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一十六章 太子劉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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接近午時,日頭越發毒辣難捱,投射在青石板地上白花花的一片。蟬兒躲在樹梢拚命的鳴叫,清晨還濃翠舒展的葉片,在烈日的暴曬下打起卷邊兒。
張姣進到淑妃宮中,第一眼就瞧見滿地都死翻著泛白肚皮的死魚,空氣中彌漫著一股難聞的腥味。她腳下一頓,忙抽出撒了花汁的娟帕捂住口鼻。
淑妃站在雕花廊下,正在吩咐宮女們收拾地上的死魚。
這段日子張姣來的比較頻繁,守門的太監也沒有通報,由著她無阻無攔的走了進去。靠近廊下,她恰好聽見淑妃身邊的宮女在不滿的小聲抱怨:“皇後不是成天念佛嘛,這一道懿旨下來,滿荷花池的魚兒全都遭了殃,難道它們的命就不是命嗎......”
“住口!”淑妃一聲低喝,打斷了宮女的抱怨。她極為嚴厲的警告道:“皇後你也敢編排,不要命了嗎?”
那宮女縱然滿腹怨氣,也隻得訕訕的住了口。
張姣剛剛進宮,不知道其中的官司,她隻得假裝沒有聽見,卻有意加重了腳步。
淑妃聽見腳步聲,側頭望了過來。她深邃的眸光輕柔的在張姣麵上掃過,嘴角還噙著一抹淡淡的微笑。張姣卻某名感到心頭一緊,似被壓上了一塊巨石。
這種無形的威壓,以前隻有在麵對自家不苟言笑的族長時,才會感覺到。麵前這位淑妃娘娘明明早就失了聖寵,一直在深宮中韜光養晦,低調的不能再低調了,為何也會給她這種感覺?
張姣還未想明白,淑妃已經和藹的伸出手,柔聲招呼道:“姣兒,你來了!”
張姣忙將滿腹疑惑甩到腦後,屈膝行了一禮,柔柔的道:“張姣見過淑妃娘娘!”
“傻孩子,不必如此多禮。”
淑妃扶起她,順手理了理她鬢邊豔紅如火的石榴花,和顏悅色的道:“今日倒是來得巧,托皇後娘娘的福,能大飽口福了。”
張姣不解的望著她,她卻轉頭望向那一地的死魚,微笑道:“這些魚是西域進貢的珍珠藍孔雀,極為珍貴。在那荷花池中養了許多年,條條都是肥碩無比。宮裏的人隻覺得它們漂亮,卻不知道它們除了漂亮,肉質也十分鮮嫩美味,用來清蒸最好不過。”
張姣旬陽的家中也養了兩條珍珠藍孔雀,因為這種魚身上的鱗片隻有珍珠般大小,卻絢麗多彩十分漂亮。她都是當寶貝般養著,可從未興起過吃它們的念頭。
她不禁好奇的問道:“娘娘如何知道這珍珠藍孔雀能吃,莫非您吃過不成?”話剛剛出口,她又懊惱的輕咬下唇,深悔自己出言莽撞。
這種魚世人都是用來觀賞,淑妃偏偏知道它們的味道,想來其中的故事一定不會讓人感到愉悅。
淑妃微微一笑,道:“別站在這裏了,雖然日頭照不到,依然熱的人心中發慌,還是進屋去說話吧!”
見淑妃轉移了話題,張姣長舒了一口氣。忙上前扶住淑妃的手臂,一步一步慢慢往暖閣走去。
暖閣的紅木窗欞半開著,高幾上的白釉花瓶中插著新摘的粉色荷花,黃花梨雕花長案上有一隻碩大的琉璃甕,裏麵有一大甕的清水,水麵上還浮著幾塊未化盡的冰塊。一整隻碧色的蜜瓜被浸泡在冰水中,汲取殘留的涼意。
淑妃雖然不得寵,到底份位在那裏,又有個能幹的親王兒子,內務府自然不敢太過苛待。該給的都給了,可要想另眼相待,就萬萬沒有可能。
張姣一路行來正好覺得暑氣上頭,熱的發慌,她忙尋了靠近琉璃甕的椅子坐下,享受著愜意的涼爽。
“去把蜜瓜切了,放些冰塊蜂蜜,給張小姐解解暑氣。”淑妃淡淡的吩咐下去,一直跟在她左右的宮女答應了,取出泡在冰水的蜜瓜,退了下去。
淑妃也自尋了一張椅子坐下,端起桌上的清茶抿了一口,開口道:“那珍珠藍孔雀......”她眸光漸漸深邃,似乎陷在某種回憶中。聲音就像卡在喉嚨中,有些模糊不清。
“什麽?”張姣沒有聽清楚,不得不出聲詢問。
淑妃微微一震,似乎從回憶中清醒過來。她輕咳一聲,才繼續道:“你不是問我為何知道珍珠藍孔雀的味道嘛!
