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六十五章 在意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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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你在乎嗎?”

    花憐月懷疑自己的耳朵出了問題,她猛地轉身,清冷的黑眸一瞬不瞬的瞪著眼前之人,道:“什麽,你在說什麽?”

    一向對她體貼入微的劉暉,扯了扯嘴角,露出一個也不知是笑還是哭的表情後,幽深黑沉的眸子盯著她漸漸漲紅的臉頰,慢慢道:“你在乎嗎?月兒,你見到張姣的那天起,一直就表現得冷漠自持,你真的在乎她的存在嗎?或者應該說,你真的在乎過我嗎?”

    花憐月瞪大的眸子漸漸眯起,她防備似的退後了一步,冷聲道:“我明知她心懷叵測,也明知她是張家的嫡女,是你的正經王妃。為了不讓你為難,所以我一直敬著她,遠著她,難道這樣也錯了?”

    劉暉聞言,眸中不由露出一抹痛心的失望之色,他垂下長長的眼瞼,麵無表情的道:“不,不是你錯,是我錯了,是我大錯特錯了!”

    “劉暉!”望著他心若死灰的模樣,花憐月心頭的憤怒已經變成了疑惑。她抬手摸向他的額頭,不解的道:“你可是酒意未散,所以在這胡言亂語?”

    劉暉偏了偏頭,避開了她的碰觸。她的手僵在半空中,半響後才頹然的垂下。劉暉已經轉身走回桌案前,他扶著桌案慢慢坐下,冷聲道:“月兒,我今夜要將軍需案的所有口供整理出來,明日送去京城。所以......”

    “不用說了!”花憐月冷聲道:“我知道賢王你一向公務繁忙,就不在此打擾了!”她一轉身氣鼓鼓的往門外走去。

    當她即將踏出書房的大門時,忽聽身後劉暉突兀的喚道:“月兒!”

    雖然很生他的氣,她的腳還是不聽使喚的停頓了下來。她有些懊惱的咬咬唇,卻倔強的不肯回頭。就聽劉暉幽幽道:“你可知今日我為何要請翁五爺吃全鴿宴?”

    我又不是你肚子裏的蛔蟲,我怎麽知道?花憐月悄悄的翻了個白眼,卻不自覺的豎起了耳朵。

    身後之人也知道她不會回答,稍稍停頓後,繼續道:“因為今晨你提起小時候與他搶油淋乳鴿的舊事時,那笑容太過燦爛明媚......也太過刺目。”

    花憐月聞言簡直要氣樂了,那可是七年前的陳年舊事,就算她偶爾提到時笑得開心些,也與刺目扯不上關係吧。

    這人還真是欲加之罪何患無辭。

    就聽劉暉微微一歎,繼續道:“我今日設下百鴿宴,又用酒灌醉他。隻不過想他日後看見鴿子,就會從心底裏覺得難受,不會再想起你,也不會有那樣會心的笑容。”

    花憐月猛地回頭,抬手指著他,怒道:“劉暉,你也太小肚雞腸。為了那麽多年前的小事,你居然這樣害翁五哥。我,我,我......真是不屑與你這樣的陰險小人為伍!”她一甩門簾,憤怒的大步離去。

    劉暉沒有去追她,隻是漠然的垂眸瞪著眼前晃動的門簾。半響後,他幽深黑眸中最後的亮光漸漸斂去,不再帶有一絲溫情,就像是萬年不化的寒冰,讓人望之怯步。

    他麵無表情的垂下頭,伸手重新拿起沾了墨汁的毛筆,再次奮筆疾書起來。

    花憐月一口氣跑出了院門,來到了將軍府前院的演武堂前,才漸漸停住腳步。懷著憤怒一路疾走,她背心冒出了微汗,被刺骨的夜風一撲,她情不自禁的打了幾個噴嚏。

    揉著有些發酸的鼻尖,花憐月這才察覺周遭一片空曠,寂靜無聲,隻有演武堂前掛著的兩盞琉璃燈為這片寬闊之地帶來一抹昏暗的光亮。

    夜風再次悄無聲息的襲來,森寒入骨涼還夾雜著細小的沙粒,打在臉上微微刺疼,竟如被無數牛毛針細細的紮著。花憐月下意識的去攏肩頭的披風,手卻落了空。她猛然想起,方才因為憋著一口氣跑出來的,披風卻被落在了暖閣中。

    發熱的腦袋似乎被風吹涼了些,花憐月才細細回味劉暉先前莫名其妙的言語。她隱約覺得他似乎有很大的怒氣,卻一直隱忍沒法。她卻不知道他的怒氣因何而來,不會真是為了七年前的那一點點小事吧!

