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百零八章 離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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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見花憐月無意識的把玩著溜圓的橘子,瑩白的手指握著紅通通的橘子,竟然像是籠著一小團的火焰,煞是賞心悅目。而她清亮的眉眼卻是一會微蹙,一會揚起,似乎正在想什麽有趣的事。

    劉暉心中忽然升起極大的滿足與甜意,他揮手讓張都尉悄無聲息的退下,伸手抓住了在桌上亂滾的橘子,笑道:“一會兒愁,一會兒笑的,在想什麽呢?”

    花憐月側頭望向他,一雙靈動的黑眸眨呀眨得,透著頑皮的狡黠。她揚起唇角,笑道:“說起來,今日倒是聽了一耳朵的稀罕事......”

    於是她就將從葉無雙與吳青峰那裏聽來的話都對劉暉說了,隨即又笑道:“以前聽爹說,他最不喜歡與那些高官貴胄的後宅打交道,因為高門大戶中看似繁花似錦,實在藏著太多見不得人的陰私,原來都是真的。”

    劉暉慢慢剝著手中的橘子,聽她話說完了,他的橘子也剝好了。於是塞了一瓣進她喋喋不休的嘴裏,才開口道:“那位淮陰侯夫人我倒是見過幾麵,看上去頗為和藹可親。

    聽說她還是前淮陰侯夫人娘家的庶妹。以前聽太後在家宴上與皇上閑聊時,還提過她一嘴,說是她對嫡姐留下的唯一兒子照顧的細心妥帖,十歲上還親自喂飯穿衣,實在難能可貴。

    回去後,我娘卻抱著我搖頭,說是世子爺隻怕是要毀了。可惜當時我年紀小,沒有明白我娘的意思。現在回想起來,才知道那位淮陰侯夫人的心機有多深沉。”

    花憐月心中一動,道:“太後娘娘見多識廣,怎麽會看不出捧殺這等低劣的手段。大概是想著多一事不如少一事,才會看破不說破。不過隻要是心思靈巧些的,都會明白她話中的含義。應該會有不齒這位淮陰侯夫人陰毒手段的夫人們,從此不屑於她來往。”

    劉暉手一頓,若有所思的道:“難怪後麵幾年的家宴,再沒見過這位夫人露麵,定然是父皇知道太後惱了她,不再給她下帖子。”

    花憐月嚼著清甜爽口的橘子,忽閃著靈動得黑眸,一臉糾結的道:“這麽一說,我倒是覺得吳大哥還挺可憐的。以前雖然做了不少混賬事,卻吃了這麽些年的苦,也算是付出了慘痛的代價。你說,咱們該不該幫吳大哥一把?”

    劉暉心中一動,腦海中閃過吳青峰那雙陰沉卻透著野心的眸子。他相信葉無雙那番話定然是隨心而發,而吳青峰這番話,卻是有備而來。就是吃準了花憐月喜歡多管閑事的性子,必定不會對他們夫妻的慘況坐視不理。

    不過,這一路吳青峰算了幫了他不少忙,這個人情必然是要還上的。人家既然已經隱晦的提出了要求,他就不妨給吳青峰一個機會。如果吳青峰能夠借此機會重新站起來,也是他命不該絕。

    吃完了蜜橘,他讓鳳七將吳青峰叫了上來。書房的門掩上了,將心頭如貓抓般的花憐月擋在了外麵。花憐月百無聊賴,於是喝了兩杯茶,又吃了兩塊點頭,隨後拿著本閑書亂翻一氣。

    小半個時辰以後,書房的門終於打開了,裏麵隱隱傳出吳青峰略顯激動的說話聲:“多謝王爺肯給小的一個機會,以後總不會讓王爺失望就是。”

    原本斜倚在床榻上的花鈴月猛地坐了起來,隔著厚厚的墨綠色竹紋門簾。她聽見劉暉淡然笑道:“吳世子不必多禮,記得昔年老淮陰侯,也是靠著顯赫軍功,才得了這侯爺封號福澤了數代子孫。如今你既進了公門,隻要能夠建功立業,未必就沒有加官進爵的機會。相信淮陰侯知道了你的努力,也會老懷安慰,重新大開府門接納你們夫妻二人。”

    花憐月暗暗點頭,她聽出劉暉這是隱晦的勸吳青峰,先別急著回去報仇,做出一番成績,有了一定的實力,老淮陰侯自然會歡迎他回家。

    吳青峰顯然也明白了劉暉的意思,沉默片刻後,才低聲道:“一切都聽王爺的!”