說出來不怕你笑話,以前暉兒六歲那年,有段時間十分喜歡吃魚。可惜內務府有規定,隔五日才會送一次鮮魚過來。有時見暉兒饞魚饞的不行,我索性親手做了魚竿,趁著半夜人靜,到那荷花池中去釣魚。”
說到這段不堪的回憶,她的神色十分平靜,眸中甚至帶著些許溫暖的回憶。
張姣沒有出聲,隻靜靜的聆聽著。
淑妃繼續道:“本來我也是想試試看,畢竟那魚瞧著好看,卻誰也沒吃過,不知道是何滋味。誰知這些魚被人喂得多了有些傻乎乎的,碰見魚餌就上鉤,半個時辰就能釣上半簍子。
我還試過各種吃法,紅燒,黃燜,煮湯,清蒸......不過,暉兒說,最好吃的做法還是清蒸。配上幾塊老薑,幾根青蔥,幾勺花雕,才能彰顯它鮮嫩的滋味。”
張姣喉頭動了動,悄悄吞下一口唾沫。
盡管心中有些奇怪,淑妃為何會突然說起這段絕對不算愉快的往事,張姣臉上得體的笑容絲毫沒變,她甚至用一種極為向往的口吻,笑道:“娘娘這麽一說,我是越發嘴饞了,真想嚐嚐這珍珠藍孔雀的味道......”
午後,吃了一肚子鮮美魚肉的張姣漫步在碧波蕩漾的荷花池邊。盡管依舊是烈日炎炎,卻依然可以聞到滿池荷花芬芳甘冽的清香。夏日的風從水麵拂過,帶上幾分涼意,教人一陣神清氣爽。
張姣左右瞧了兩眼,見除了送自己的宮女外並無旁人,她玩心大起,居然一步步朝著荷花池邊靠近。
宮女忙拉住她的衣袖,緊張的問道:“張小姐,你想做什麽?”她看了看池子裏那些亭亭玉立的荷花,暗中撇撇嘴,臉上卻保持的得體的微笑,謙恭的道:“那些荷花雖美,卻離岸邊甚遠。您貿然去摘,隻怕會有落水的危險。”
“池麵風來波瀲瀲,波間露下葉田田。誰於水麵張青蓋,罩卻紅妝唱采蓮。”張姣隨口吟了幾句,隨即輕笑道:“荷花固然美,我見那荷葉寬寬大大的,如同玉盤盛珠,實在有趣。想要摘幾片玩玩,這也不行嗎?”
“當然可以。”宮女還未說話,一個清朗的男聲卻在她們身後響起。
張姣詫異的回頭,卻見一位錦衣華服的三旬男子正望著自己微笑。這男子雖然頜下留著短須,卻絲毫不能掩蓋他深邃俊朗的五官。男子一雙黑眸更是溫柔的能溢出水來,可惜這雙溫柔的眸子黑仁偏少,白仁偏多,是代表刻薄寡恩的三白眼。
“見過太子殿下!”
張姣還在躊躇,一旁的宮女已經盈盈下拜。張姣忙跟著屈膝行了一禮,笑吟吟的道:“張姣見過太子殿下。”
張姣今日穿了一件蜜色的對襟薄衫,腰間係著一條月白色的櫻花長裙。本是極素淨的打扮,偏偏發髻上簪著一朵豔紅似火的石榴花。正是這素雅中的明媚,格外勾魂攝魄。
太子劉異喉頭上下動了動,他伸手虛扶了一把,笑道:“我道是誰,瞧著十分眼生,原來是未來的賢王妃。”
張姣站起身,嫩白的雙手不自在的絞了絞衣角,卻不知該說什麽。畢竟太子對她來說不但陌生,還是未來夫君的對頭,她立刻本能的心生警惕。
劉異似乎沒有看見她的不自在,他負著雙手上前一步,麵對著滿池亭亭玉立的荷花,慢悠悠的道:“本來還覺得一人賞荷,少了些滋味。方才聽張小姐吟詩,就知道張小姐必定是飽讀詩書,蕙質蘭心。可否請張小姐賞光陪我同賞美景?”
“這.......”張姣有些遲疑。
一艘狹長的小船從漫天荷葉中穿過,分波逐浪朝著岸邊而來。
小船在岸邊停穩,劉異已經輕輕一躍,穩穩的踏上船板。他利落的轉過身,滿麵笑容的對還在遲疑的張姣伸出了手......
丹翠山莊!
