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65章 柳花如夢湮月是愁(9)
字數:3281 加入書籤
雖然覺得寇湄已經是在說胡話了,可錢謙益還是一臉諂媚的笑。寇湄又道:“我皇兄根本不在乎誰人的出身,就像我,不但有不堪回首的過去,還是一個女流。可隻要我一心為國,對大明有功,到頭來像我們這樣的人,皇兄是從沒有虧待過的。你知道嘛?鄧凱當初要娶我時,隻肯讓我做妾。可皇兄一聽就怒了,叫過鄧凱去便是一通臭罵。鄧凱說拗不過父母的臉麵,皇兄說:那就讓你的父母更有臉麵些吧,朕這就封寇湄為長樂公主。朕到要看看,大明皇家的公主,誰敢娶來做妾。於是,我就以匹嫡之禮成了鄧凱的平妻啦,而且還有皇兄派出的一萬道隊送親,我則做著皇嫂的鳳攆出嫁。嗬嗬,你說好不好玩兒?可正事兒又說回來,隻要我們能施展抱負,被不被虧待又算得了什麽?不行,不行,小妹也要彈上一曲,必須要談一曲!都說姐姐是卓文君在世,你的詩文不知傾倒了多少男人,這一點小妹不如你。可你剛剛撫琴的姿勢也忒不雅了吧?小妹也可以作詩的,嗬嗬嗬,隻是我寇湄的詩詞從來都隻寫給自己聽,從不寫個那些臭男人!”
柳如是臉頰緋紅地問道:“莫不是妹妹被臭男人傷害的太深?”寇湄放聲笑道:“我被傷害?才怪呢,我隻怪國難那一時沒有更多像我皇兄和老鄧這樣的真男人站出來挽救我的大明!挽救我支離破碎的家。”話音未落,寇湄再次流起淚來,她抱起琵琶像是低眉信手,卻忽然間驚走了歸巢的燕子。剛剛撥弦,便已有裂帛之聲,真的是弦弦如雨,聲聲如風,曲調未成,已猶如萬馬奔騰。
‘烽火狼煙,河山半壁殘,秦淮十裏風流散。青樓黯,何須歎?正是男兒馳騁時,羨煞紅顏!飲馬大江邊,請君聽陣陣,琵琶輕彈。’那歌聲悲鳴婉轉,似乎有萬千的憤恨和不甘,卻又滿懷著期望。和柳如是那婉約的詞風自是不同。錯生紅顏,卻豪情萬丈。說是輕彈,琴弦已斷。
真真奇女子!這曲子極好,縱然是熱血男兒,也隻能自愧不如啊!”錢謙益聽得入了神,寇湄還沒唱完,他便已經連連稱讚了起來。“邊兒去,邊兒去,我們姐妹們喝酒,又沒叫上你,誰要你聒噪?”錢謙益又被寇湄羞臊了一通,卻也不惱,乖乖地起身告辭,邊走還邊念叨著剛剛寇湄的唱詞。
直喝到二更,兩位嬌娘的酒都已經醒了,才又去睡下,卻也睡不著,靠在床頭上又聊起個沒完。“想不到你這位相公,在你麵前就跟泥捏的一般,要他怎地便怎地。你二人天天這般一起廝守著,倒叫人羨慕。若當真被皇兄把他招了去,你是不是又該無聊了?”
柳如是道:“嗨,我也不能太自私了,畢竟他的文章還有偌大的影響,他的抱負也從未得以展現。他已經一把年紀啦,想要實現的,還需趁早。他半生自視為清流,如今卻受國人唾罵。隻願他能不計一時之毀譽,或為自己正名,或是真心悔過吧。若能如此,即便和我在一起的時間少了,可他卻可以不再委曲求全。”
寇湄歪著頭道:“姐姐真的這麽愛他?”柳如是道:“也許你所說的這份愛裏,感激和親情更多一些。一個三十幾歲年紀的女人,哪裏還會念念不忘當初小女兒家時候的愛情呢。可如今我卻可以肯定能為他而死。我有過錯,他全部都可以包容,他那些受人非議的往事,我也必須原諒。何況我還是可以不斷勸說他的、改變他的。以他的才學,若真是步入仕途,一定是可以為大明做很多事情的。”
寇湄歎息道:“嗨,你們倆的世界,尋常人怕是很難懂的。”柳如是目光悠悠地道:“你當然不會懂,一代學界泰鬥,可以放棄自身清譽,以匹嫡之禮娶我這個青樓女子,問這世間有幾人可以做到,何況是他這樣的人物?你的鄧凱,如何愛你不說。若是沒有你皇兄為你撐腰,試問他能做到嗎?”