    花憐月原本還擔心吳青峰桀驁不馴,不會聽從劉暉的建議。沒想到他卻很快應允了。看來,生活才是最好的師傅,教會了他如何妥協。

    吳青峰告辭後,直接回到了艙房中。葉無雙已經準備好了晚飯。見他回來,忙招呼他坐下吃飯。吳青峰掃了一眼桌上的菜色,一小碗油炸小魚幹,一小碗煮鹽水花生,這是給他下酒的。還有一碗炒白菜,一碗豆腐蘿卜湯。另外一小碗嫩嫩的水蒸蛋,撒了蔥花擱了香油,放在小石頭麵前。

    葉無雙搬出酒壇子,為吳青峰倒了一碗酒,又添了一碗糙米飯放在小石頭麵前。順手還摸了摸他的腦袋,笑道:“快些吃,吃的多了才能長高。”

    小石頭道了謝,立刻拿起筷子,埋頭大吃了起來。葉無雙又給吳青峰還有自己各盛了一碗飯,吃了幾口後,她細心的發現,小石頭雖然大口大口的往嘴裏扒著光飯,可他端著飯碗的手卻一直在微微顫抖。顯然那五百下平刺,還是讓他累得不輕。

    葉無雙縱然心中老大不忍,卻不敢再說什麽,隻是默默的往他碗裏夾了一堆菜。口中說道:“光吃飯可不行,菜也要多吃些。”

    小石頭扒飯的手一頓,從飯碗上抬起頭,怯怯的瞧了吳青峰一眼。葉無雙忙道:“吃飯不歸他管,師娘讓你吃什麽,你就吃什麽。”

    小石頭見吳青峰並沒有出聲,才紅著臉道了聲謝,繼續低頭吃了起來。

    葉無雙見他終於肯吃菜了,不由露出一抹會心的微笑。回頭去看吳青峰時,卻見他端著酒腕,並不往嘴裏送,卻看著碗中的酒水發愣。

    酒是極普通的高粱酒,酒液雖然不夠清澈,味道也不夠香醇,卻夠足夠辛辣。這天寒地凍的勞作,吳青峰每餐都要喝上一大碗,驅除體內的濕氣還有寒氣。

    似感覺到了葉無雙不解的凝視,吳青峰終於放下酒腕,沉聲道:“無雙,跟了我這些年,卻沒讓你享過什麽福,你可怨過我?”

    葉無雙見他說得認真,也放下了碗,奇道:“今日你是怎麽了,好端端的說這些做什麽?”隨即她又笑道:“這些年你又沒有讓我凍著,又沒有讓我餓著,我還有什麽不滿意的。隻要咱們在一起,平平安安的就好。如今又多了個小石頭,我倒是覺得日子過得越來越有滋味了。”

    說到這裏,她不由側過頭,摸了摸小石頭的腦袋。

    吳青峰鬱鬱難平的搓了搓自己的臉,喃喃道:“不該是這樣,不該是這樣!你本該住在我淮陰侯府裏,吃的是珍饈美味,穿的是綾羅綢緞,戴的是金釵玉環。而不是穿著粗布棉襖,對著一碗白菜,一碗豆腐蘿卜,露出心滿意足之態。”

    葉無雙被他的模樣給嚇住了,她死死的盯著他,一臉焦急的道:“青峰,你別嚇我,你到底是怎麽了?”

    吳青峰終於抬起臉,伸出手握住她的手。他的指尖輕輕摩挲著她帶著薄繭的指腹,道:“你不要擔心,我隻是突然有感而發!”

    葉無雙心中一動,忽然想到了什麽。她反手握住了他的手,神情頗有些激動的道:“方才賢王爺叫你去,可是說了什麽?”

    吳青峰咧嘴一笑,森白的牙齒在昏黃的油燈下,發出瑩白的光芒。他努力壓抑住胸口的激動,沉聲道:“賢王爺讓我去,是詢問我可有興趣加入鳳衛。”

    葉無雙立刻猜到,必然是她對花憐月說的那番話起了作用。她美麗的眸子不由一亮,臉上立刻洋溢出喜氣。強忍住雀躍的心情,她忙問道:“你先給我說說,鳳衛是做什麽的?”