後院中有一株上了年頭的葡萄架,樹幹有碗口那麽粗,看上去虯勁而蒼老。層層疊疊的濃翠枝葉在青竹搭起的架子上蔓延,密密匝匝的紫紅色葡萄垂掛在枝葉間,散發著晶瑩的光澤,讓人望之口舌生津。
葡萄架下是難得的陰涼之地,擺了一張輕巧的竹編輕榻,矮矮的石墩上擺著一隻古樸的陶泥酒壇子,幾隻巴掌大小的陶泥杯胡亂散放著,杯底還有幾滴殘餘的紫紅色酒液。酒液香甜的氣味,引來幾隻蜜蜂圍著石墩嗡嗡飛舞。
竹榻上並頭躺著兩位滿身酒氣的女子,一個枕著蜜合色的折枝蓮軟枕,一個枕著煙霞色杏花軟枕。倆人頭挨著頭,肩並著肩,看上去十分親密。身旁還有侍女不時揮動著手中的拂塵,為她們驅趕逐著酒香而來的各種飛蟲。
劉暉修長的身影出現在院子裏,他一眼瞧見了葡萄架下好夢香酣的花憐月與邀月公主,不禁好笑的搖搖頭。
侍女見到他,忙屈膝行了一禮。
劉暉擺擺手示意她不要出聲,免得驚擾了二人的好夢。待他走近後,才聞到空氣中流淌的濃鬱酒香。他伸手搖了搖石墩上的酒壇子,發現裏麵已經是空空如也。他忍不住皺了皺眉,暗中苦笑道:“二十年的赤丹珠呀,居然一口都不給我留。”
一隻色彩斑斕的蝴蝶似乎也被酒香吸引了,它飄飄忽忽的飛過來,在花憐月烏黑的鬢邊一觸即走。花憐月蝶翼般的睫毛微微一顫,終於悠然醒轉。
她帶著一身酒意,迷蒙的眨了眨眼睛,耳邊響起劉暉略帶責備的聲音:“邀月日日借酒消愁,你怎麽也陪著她一起瘋!”
花憐月刹時清醒了六七分,她伸手撫上額角,苦著臉道:“她捧著酒壇子來尋我,我身為主母也不好拒絕呀!”
第一次聽那些護衛,侍女喚自己主母時,花憐月還是滿麵紅霞。如今十天過去了,她對這個稱呼已經能夠安之若素的接受,甚至隨口自稱。
劉暉勾唇輕笑,調侃道:“就怕你們倆再這麽喝下去,那被封了二十多年的酒窖很快就要被搬空了。”
花憐月翻身坐起,垂眸掃了一眼雙頰酡紅依然酣睡中的邀月,伸手輕輕撚去她發間藏著的一片落葉。小聲抱怨道:“紀煌也是鐵石心腸,明明是他將邀月帶到丹翠山莊的,卻連一句道別的話都沒有,就這麽不辭而別。邀月心中難受,可不就要借酒消愁嘛!”
劉暉也覺得紀煌過分了,不過這終究是人家的私事,他也不好幹預。於是親自伸手在頭頂上摘了一串紫紅的葡萄,捧到花憐月麵前,笑道:“吃點果子,解解酒!”
花憐月莞爾一笑,果真捏下一顆飽滿的葡萄,用牙輕輕褪了薄皮,慢吞吞的吸允著甜美的葡萄汁。顫微微的果肉在她嫣紅的唇間消失,明明隻是簡單的動作,在劉暉眼中卻顯得格外甜美誘人。
隻是不知道引誘他的是那果子,還是吃果子的人。可惜這是在室外,身邊礙眼的人太多,否則他很想嚐嚐她的唇是否如這熟透的果子般甜美動人。
劉暉有些心猿意馬,花憐月卻不知道他此刻的旖旎心思,連著吃了幾顆後,又摘了一顆送到劉暉唇邊,甜膩膩的道:“這葡萄味兒不錯,你也嚐嚐!”
“好!”劉暉勾唇一笑,張開薄唇接住她遞來的葡萄,順便也含住她送上來的手指。被溫潤的口腔包圍,花憐月心中劇烈一跳,她似嗔似笑的白了他一眼,小聲罵道:“屬狗的呀!快鬆開。”
這麽粗鄙的話從她的小嘴裏吐出來,怎麽就這麽......好聽呢!
劉暉笑眯眯的,順勢輕咬了咬她的指尖,才鬆開嘴讓她將手指收回。他滿足的嚼著嘴裏的葡萄,眼睛卻斜瞥的麵上飛上兩抹紅霞的花憐月,笑眯眯的道:“好甜!”
花憐月第一次發現,原來賢王殿下也有做紈絝的潛質。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