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寧站在一處高坡頂端, 俯瞰四周入目的便是高低起伏的山脈, 其上覆滿深深淺淺的綠，期間還有一條蜿蜒如玉帶般的河流繞著山脈流淌, 由此形成一些河穀、平原乃至瀑布。

    這景象秀麗如畫、美不勝收, 她不禁眼前所見之景生出幾分喜悅之情。

    但很快, 這平靜的美好畫卷就被打破了。

    她聽到如此美景之下，在那綠色掩映之中, 傳來嘶吼聲、尖叫聲以及……濃鬱的血腥味。

    楚寧眉目一凜，忽的縱身而起, 如大鵬般向著聲音傳來的方向飛掠而去。

    咦？我居然會飛？好神奇……”她為著自己此時的狀態驚奇不已，可想了半天也想不起來是為什麽會飛的，想不出來她也不糾結，索性就此放下, 準備先看看那邊到底發生了什麽事。

    乘風而起，楚寧很快便飛掠到了那片林子上空, 她降落在一棵樹冠茂密的大樹上, 朝下麵看去。

    隻見數十個粗布麻衣的人驚慌失措地逃竄著，而他們身後則是數量差不多的一群黑衣人, 他們舉著刀滿是煞氣地撲殺逃竄的人，幾乎每個人手中的刀上都滴著鮮血。

    豈有此理，如此濫殺無辜, 怎堪為人？”楚寧怒色上湧，二話不說翻手間一把晶瑩剔透的長劍便出現在手中，她提著劍俯衝而下, 朝著逃竄的人來時的方向衝去，手起劍落斬殺起那些黑衣人。

    前後不過一刻鍾，這些黑衣人便盡皆死於她手，倒在血泊中一動不動了。

    三兒啊，三兒，我的三兒~！”

    楚寧橫劍而立，渾身纖塵不染地站在一地屍體之間，除了下垂的劍尖往下滴著血，竟是在不曾沾染半滴鮮血。

    她偏頭看著一位婦人自逃竄的人群中衝出來，直直撲到地上一個屍體邊，揭下那蒙麵的布巾痛哭不止，仿佛天塌地陷了一般。

    楚寧蹙眉露出不解之色，這些被她殺掉的……先前不是還撲殺他們麽？怎麽這會兒反而抱著屍體哭嚎得悲痛不已呢？

    陸陸續續的，有更多的人從逃竄的人群中衝向地上的屍體，趴在屍體上大哭特哭，如此多的人一起哭，吵得她都有些腦仁疼了。

    是她，是她殺了大力，是她殺了我哥，鄉親們，咱們殺了她報仇！”一個趴在屍體上哭的少女忽然直起身子，仇恨無比地瞪著楚寧喝道。

    楚寧蹙著眉慢慢舒展，眼神變得淡漠無比，吆喝，這是恩將仇報了麽？她記得，剛才明明是她將他們從刀下解救的吧？

    報仇，對，報仇！”

    殺了她，殺了她！”

    我的兒啊，你死得慘啊，你放心，娘一定不會讓殺了你的小賤人好過，定要拿她的鮮血祭奠你亡魂，用她的骨肉助你安息！”

    幾乎是眨眼的工夫，這些逃竄的人竟調轉矛頭，個個憤恨怨毒地盯著楚寧，撿起地上先前本要砍殺他們的刀，向著楚寧衝了過來。

    不知所謂！”楚寧怎麽可能站著讓他們砍，身形一閃，倏然間便竄出數丈遠，借著樹枝騰挪，很快就出了這片密林。

    她心中雖不快那救人後的結果，卻也未曾多想，在她看來，那些逃竄的人正在麵臨生命危險，她出手阻攔保住了他們的性命，最初的目的已達到，旁的都是無關緊要之事，無需太過在意。

    楚寧沒有什麽目的地，便隨意挑了一個地方而行，很快又遇到了另外一場單方麵的屠殺。

    這次舉刀殺人的是幾個壯年男子，而被殺的則是一群從嬰兒到孩童乃至少女的女孩子們，這些女孩子的數量足有近百，她們被集中在一片空地上，毫無反抗之力地由著這幾個壯年男子隨意殺害。

