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三十二章挑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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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夜越發深了,野獸的嚎叫不時在遠處響起。蔭翳的樹影搖晃著,似暗藏著無數鬼影。

    瀟瀟提著油燈站在一棵冬青樹下,心中竟然無一絲害怕。因為她的身邊多了一個人,多了一個願意幫助她的人。

    昏暗的燈火下,張遠揚正低著頭,滿頭大汗的用她帶來的柴刀用力挖著麵前的土包。

    淺淺的土包下埋藏的女人屍骨很快露出了一大半。雖然已經是秋天,整整一天過去,女人的屍骨已經開始散發腐臭的氣味。

    不時有爬蟲從泥土中鑽出來,扭動著柔軟的身子迅速遠遁。

    張遠揚怕會無意中弄壞屍身,最後他索性丟棄了手中的柴刀,顧不上惡心,直接用手指小心扒開了屍體麵部覆蓋的泥土。

    女屍的麵容終於完整的露了出來,盡管早就有了心理準備,瀟瀟還是忍不住跪在她的跟前,再次淚流滿麵。

    張遠揚默默站到了一旁,此刻是瀟瀟與姐姐最後獨處的機會,他並不想打擾。

    隔著幾步的距離,他靜靜的看著跪在星輝下的少女背影。她單薄的肩頭在不斷的抽動著,雖然她沒有嚎啕大哭,不過不時溢出的小聲抽噎,還是讓他覺得有些難過。

    大概沒有真正失去過親人,是無法體會這種無助與絕望。

    張遠揚還以為她會傷心很久,不過出乎他的意料之外,大概隻過了一盞茶的功夫,瀟瀟就抹去眼淚站了起來。

    她來到張遠揚身邊,低聲道:“多謝!”

    張遠揚嗯了一聲,沒有說話。

    瀟瀟絞著衣角,垂頭望著腳前淡淡的暈黃光芒,低聲道:“謝謝你幫我趕走了那隻想要暗中偷襲我的鬣狗,也謝謝你幫我挖出姐姐的屍骨。”

    張遠揚再次嗯了一聲,終於開口道:“謝倒是不用,我就想知道。你如此堅持要找到你姐姐的屍骨,想到如何處理了嗎?”

    瀟瀟咬咬唇,道:“我想把她的屍骨燒了,這樣幹幹淨淨的,免得被那些野獸啃食。”

    “不行!”張遠揚想也不想就斷然拒絕:”夜裏燒火,肯定會引來巡夜士兵的警惕,那樣無異於自投羅網。”

    瀟瀟咬咬唇,道:“我可以等你走了以後,再點火!”她以為張遠揚是怕被連累。不過這也正常,人家已經幫了自己不少忙,她也不想害了他。

    張遠揚皺了皺眉,瀟瀟的聲音雖然小,他卻能感覺到她的堅持。他有些頭疼,因為他知道,有些女人一旦固執起來,九頭牛都拉不回來。

    而瀟瀟看似柔弱,經過這大半天的相處,他知道她正是這一類女人。

    張遠揚輕咳了一聲,道:“我知道你的仇人是那個烏洛藍公主.......”

    瀟瀟猛地抬起頭,驚詫的道:“你怎麽知道?”

    張遠揚輕哼一聲,淡淡道:“我又不傻,今日你隻要提到她,眼中那種恨不得能將她生吞活剝的恨意,讓人想要忽視都做不到。”

    昨夜烏洛藍在中軍大帳中發瘋,肆意打殺舞姬時,其實他就躲在不遠處暗中偷窺。

    他曾經親眼看著士兵從大帳中抬出兩個血淋淋的女人。她們身上的服飾與瀟瀟此刻身上的服飾一模一樣,隻要稍加推敲就能想到。

    瀟瀟有些無措的舔了舔發幹的嘴唇,腦子裏卻在拚命想著該怎麽辦?

    張遠揚卻再次開口了:“你不用擔心,就算烏洛藍是大夏公主又如何?她居然敢要我花姐姐死,我張遠揚就敢要她死!放心好了,這個仇我一定幫你報了!”

    瀟瀟有些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驚喜來得太過突然,她有些恍惚的道:“是真的嗎?”

    張遠揚垂下眼睛,看著她沾染了泥土卻瑩瑩生輝的小臉,沉聲道:“想要報仇,就必須先保全自己。凡事都要三思而後行,切記千萬不可任性妄為。”

    “嗯”瀟瀟用力點頭,道:“隻要你能幫我報仇,我一切都聽你的。”她看著他,滿心信任的看著他。

    張遠揚側過頭,一隻癩蛤蟆從樹根底下跳了出來,跳上他的腳麵,再從他的腳麵跳入一旁積了泥水的土坑中,很快消失在漆黑的夜色中。

    瀟瀟沒有動彈,他亦沒有動彈。

    二天後的清晨,瀟瀟端著一碗白粥掀開帳簾,還未站穩眼前卻忽然劃過一道黑影,一股大力將她打倒在地,手中的碗也給砸了,粘稠的白粥撒了一地。

    耳邊傳來烏洛藍暴怒的嗬斥:“沒用的廢物,你就是這樣照顧賢王夫人的?看本公主今日不打死你........”

