛看到了救星,拱手道:“就請大夫施針,我和犬子說上一句話足矣。”

    趙昔便側身示意馬大將藥箱交給他,放在圓桌上打開,裏麵寒光凜凜,是大小長短各不一的銀針,據馬大說,這是從他貼身的衣物裏翻出來的,露出來時還嚇了馬大母親一跳。

    陪床的丫鬟們都讓開,趙昔取了一枚,走到床前,在齊大少爺的腦門頂找準穴位,輕輕刺了進去。

    他一雙手在銀針的映襯下格外蒼白削瘦,手指撚動,慢慢地將銀針送進去。

    就在針沒入皮下半截之時,一直毫無生氣的齊大少爺忽然□□一聲,睜開眼來。

    齊大官人大喜過望,上前扶著床沿,顫聲道:“我兒……你瞧瞧為父,瞧瞧為父。”

    齊大少爺眼珠轉過來,看著齊老爺道:“爹,我渾身無力,動……彈不得……”

    一直靜默的屏風後忽然站起一道身影,被老媽子拉住道:“夫人使不得,大夫還在呢!”

    原來是齊大官人的妻子李氏,原本隔著屏風聽趙昔的見解,聽兒子醒過來,一時情難自抑,甩開婆子丫鬟的手道:“那也不能不讓我看孩子!”說著急步走至前頭,撲在床上抱住齊大少爺哭道:“我的兒……”

    齊大官人定了定神,向趙昔問道:“我兒說他動彈不得,這是何故?”

    趙昔道:“這就是這毒的效用,長期服用,毒存於體內而不自知,漸漸的貪食嗜睡,一旦倒下去,哪怕神智尚存,也動彈不得,長此以往,便無知無覺,形同草木了。”

    齊大官人聞言又駭又怒:“是誰如此狠毒,使這樣手段害我兩個孩子!”

    伏在床邊的李氏聽得這話,轉身又撲到趙昔麵前就要下跪道:“求大夫救救我兒!”

    丫鬟們忙去攙扶,趙昔側身讓開,不受這一禮,道:“在下造訪貴府,為的就是令千金和公子的病症,夫人不必太過慮。”

    齊大官人緊接著道:“既然犬子有救,就請大夫再去看看小女,她已經昏迷兩月有餘了。”

    於是一幫丫鬟小廝,又簇擁著齊大官人和趙昔來到齊大小姐的閨房,趙昔看過後隻道:“一樣。”

    “好,好。”齊大官人退後一步,埋首作揖道:“大夫醫術高明,齊斌就將一雙兒女的性命,盡數托付給大夫了。”

    趙昔收起銀針,亦回了個禮道:“定不負所托。”

    兒女有救,齊氏夫婦如蒙大赦,吩咐下去,在齊大少爺的院子打掃出一間廂房,給趙昔住著,方便來往。馬大則命人帶往現成的客房去,馬大自幼山野長大,哪見過這富貴陣仗,當時就手足無措,趙昔安慰了他一番。那裏齊大官人又派人來道,趙大夫兩人奔波辛苦,晚間還會有一桌宴席,替二位接風洗塵。

    趙昔聞言便對馬老大道:“正好趁此機會,把地皮之事跟齊大官人說清楚了。”

    馬老大連點了兩個頭道:“趙大夫,你真厲害,這麽一比,嘿,那什麽名醫還不如你呢。”

    趙昔笑了笑,比起齊家人,他更關心的是先前在偏廳遇到的那個小廝。

    一個人的容貌和神采是相契合的,觀之這位叫七寶的小廝,眉眼寡淡,眸光卻炯然有神,想必是在相貌上做了什麽手腳吧。

    晚間宴席,齊大官人先提出疑問道:“趙大夫說是為了犬子和小女而來,小女病倒兩個月,縣城裏人盡皆知,倒不奇怪,但犬子病了不過兩三日,大夫是如何知曉的?”

    趙昔笑道:“這正是我造訪府上的第二個緣由。這縣北的商洛山中有一村落,民風淳樸。我前些日子生了一場大病,多虧了這裏村民搭救。四天前令公子帶人來村裏告知,這方圓十裏的地皮是齊家祖產,要他們遷居別處,我與他交涉時,見他眼窩深陷,舌苔發紫,步伐紊亂,分明是早期中毒之相,就勸了他兩句。可齊公子急於收回祖產,不信我所言。”

    齊大官人明悟,又拈須皺眉道:“商洛山中的祖產?我並沒吩咐人去收回,誰告訴大少爺這塊地的?”

    隔著紗簾陪席的李氏忙道:“想是管家他們聊天,大少爺聽見了,想在老爺麵前立份功,就暗暗地去做了。”

    齊大官人冷哼一聲:“正經不肯讀書,做這些有什麽用,我齊家還差那一塊地?”

    李氏道:“孩子年輕,急功冒失總是難免的,再說,若不是山中一見,怎能得趙大夫妙手回春呢。”

    齊大官人臉色稍霽,向趙昔道:“大夫的意思我明了了,這地皮原是先祖向官府討得的,因坐落深山之中,荒置數代,也無人去照看。我齊家雖不算大戶,卻還有兩分薄產,不指望這一塊地皮盈利,改日便將地契奉上。都是犬子驕橫,擾了大夫和村民的清靜。”

    趙昔起身道:“那我便代一村的村民,謝齊大官人了。”

    趙昔拿起尚帶著新鮮泥土的藥草,放在鼻端嗅了嗅,慢慢地把它放在幾個小竹簍之一裏。

    屋外麵小孩嘻嘻哈哈地玩鬧,一個紮雙馬尾辮的小女孩跑進來,拉住他的衣袖叫道:“昔昔,昔昔!”

    趙昔伸出骨節分明的手,在她頭頂摸了摸道:“怎麽了?”

    女孩子抱住他的腰說:“狗蛋說你去給大官人治病不回來了,你別去好不好?”

    趙昔低頭和她仰著的眼睛對視:“不會,我怎麽會不回來呢,我還要看你出嫁的。”

    女孩皺起濃濃的,形狀很好看的眉毛道:“我不要你看我出嫁,我不要你出去,你娶我好不好,你做我家裏的童養媳。”

    趙昔笑了,指節曲起輕敲了一下她的額頭:“誰是誰的童養媳?”

    女孩和他廝纏了一會兒,見他果真沒有改變主意的意向,撅著嘴巴喊了一句:“我再也不理你了!”邁著短腿從屋裏跑了出去。

    趙昔看著她跑出去,稍稍移動了一下,站久了的關節傳來些許疼痛,隻是整理了一會兒藥草,四肢就傳來疲倦無力的感覺。

    他把藥簍蓋上,下意識去摩挲腰間的什麽東西,可是那裏空無一物,他指頭劃過粗糙的布料,收攏了手指,心裏想,究竟是什麽呢?

    次日清晨,馬家老大牽來一匹大青騾,給大病初愈的趙昔騎,自己牽著韁繩,走在群山之中。

    這座村子幾乎與世隔絕,村裏人都善於在山間野地跋涉,有時一天走上四五個時辰,隻要稍作休息,又可以抖擻精神。

    馬家老三和幺女阿雲就是在半年前的一天清晨,在離村五裏之外的山崖下發現趙昔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