    花憐月撇撇嘴,說委屈難道他還能比得過她。翁五哥隻不過是以前的舊友,現在人家早就成了親,連兒子都生下了二個,他這陳年老醋吃的實在沒有道理。

    而那張姣卻是真真實實存在倆人之間的矛盾,而且人家有皇上的聖旨,有嫻妃的寵愛,是名正言順的賢王妃。自己已經善解人意的避著,讓著,他居然還敢黑臉,還敢出言怒斥她。

    花憐月越想越覺得委屈,越想越覺得心裏堵的慌。她慢慢蹲了下來,雙手環住腿,將濕潤的臉厐藏入雙膝之中。

    也不知過了多久,久到她覺得雙腿酸脹發沉,似有千百隻螞蟻在裏麵啃噬,她僵硬的身子才微微動了動。她正想抬起頭,卻感覺肩頭一暖,一件夾帶著體溫的披風落在她的肩頭。

    她身子一僵,索性將臉埋得更深些,半響後,她悶悶的聲音傳來:“現在我不想見到你,你走吧!”

    “嗬嗬!誰惹我們家小霸王生氣了。”身旁那渾厚卻略顯蒼老的熟悉聲音,讓她驚詫的差點沒一屁股坐在地上。

    花憐月迅速抬起頭,露出一個傻嗬嗬的尷尬笑臉,道:“爹,嗬嗬,你怎麽會在這裏?”

    柳義良眯著眼睛,撫著花白的胡須,笑眯眯的反問道:“你為何又在這裏,劉暉呢,他怎麽沒陪著你?”

    “我下午睡多了現下走了困,想出來走走,看看夜色。劉暉他.....他還在書房裏忙著整理準備送去京城的案卷。這將軍府我小時候來過無數回了,哪裏還用得著他陪。”

    花憐月一邊回答一邊站起身,可惜因為蹲的時間太長,起來的又太猛,她一個踉蹌,差點狼狽的坐回地上。柳義良眼疾手快的扯住了她胳臂,才沒有讓她與大地來個親密接觸。

    花憐月好不容易站穩了身子,為了掩飾尷尬,她輕咳了幾聲,才訕笑道:“蹲太久了一時腳麻,一時腳麻!”

    柳義良鬆開了手,搖頭歎道:“你好歹也嫁了人,還是那些鳳衛的主母,行事能不能穩重些,不要再如沒嫁人般隨心所欲。”

    花憐月挽住柳義良的胳膊,邊搖邊撒嬌道:“爹,就算我嫁了人,也是柳家的小霸王,在你麵前隨心所欲些有什麽關係。”

    “你呀!”柳義良忍不住伸手在她鼻尖刮了一下,笑道:“究竟什麽時候才能真正長大!”他抬頭看了看高掛在空中半隱半現的昏黃弦月,饒有興趣的道:“月兒,爹現在也沒有睡意,不如陪你一起走走?”

    “好呀!,女兒正有此意!”花憐月聞言頓時笑得見牙不見眼。

    此刻的書房內,瀟瀟小心的掀開門簾,走了進來。她怯怯的叫了聲:“王爺!”

    劉暉手持毛筆,抬頭看了她一眼。眸中平靜無波,絲毫看不出先前還與花憐月發生過爭吵。

    瀟瀟屈膝行了一禮,道:“柳神醫過去尋夫人了!”

    “知道了,你下去吧!”劉暉神情麵無表情的垂下頭,繼續奮筆書寫。

    等不到新的吩咐,瀟瀟隻得無奈的退了出去。她不明白,王爺與夫人先前還好好的,為何會突然發生爭吵。也不明白王爺明明是關心夫人的,為何此刻眼中卻是一片冰冷死寂。

    她一個外人都瞧著心驚肉跳,何況看似隨意實則心細如發的夫人。也許有柳神醫陪著勸說,夫人心中的那道坎,可以很快過去。

    朦朧星輝,照著腳下光潔的青石地麵。夜風凜冽,吹得柳義良手中的琉璃繡球燈籠搖搖晃晃。倆人默默的並排行走著,衣角被風吹得發出細微的嘩嘩聲。

    花憐月終於悠悠道:“爹,你與我說說娘吧!”

    柳義良微笑道:“我與你娘之間的故事,你都聽過八百回了,怎麽還沒聽膩呀!”

    花憐月撒嬌道:“那可是我娘,別說八百回,就是十個八百回也聽不膩。爹,你說嘛,我就是想聽。”

    柳義良無奈的揉了揉她的發頂,寵溺的道:“好,好,月兒想聽,爹就說給你聽!”