    吳青峰想了想,簡單將幾位皇子身邊這些護衛的等級劃分對她解釋了一遍,隨即又笑道:“賢王爺說他能力有限,我如今是一介白丁,就算是他,也不能隨心所欲的給我弄給官做。

    隻有效忠他一人的鳳衛,才是完全掌握在他的手中,想要讓誰加入都可以。雖然隻是小小的六品,卻是一個良好的開始。”

    他抬起手,拇指在葉無雙臉頰上輕輕摩挲著,道:“無雙,你隻管放心,就算沒有淮陰侯府,我也能憑著這雙手,給你掙個誥命回來。”

    “嗯!”葉無雙用力的點點頭,美麗的眸子中竟有淚花閃爍,她歡喜的道:“我知道,你總會有出頭的一天。”

    懷著滿心憧憬,那些白菜,豆腐,蘿卜,居然讓他們吃出了翡翠白玉湯的味道。葉無雙也破天荒的陪他喝了一小碗高糧酒。酒未入口,她的雙頰已經酡紅,大概酒不醉人人自醉,就是這幅模樣。

    隨後的日子過得風平浪靜,六天後,在臨近京城時,張都尉終於帶著他的船隊折返袞州。一天後,經過長途跋涉,船隊終於駛進京城地界。

    一路上頗會自尋樂子的花憐月,在得知已經進入京城後,卻忽然安靜了不少。她披著鴉羽般的發絲,坐在窗沿邊,看著河麵上越來越多的船隻發愣。

    劉暉久未聽她說話,於是從桌案上抬起頭,恰好看見她一臉鬱鬱的模樣。明亮卻沒有溫度的陽光,透過窗欞灑在她的臉上,竟似鍍了一層淡淡的金光。

    劉暉輕輕蹙眉,放下手中毛筆,道:“你若是無事,不如陪我下盤棋吧!”

    花憐月回頭瞥了他一眼,懶洋洋的道:“昨天還笑話我是臭棋籠子,今天怎麽又想著下棋了?”

    劉暉輕輕一笑,道:“免得你又開始胡思亂想。”

    “胡思亂想?難道你知道我在想什麽?”花憐月好奇的問道,長長的睫毛忽閃忽閃的,就像是蝴蝶在閃動翅膀。

    劉暉盯了她一眼,慢條斯理的道:“還能想什麽,當然是醜媳婦怕見公婆了!”

    花憐月本就心緒難安,被他這麽一調侃,越發不自在起來。她冷哼一聲,索性扭過臉,望著窗戶外來來往往的船隻,賭氣道:“什麽醜媳婦怕見公婆,等會我直接回二哥府裏,才不需要去見誰。”

    劉暉知道她在擔心什麽,於是站起身,走到她背後。也不說話,隻攬著她的肩頭,陪她一起看著那些來來往往的船隻。

    安靜的看了許久,花憐月才低聲道:“我有沒有告訴過你,其實我是見過皇上,皇後還有太後的?”

    劉暉認真的想了想,道:“這個你倒是從來都沒有提過!”隨即,他又輕輕一笑,道:“不過,我能猜著!”

    花憐月重重的歎了一口氣,又道:“那你一定不知道,其實我也見過淑妃娘娘!”

    “你見過我娘?”劉暉似乎被驚到了,終於低下頭,看著靜靜倚在自己胸前的人。

    花憐月撲閃著睫毛,手指無意識的描著窗欞上精美的鏤空花紋,輕輕的說道:“阿暉,見過淑妃後,我忽然覺得後-宮太大,太大了。大到一對曾經排除萬難都要在一起的有情人,最後卻找不到彼此。

    那時我就想著,這裏可不是好地方,此生來玩過,看過已經足夠。我絕對不會再踏進去一步,更不會讓自已成為其中的一員。”頓了頓,她又幽幽道:“阿暉,記得以前紀煌對我說過,你小的時候受過不少折磨,是不是也不喜歡那座冷冰冰的宮殿?”

    劉暉蹙了蹙眉,沒有回答她的問題,隻道:“你聽說過我娘的事?”

    花憐月長長的睫毛忽閃著,低聲道:“那時我住在太後宮中,日日都能見到淑妃娘娘前來請安。那些宮女太監,見到她總是要在背後嘮叨幾句。那時我隻是個小孩子,他們自然不會避忌,所以也聽了一耳朵的故事。”

    “是嗎?那你說說看,都聽見了什麽?若是有什麽不明白的,不妨來問問我。好歹,我算是半個當事人。”花憐月感覺到身後之人語調明顯帶上了警惕,身子也變得僵硬。

    花憐月終於回過頭,她抬起臉望著他,極為認真的道:“阿暉,你不明白我的意思。那時,我聽了宮女太監們的閑言碎語,隻有一個念頭,就是淑妃娘娘她不屬於皇宮,她不該安靜的守著一座寂寥的宮殿,日複一日的受著這些零碎折磨!”

    劉暉猛地睜大了眼睛,一臉不可思議的盯著她,似乎還未完全明白她話中的意思。

    “淚盡羅巾夢不成,夜深前殿按歌聲。紅顏未老恩先斷,斜倚熏籠坐到明。”花憐月幽幽歎息了一聲,繼續道:“阿暉,你看,我們都不喜歡那個地方,為什麽不能想辦法帶你娘一起離開?”

    這番驚世駭俗的言論,終於讓劉暉徹底呆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