寇湄歎息道:“是啊,就是因為受了姐姐那場婚禮的影響,我第一次出嫁,才也要求保國公朱國弼娶我的時候也定是在白天,可他說什麽都不肯。他說什麽條件都可以答應我,隻是要娶我們這種出身的女子,必須是在夜間。”
柳如是笑道:“是啦,所以你就讓保國公出了重重的聘禮,又讓他動用了五千兵馬,人手一盞絳紗燈,搞得夜裏也跟白晝似的。還鑼鼓喧天的,引得南京城所有百姓都被吵醒,出來觀看是吧?”
寇湄樂不可支的笑道:“誰去管那許多,他既然不肯在白天娶我,我就一定要讓黑夜變白晝。當時哪裏知道日後這許多變故,隻想著即使是我們這樣的女子,一生也隻不過嫁一次。咱們和別人的新娘有區別嗎?我們也是要奉獻出一生去給那個娶我們的男人的,憑什麽就要比別人低賤呢?”笑著笑著,寇湄又佯裝醋狎地說道:“可是到頭來那一場鬥氣,我還是不如你呀。匹嫡之禮呀!我十八歲那年的令黑夜變白晝的婚禮雖然排場,可你卻是在光天化日之下被錢大儒當做繼室娶進門兒的。”
柳如是苦笑道:“可你卻不知道在他娶我時的路上,有多少南都的百姓向我們扔臭雞蛋,爛菜幫兒。”寇湄氣道:“那又怎樣?至少他不懼怕路人的臭雞蛋和爛菜幫。”柳如是道:“是啊,這便是他讓我最感動的地方了。我當時還問了他三句話,問他怕不怕我出身青樓,辱沒他門楣;怕不怕庭院深深,娶了我會給他帶來家族的許多是非;怕不怕世道險惡,人言可畏。”
他怎麽說?”寇湄問道,柳如是說:“他說不怕,還對我說‘買回世上千金笑,送盡平生百世憂。’你說一個女人能遇到這樣的男人,是不是一生都足夠了。”寇湄默默點頭道:“是啊,所以說姐姐是幸運的,而那個朱國弼後來竟然投降了,氣得我恨不能殺了他。他被關起來後,還要把我以幾百兩銀子賣掉,拿錢去賄賂韃子。若不是我說可以為他籌到萬金,把他贖出來;如果我當真被他賣掉,被他賣到韃子的手裏,我寇白門定會一頭撞死的。哦,對了,記得我回來找姐妹們幫助時,姐姐也是出了許多錢的。”
柳如是笑道:“那又值得什麽?那時我們都恨透了朱國弼,卻又心疼你。要不然,我們是絕不會拿錢幫你贖他出來的!”寇湄眼中又濕潤了,她抽泣著擦幹眼淚道:“你們都還不知道,從北京逃出來的那天,天上下著鵝毛大雪,而我卻隻有一件單衣,我都不知道自己到底是怎麽回到江南的。可那個混蛋被我贖出來後,竟然想著要和我重溫舊夢,可我這輩子都恨死他啦。姐姐,難道我寇湄在他眼中,原來就隻值幾百兩銀子嗎?他當初用那麽大的排場娶我,都不是真心的、全是假的!嗚嗚嗚”
寇湄痛哭了起來,柳如是也心疼的一邊落淚,一邊為寇湄擦拭,道:“還好咱們沒有像香君那樣血濺桃花扇,那得多疼啊。”寇湄終於被柳如是的故意逗趣兒弄得破涕為笑了。“嗬嗬,你說的這都是哪裏跟哪裏呀?”柳如是又道:“我是說還好那些事情都已經過去了,我想沉淵殉國,到頭來也沒能死成。沒想到大明真的複國啦!而你我如今又都找到了真正的歸宿,有了這兩樣,我們幹嘛還要放不下當初那些痛苦經曆呢?”
一夜的話,道盡了半生的苦,真可謂:‘說到辛酸處,荒唐愈可悲。由來同一夢,休笑世人癡。’
這二人雖出身娼門,對於人情和大義,卻看得極重,出身下賤,卻品格高貴。越是受傷,越難舍真情。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