    花姬已經去世了十多年,雖然柳義良會時時回想起當年他們在一起時的點點滴滴,可他漸漸發現,時間越長有些記憶就開始變得模糊不清。他不禁惶恐,生怕日後下到地府,會完全忘了與花姬的往事,那時,花姬必定不會原諒自己。

    所以他也需要傾訴,讓自己重新憶起往事。而傾訴的最好對象,就是花憐月,他們最小的女兒。

    “你娘呀,那時是.......”

    “普通商戶之女。”

    “你爹那時是......”

    “藥材鋪的小學徒。”

    “什麽藥材鋪的小學徒,你可知那藥材鋪的東家可是前朝禦醫楊子樸。”

    “對了,對了,我想起來了。那位楊禦醫與爺爺有些舊怨,爹你卻佩服他一身醫術高超,於是出了京城換了姓名,偷偷去他的藥材鋪裏做個小小的學徒。

    可惜那楊禦醫性子太過狹隘,您空有學徒之名卻隻做著抓藥打掃的雜役工作。而那位楊禦醫手上的珍貴偏方全都藏著掖著,一張都不肯給您瞧瞧。”

    “到底是你來說,還是我來說?”三番二次被花憐月打斷了話頭,劉義良忍不住懊惱的抱怨。

    花憐月抿嘴輕笑道:“人家忍不住嘛!行了,還是爹你說,我再也不插嘴了!”

    其實是很老套的英雄救美的故事,花憐月的娘原本定過親,夫家正是這位楊禦醫的的堂侄。偏偏在出嫁前,花姬因為好心救助病倒在路邊的小乞丐,而被傳染了天花。

    要知道天花可是讓人聞之變色的惡疾,一人得了會傳染給全家,全家得了會傳染給全村,全村得了會傳染給全鎮......總之,若是不能夠及時控製疫情,就會有大批大批的人在病痛中死去。

    而控製疫情最有效的辦法,就是將所有病人集中在一起,等他們死後,再一把火將屍骨燒了,然後就地深埋。

    而那個小乞丐就是從疫區逃出來的,原以為是逃脫一劫,沒想到病魔還是沒有放過他。

    小乞丐很快死了,而與他接觸過的人,有一大半開始發病,而花姬就是其中一個。她已經低燒不退,身上全是可怖的水痘。當地的官差立刻劃定疫區,並將所有病人趕了進去,就等著他們死後焚屍。

    當時這件事鬧的很大,因為小乞丐在鎮子上已經晃蕩了好幾天,所以半個鎮子的人或直接,或間接都有感染天花的嫌疑。而官差怕擔責任,也不管有沒有發病,將所有人都抓起來,關進了隔離區。

    而柳義良也是其中一個,因為花姬當時就是將小乞丐送進了楊家藥鋪,而當時負責接待的就是柳義良。

    或許柳義良一直與藥材打交道,所以身子健壯,天花再厲害也沒能傳染到他身上。不過無端端的被牽涉進來,年輕氣盛的柳義良同樣感到非常鬱悶。於是見到用娟帕包著頭臉的花姬時,忍不住出言譏諷。

    花姬也不為自己辯解,隻是默默承受他的責怪,然後幫著他照顧那些已經開始發病的病人。

    而官府為了不引起天怒人怨,每天還是往疫區中丟擲一些清熱解毒的藥材及食物。

    其實那時的柳義良本身醫術精良,卻因為年輕而沒有機會展露鋒芒。他隱姓埋名在楊家藥鋪,就是為了楊禦醫手上治療天花的珍貴偏方。

    因為前朝時,一位皇子私自出宮遊玩,也感染過天花。那時所有禦醫都覺得沒救了,就是這位楊禦醫用偏方將那位皇子救了回來。

    因為這張偏方,他也享了一世富貴榮華,所以將方子看得如同眼珠子般珍貴,自然也與不少想要他獻出偏方解救百姓的老臣結下心結。

    柳義良在藥鋪偷師了大半年,已經摸清了楊禦醫用藥的習慣,對治療天花的方子也琢磨出了十之八九。可惜一直沒有機會驗證。如今被關在疫區,身邊都是天花病人,恰好是他實踐的最好機會。

    可是藥熬出來了,卻沒有一人敢喝。雖然誰都不想死,卻誰也不敢充當實驗的藥人。最後還是花姬挺身而出,喝下了柳義良熬出的第一碗藥汁。

    不出意外的,藥汁非但沒有效,反而讓花姬病得越發厲害。她身上的水痘全開始潰爛化膿,低熱也成了來勢洶洶的高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