    拳腳如雨點般落在瀟瀟瘦弱的身體上。她緊緊抿著唇,用雙手抱著頭,狼狽的蜷縮在地上,隻是她既沒有叫喊,也沒有哭訴,更沒有求饒。

    瀟瀟知道,烏洛藍終於發現自己一直有意隱瞞花憐月的情況。她發現自己堂堂一國公主,居然受到一個小小舞姬的如此戲弄,這口氣她怎麽會咽下去,所以她當場發作了.......

    盡管身上在承受著雨點般的暴擊,瀟瀟卻很想笑,很想得意的大笑。隻要能讓烏洛藍不痛快,哪怕需要她付出巨大的代價,她也甘之若飴。

    “等等!三皇子,我還需要有人伺候著筆墨才能寫信。烏洛藍公主若是將她打壞了,這封書信恐怕就要等我身體痊愈後,才能書寫。”

    花憐月半倚著,身後還塞著厚厚的被褥,盡管她已經好多了,可幾句話說完,她還是氣喘不已。

    羽元皺了皺眉頭,雖然他不明白烏洛藍為何會忽然發這麽大脾氣,不過他還是不滿她在自己麵前如此肆無忌憚。他沉聲對怒氣衝衝的烏洛藍道:“行了,還不住手!”

    烏洛藍皮笑肉不笑的道:“連照顧人都不會,這樣的侍女留著何用,還不如打發了另選個好的給賢王夫人送來。”

    她心中十分鬱悶,本來是興高采烈準備過來收屍的,沒想到她認為必死之人居然好端端的活著,還越來越好,她的希望落了空,自然十分氣憤。

    而敢陽奉陰違的瀟瀟,自然首當其衝成了她出氣的靶子。她冷眼看著自己的護衛對著地上的瀟瀟拳打腳踢。若不是羽元在場,她恨不得親手取了這個小賤人的性命。

    花憐月眉頭微皺,盡管心中焦急卻不敢表現出來。她知道自己此刻若是表現出一點對瀟瀟的關心,烏洛藍就敢下一刻讓瀟瀟命喪當場。

    “三皇子!”知道烏洛藍不可理喻,她隻能將希望放在羽元身上:“我不知道,大夏的公主居然已經能當你們北冥的家了。”

    羽元挑挑眉,沉聲道:“夫人此話何意?”

    “我是個婦道人家,自然沒什麽見識,也隻敢管管自家後院那些事。”

    花憐月沒有去看淒慘的瀟瀟,她淺笑著,抬起手撫了撫鬢邊的亂發,望著眸光冷厲的烏洛藍,一臉欽佩的道:“還是烏洛藍公主有本事,這還沒嫁給三皇子,就已經讓所有人都將你當成主母,對三皇子的話都敢陽奉陰違了。”

    羽元麵色猛地一沉,花憐月仿佛沒有看見,她喘了幾聲,又繼續道:“哦,對了,大哥曾經對我說過。北冥雖然兵廣將足,可惜多是山脈河流草原,少有適合耕種的良田。所以常常到了冬季就會糧食缺少。為了囤積軍糧,二皇子常常帶人到爾納古鎮打秋風,至於三皇子嘛.......”

    她忽然黯然歎息,道:“算了,不說了!三皇子對烏洛藍公主情深義重,自然是言聽計從。隻是可憐了邀月,為了三皇子的大業,就這麽白白被人給逼死了.......”

    烏洛藍原本一臉挑釁的盯著花憐月,她以為花憐月繞來繞去,不過是想救瀟瀟,卻萬萬沒有想到她會突然扯到邀月身上去。

    當日烏洛藍逼著邀月跳了崖,見到羽元後,卻將責任全都推到邀月自己身上。

    因為怕花憐月說出真相,烏洛藍還讓自己的護衛將她給打昏了,沒想到花憐月醒來後,居然還在對羽元明示暗示,句句指向邀月跳崖的真相。

    烏洛藍雖然不怕羽元與自己翻臉,終究還是擔心他心中會留下疙瘩,於是下意識的偷眼去看羽元的神色。果然,羽元的麵色已經陰沉下來。

    賤人,就會挑撥離間!烏洛藍對花憐月恨得牙根癢癢!

    恰在此時,護衛正好嫌棄手累了,他一把揪住瀟瀟的發髻,將她從地上拖起來。隨即重重的一腳踢在她的腹部。瀟瀟重重的跌了出去,踉蹌著將洗臉架撞到,發出巨大的聲響。

    花憐月抬眼瞧了瞧,撇嘴冷笑道:“三皇子已經說住手,偏偏這位護衛大哥還將人折磨成這幅模樣,烏洛藍公主真是好大的威風呀!”

