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百一十章 規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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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劉暉眯了眯眼,眸中閃過一絲笑意。他端起手邊的粉青釉茶盞,輕輕吹去上麵的浮沫,慢慢抿了一口,才開口提醒老管事:“讓外麵那些人都進來吧!”

    這些侍女們既然能被皇後娘娘挑中,自然都姿色不俗,或嬌俏,或嫵媚,或豐盈,或纖細,或......總之男人喜歡的各種口味,都照顧到了。

    看著少女們排著隊嫋嫋婷婷的走到近前,那一張張嬌嫩鮮活的臉龐,讓花憐月眼花繚亂,忽然有種坐在金鑾寶殿上選美的錯覺。

    八位各具特色的美人兒終於在劉暉與花憐月麵前站定,齊齊俯身,脆生生的道:“見過王爺,見過夫人!”

    既然說了交給花憐月處置,劉暉自然也不會多加理會,隻低著頭慢慢喝茶,連眼皮都沒有撩一下。花憐月倒是興致勃勃,看看這個,又看看那個,似乎覺得有這麽一群活色生香的美人在眼前晃悠,其實也挺養眼的。

    直到看夠了,她才道:“起來吧!”

    “謝夫人!”

    花憐月唇角始終含著一抹微笑,平心靜氣的道:“你們既然是宮裏出來的,自然也是好人家的姑娘。不妨說說看,你們叫什麽名字,以前伺候的是宮裏哪位主子,負責的又是什麽事務?”

    一旁的老管家原本擔心花憐月是年輕媳婦,妒心重,會直接將這些侍女給打發了。真要這樣,可就是落皇後的臉麵,就算皇後娘娘大度不計較,可在皇上太後麵前不好交代,說不定還會在世人麵前落下一個善妒的惡名。

    可看花憐月的神情,居然頗為愉悅,並沒有什麽不開心的意思。他不由揚起花白的眉毛,露出一抹會心的微笑。不錯,主母心胸豁達,頗有大婦風範。

    侍女們互相瞧了一眼,一個瓜子臉,桃花眼,楊柳腰,穿著一身茜紅衣裙的侍女率先走前一步,她盈盈一福,柔聲道:“奴婢嬌杏,原是伺候長信殿蘇美人,是負責灑掃的三等宮人。”說完,她又盈盈一福,後退一步,回到了隊伍中。

    有了嬌杏開頭,立刻又有一個圓盤臉,杏核眼,體態豐盈的綠衫侍女走了出來,她同樣衝著花憐月屈膝一福,脆聲道:“奴婢倚蓉,原是伺候永寧殿的溫容華,是負責針線的二等宮人。”

    緊接著是一個穿著嫩黃衣裙,鵝蛋臉的少女走了出來:“奴婢.......”

    花憐月靜靜的聽著,果然不出所料,這些少女原本在宮裏伺候的都是些品階不高的主子。大概因為她們的容貌出眾,這些主子怕她們會奪了聖寵,於是都將她們邊緣化,平時隻負責些針線,灑掃或者漿洗的活計。說起來,她們在宮裏也算是鬱鬱不得誌的,也虧得謝皇後能將這些人搜羅起來,一口氣全塞進賢王府裏。

    這些少女在後宮中被壓製得久了,如今好不容易來到新地方,又是得了謝皇後暗地裏的慫恿,必定會在一向平靜的賢王府裏鬧出一番動靜來。

    說話間,花憐月已經瞧見其中有幾個已經壓抑不住心頭的雀躍,偷眼去瞧上首低眉斂目的劉暉,甚至有一個特別膽大的,當著她的麵還不斷向劉暉暗送秋波。可惜太心急了些,而劉暉又太冷漠了些,少女這番熱情全做給了瞎子看。

    花憐月麵上的笑容僵了僵,隨即輕輕的將目光移開。

    等到她們各自說完了,老管家見花憐月雖然麵上一直帶著微笑,眸光卻明顯遊移,可見是走神了。他輕咳一聲,小心地問道:“夫人,這些侍女該如何安排,還請示下。”

    花憐月的神智被拉了回來,她的手指在桌麵上輕輕叩擊著,沉思片刻後,道:“你們的名字想必也是進宮後,各位主子給取得,不過如今你們既然進了我賢王府,自然不能再用以前的名字,得全部改了!”

    少女們盈盈下拜,乖巧的齊聲道:“請夫人賜名!”

    花憐月根本沒有思索,大喇喇的將手一揮,指著左邊四個,道:“太複雜了我也記不住,這樣,你們就是春,夏,秋,冬。”隨即又指著右邊四個,道:“你們就是梅,蘭,竹,菊!”少女們齊齊呆滯!