    楚寧自己就是個女性，哪裏能受得了這種事，當即不由分說，跳出來刷刷刷幾劍就將那幾個壯年男子給殺了。

    不怕不怕，壞人已經沒法傷害你們了，乖，我這就來給你們解開繩子！”她第一時間走向那些半大的少女，她們都被繩子綁在一起，跟串起來的糖葫蘆一樣。

    楚寧想著先把她們解開，就能多幾人幫著給其他人鬆綁，卻未料到……

    滾開，好狠心的人，居然把阿爹他們殺了，你還我阿爹，還我阿爹！”第一個被鬆綁的少女伸手一把推開她，邊哭邊罵道。

    楚寧眉頭一蹙，念著這丫頭剛才身處生死一線，可能受刺激了不予計較，從地上起身拍了拍被推倒在地沾上的泥土，轉而去給其他少女鬆綁。

    哪知每個被鬆開的，都會張口罵她，嫌她殺了她們的阿爹、叔叔或是哥哥，讓她把她們唯一的親人還回來。

    楚寧強自忍耐著才沒有罵出口，有沒有搞錯，那被殺的幾個男人算是哪門子的親人，有對親生女兒、嫡親侄女兒以及親妹妹下殺手的親人麽？這根本連人都算上，分明就是披著人皮的畜生，她不殺了他們除害，難道還留著過年不成？

    耳畔是那些少女、幼女的嗬斥怒罵聲，她閉了閉眼充耳不聞，給她們鬆綁後又走向那些還在繈褓中的小娃娃，相比起那些有眼睛看的女孩子，還是這些什麽都不懂的小娃娃可愛。

    楚寧挨個抱了抱這些孩子，見她們有的正在酣睡、有的睜著天真的眼睛咿咿呀呀說著不知名的語言，心裏既柔軟又心酸。

    怒罵她的女孩子們盯著她的眼中都是仇視和怨恨，但也不敢對她做什麽，楚寧幹脆不搭理她們，而是思考起怎麽將這些繈褓中的孩子都帶上。

    她們都是女孩，即便留下怕是也未必能平安長大，還不如她好人做到底，幹脆帶走呢！

    她想了一會兒，翻手間拿出一條手帕，指尖一彈便將之變大了懸在空中，而她則將這些小嬰兒一個接一個地抱到了上麵。

    待這二十多個嬰兒都抱上去後，楚寧一指空中，那手帕便載著她和這些嬰兒斜向上飛離了此地。

    她尋到了附近幾個較大的城鎮，將這些嬰兒分批送至城中的育嬰堂一類的地方，這才放心去了別的地方。

    楚寧不太記得她來自哪裏，是什麽人，有沒有什麽目的地這些事，她隻知道自己叫楚寧，而沒到一個地方，當她看到一些濫殺無辜的事時，總會下意識出手救人，雖然每次都得不到感激，反而多被怨怪仇恨，也始終不改初衷。

    就這樣她一個人四處漂泊，遇到了很多不平事，救了不知多少人，卻從未有一人獲救後對她表示感謝。

    漸漸地，她不禁開始懷疑，難道她做錯了不成？

    看到那些人被人肆意欺辱殺害，看到那些手無縛雞之力的人被人毫不當回事地斬殺，她難道不該挺身而出救人？

    還是……即便看見了也該袖手旁觀才是對的？

    楚寧懷著這樣的質疑，又走了很多地方，雖然還是會忍不住救人，卻因此更加開始懷疑起她以為的“對”！

    你以為你是救世主？你憑什麽將他們給殺了？”

    你說他們隨意殺人不對，難道你就對了？”

    說什麽救人救人的，說白了你也是在殺人，你與你殺的那些人又有何區別？”

    就是，還當自己是大善人呢，誰又知道她殺的人比那些她說的壞人還要多呢！”

    不過是為自己殺人找的借口罷了，多冠冕堂皇，多好聽啊？還救人呢，簡直是笑話！”

    無數的質疑環繞在耳畔，楚寧急著想要辯駁，卻偏偏像是被人捏住了嘴，半個字也說不出來，她急的氣血上湧，直覺得憤怒到了頂點、委屈到了頂點。

    她殺的那些人本就在肆意踐踏他人的生命，如果不殺了他們，他們隻會殺掉更多的人，而那更多的人卻未必個個都是壞人，甚至大部分都是心懷一念仁善的好人。

    她也從來沒有覺得自己是救世主，她隻是做了當做之事罷了！

    楚寧整個人猛地平靜下來，不再急著辯駁，不再想著爭論，她仿佛身處於某個虛空之地，先前紛紛擾擾恨不得硬生生擠進她耳朵、她腦袋的那些責問，漸漸弱了下去，直至模模糊糊仿佛遠在天邊，最終徹底消失了。

    她輕輕合上雙眼，神情靜謐安然。

    是了，她做的，隻是當做之事罷了。

    何謂“當做之事”？

    當做之事，便是她以為應該做的事，不論旁人如何說如何做，那也隻是她所應當做的事，與任何人都無關。

    而她為了救人去殺人，便是她認為應該做的事。

    那時她看到有人即將被殺，自是毫不猶豫殺了舉刀之人，如此才能護得即將被殺之人性命無憂。

    她為護人而殺人，這做法、這決定並沒有錯。

    殺戮，是為了保護，這是她仗劍出手的初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