    烏洛藍心中咯噔一下,立刻道:“住手!”

    護衛聞聲立刻住手,沒再繼續對瀟瀟施展毒手。

    花憐月努力不去看伏在地上的狼狽身影,她再次勾唇冷笑:“果然還是烏洛藍公主的吩咐管用!”

    羽元雖然知道花憐月是在挑撥他與烏洛藍的關係,可是事實擺在麵前,他羽元的吩咐的確是沒有烏洛藍的好使,這讓性子高傲的他異常難堪。

    烏洛藍也意識到羽元的不快,她眼神淩厲的瞪著花憐月,尖銳的道:“夫人好利的一張嘴,可惜元哥兒才不會聽你的挑撥!”

    花憐月輕笑道:“我說的都是事實,如果三皇子認為這是挑撥,就全當沒有聽見好了。隻是邀月好歹也算是我的朋友,希望三皇子別讓她的暴屍荒野才好!”

    如今烏洛藍聽到邀月二個字就心頭發顫,她真恨不得剪了花憐月那條太過活躍的舌頭。

    羽元輕咳一聲,木著臉道:“夫人身子還未痊愈,我就不打擾了,告辭!”

    花憐月輕笑道:“三皇子慢走!”

    羽元沒有理會烏洛藍,一拂袖子轉身大步離去。烏洛藍忙跟在他身後叫道:“元哥兒,等等我!”她抽空回頭狠狠瞪了花憐月一眼。

    “烏洛藍公主慢走!”花憐月嘴裏說著恭送,眼睛卻挑釁的斜瞥著她,毫無退縮懼怕的之意。

    待羽元與烏洛藍都走了以後,帳簾再次被掀開,張遠揚大步闖了進來。

    他雖然一直冒充北冥士兵在花憐月身邊保護,卻終究不敢在羽元麵前出現。他眼巴巴看著羽元離去後,才敢進來一探究竟。

    一眼瞧見花憐月蹲在瀟瀟的身邊,正好伸手想去攙扶。他忙道:“花姐姐,還是讓我來!”

    花憐月知道自己力不從心,忙讓到一旁。隻不放心的吩咐道:“你手輕些,瀟瀟姑娘傷的不輕。”

    張遠揚點點頭,小心的將瀟瀟的身子扳過來,卻見她鼻青臉腫,嘴角還掛著血痕,居然已經昏厥過去。

    “怎麽會這樣?”雖然已經有了心理準備,她淒慘的模樣還是讓張遠揚嚇了一大跳。

    “快,將她抱到床上去!”花憐月見他呆滯著,忍不住跺腳催促道。

    張遠揚不用她再說第二遍,忙將瀟瀟抱起來,輕手輕腳的放在床榻上。

    瀟瀟本就纖瘦,陷入一堆被褥中,就像即將被溺斃。雖然張遠揚動作輕柔,還是將她從短暫的昏迷中喚醒。

    她迷蒙的睜開眼睛,恰好於張遠揚陰鬱的眼神對上,她想要對他笑笑,卻被嘴裏的血沫給嗆到,劇烈的咳嗽起來。

    花憐月忙推了張遠揚一把,急切的道:“別隻知道看著,給她順順背。”

    “嗯!”張遠揚麵色極為難看,卻還是乖乖的答應了。

    瀟瀟忙搖著手,努力堆起笑臉道:“不,不用,我沒事!”她的嘴唇被鮮血給染紅了,看上去極為刺眼。眼角也裂開了,大片青紫淤紅中滲著血絲,看上去觸目驚心。

    張遠揚皺緊眉頭,忽然開口道:“別笑了,真是難看!”

    瀟瀟一滯,嘴角的笑容頓時僵住了,露出一絲惶恐。

    花憐月忙小聲嗬斥道:“遠揚,胡說什麽呢!”

    張遠揚隻是不想看見她明明痛苦,卻還要勉強自己維持笑臉的模樣。傷人的話一出口,他又深深的感到後悔。被花憐月這樣一嗬斥,他立刻低頭不語。

    瀟瀟忙道:“夫人,沒關係,沒關係的!”她抬手輕撫自己還在出血的嘴角,忽而倒吸了一口涼氣,顯然她把自己給弄疼了。

    花憐月歎了一口氣,在床榻邊坐了下來。

    瀟瀟雖然暫時逃脫了烏洛藍的魔掌,卻並不表示以後就會平安無事。

    以烏洛藍的性子,她隻要安撫好羽元,轉臉就會來對付瀟瀟,甚至是花憐月。所以在劉暉趕來之前,絕對不能讓她消停下來。

    想到這裏,花憐月眼前忽然一亮。她一把拉過陰著臉的張遠揚,在他耳邊低語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