    “咳,咳,咳!”正一副神遊狀,慢慢喝茶的劉暉嗆咳出聲。這名字起得也太隨意了吧!

    老管家的眼角也一個勁的抽搐,難怪坊間謠傳,王爺心儀的女子是草莽出身,根本比不得旬陽張家的嫡女。原本他是不信的,可看她給侍女們起的名字,透著濃濃的粗鄙之氣,哪裏有一點腹有詩書氣自華的氣韻。

    花憐月聽見劉暉的嗆咳,斜眼瞥了過去,道:“怎麽?王爺覺得我取得名字不好聽?”

    少女們也同樣滿懷期待的望向劉暉,這樣又土又俗的名字,她們可不想要!想想若是有一天,她們得了王爺的青睞。王爺卻隻能口口聲聲喚她們:春兒,夏兒或者梅兒,竹兒,那是多煞風景之事。

    劉暉頭皮一緊,忙道:“挺好,挺好,朗朗上口,又容易記住,比什麽嬌杏,倚蓉喚著順口。”少女們如遭重擊,王爺,你這樣昧著良心說話,真的好嗎?

    可是劉暉都這麽說了,她們這些做奴婢的也沒有法子改變,隻得哭喪著臉,齊齊屈膝一福:“多謝夫人賜名!”

    花憐月勾唇一笑,道;“別急著謝,我的話還沒有說完呢!春夏秋冬,你們以後就負責庭院灑掃,梅蘭竹菊,你們以後就負責院子裏的花木。”

    劉暉聞言嗬嗬一笑,聽聽,改了名字以後,喊起來還真是朗朗上口,一口氣全吩咐完,都不用歇氣的!

    少女們聽了花憐月的安排後,不由麵麵相覷,露出遲疑之色。花憐月見狀,暗暗冷笑。果然,有謝皇後在後麵撐腰,這些人可沒那麽好打發!

    花憐月也不急,她正好有些口渴,於是端了桌上的茶盞,一口氣喝了半盞。

    老管家見氣氛有些詭異,忙提醒道:“夫人已經安排了你們的差事,還不趕快向夫人道謝!”

    少女們依然咬著唇,沒人肯挪動地方。最後還是那個偷偷向劉暉拋媚眼的少女忍不住了,她上前一步,朝著花憐月福了福,脆聲道:“夫人怕是弄錯了,皇後娘娘交代我們,是進府伺候各位主子的。而不是什麽打掃庭院,看護花木。還請夫人斟酌著,給咱們姐妹另外安排活計,免得辜負了皇後娘娘一番好意!”

    這是明晃晃的拿謝皇後來壓製她了。

    花憐月“嗖”得一下抬起頭來,她麵上的笑容已經全部斂去,冷冷盯著那個膽大妄為的少女,她沉聲問道:“皇後娘娘可有交代你們,不尊主子安排,隨意駁回主子決定,或者不將主子放在眼裏?”

    少女一驚,她原本見花憐月一直是笑眯眯的,又給她們取了那樣粗鄙的名字,就以為她是沒有見識的尋常婦人,隻要將皇後娘娘這杆大旗扯出來,她必然會有所顧忌。沒想到,花憐月端起主母的架子,氣勢會如此逼人。

    “噗通”一聲,少女雙腿一軟,竟然無力的跪倒在地,她慌亂的搖頭道:“沒,沒有。”

    花憐月依然冷冷盯著她。

    少女咬著下唇,偷眼去看一旁的劉暉。卻見他同樣擰著濃眉不耐的盯著自己。她身子不由微微一顫,終於軟倒在地,顫聲道:“是奴婢會錯了意,皇後娘娘隻讓咱們好好伺候主子,並沒有讓咱們對主子不敬。”

    花憐月點點頭,放下茶盞,慢條斯理的道:“原來皇後娘娘沒有這樣囑咐你們,本來我還想著明日進宮時,再親自問問皇後娘娘,別是我太笨,弄錯了皇後娘娘的本意。”

    頓了頓,她又緩和了一下麵色,心平氣和的道:“你們放心,皇後娘娘既然將你們賜下來,我賢王府就不會虧待了你們。不管是內院的活計,還是外院的活計,都是伺候主子。若是做得好了,一樣會有賞錢領!”她話未說完,可侍女們已經明白了她的意思。若是做得不好,自然也會被罰!

    侍女們這才明白,她們將這位月夫人視為粗鄙的尋常婦人。而這位月夫人卻將她們視為案板上的魚肉,想怎麽揉捏就怎麽揉捏,根本不懼將她們賜下來的皇後娘娘。

    她們能怎麽辦?她們隻是無權無勢的小小侍女,隻能暫時捏著鼻子接受花憐月的安排。隻要不將她們趕出去,總會有出頭的機會。

    見這些宮裏出來的侍女們都老實下來,老管家立刻將她們帶了下去,再行各自分配具體負責的事務。想來被花憐月嚇了這麽一回,她們也該老實一些。

    誰知劉暉與花憐月才回到主院不久,老管家又滿頭大汗的跑了回來。花憐月已經換了件煙霞色寬袖織錦夾襖,領口還綴著油滑絨密的白色狐狸毛,襯得她一張小臉越發瑩白如玉,似有寶光流轉。

    此刻,她正甩著手中的銅鑰匙,拉著劉暉,興致勃勃的想要參觀一下他珍藏多年的私庫,看看裏麵有什麽寶貝。

    老管家站在遊廊下,苦著老臉對花憐月道:“夫人,那些丫頭打起來了!”

    “打起來了?”花憐月眼睛一轉,饒有興趣的問道:“可知道她們是為了何事?”

    老管家跺了跺腳,恨聲道:“虧她們還是宮裏出來的,一點規矩都沒有,什麽都要爭。床榻的位置,負責灑掃的庭院範圍,甚至連夫人賜下的名字,她們都爭個不休,沒一個肯退讓的。到後來,索性打了起來。”

    說到這裏,老管家還是一臉的驚恐與憤慨,想必他自從進了王府後,從來沒有見過如此不守規矩的侍女。

    花憐月卻笑了起來,她伸手攏了攏鬢邊的幾縷亂發,道:“她們這是以前被壓製的太久了,如今好不容易到了新地方,大家又都是平起平坐,沒有先後高低之分,索性大鬧一場,自己先分個高下尊卑出來。”

    說到這裏,她不由含笑斜眼去瞥劉暉。劉暉白淨的臉皮有些漲紅,他恨聲道:“高下尊卑都是主子說了算,她們都是宮裏出來的,怎麽如此沒有規矩。管家,你去告訴她們,誰要是再敢鬧事,全部等著挨板子吧!”

    “是!”老管家得了劉暉的吩咐,想要立刻轉身離去。

    花憐月卻開口道:“等等!”

    老管家站住腳,道:“夫人可是還有別的吩咐?”

    花憐月卻瞥著劉暉道:“不是說好了,後院之事都交給我管嗎?”

    劉暉一滯,悻悻的一甩袖子,不言語了。

    花憐月這才望向老管家,笑嘻嘻的道:“她們不知規矩,沒有體統,都沒有關係。反正是在府裏,不會被外人知曉。她們就算人腦子打出狗腦子,也翻不了天去。您辛苦了一天,不如回去好好歇歇。讓她們自己去鬧騰,鬧騰累了,自然就會消停下來。”

    老管家萬萬沒有想到花憐月會如此吩咐,他遲疑片刻,不敢苟同的道:“夫人,咱們王府雖然下人不多,卻個個都是有規有矩,從來沒有出過這樣的醜事。若是不管她們,會不會......”

    “這件事您不用操心,隻管聽我吩咐就好!”花憐月的笑臉冷了下來。雖然她不想對一位看重規矩的老者擺主子的譜,可是她同樣不容人質疑她的決定。

    老管家不敢再多嘴,隻得蹣跚著轉身離去。

    花憐月看著他瘦削蒼老的背影,暗暗搖頭。有人的地方就有江湖,劉暉就算是采用粗暴的將這場紛爭平息下來,也隻能維持表麵的平靜。暗地裏的明爭暗鬥,依然不會停息。畢竟,這關係著所有人的切身利益。

    很簡單,老管家安排她們睡的是兩條通鋪,別看她們四個人睡一張塌上,位置不同,感受也同樣不同。比如靠窗戶的位置,就會容易漏風漏雨,而靠門的位置,就容易被進進出出的人打擾。於是她們都會盯著通鋪居中的兩個位置,即暖和又不會被吵到。

    還有打掃庭院,誰都知道樹下落葉不斷,永遠都清掃不完。而青石路麵沒有落葉的困擾,自然很容易清掃。那麽,自然所有人都想去打掃青石路麵,沒有人會想打掃那些永遠都掃不幹淨的落葉。

    就連看護花木,也有容易打理,不容易打理之分。花憐月將這些事安排下來的時候,故意說的極為含糊。就是為了讓她們去爭去搶,隻有她們自己鬧騰的厲害了,才能找到借口將她們趕出王府,並堵住皇後的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