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九十三章 虛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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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哧——”

    時酌雙手忽然被一灼,細細的青煙從瑩白的手麵上飄起,似乎是被什麽反噬了。

    她眉頭頓時一簇,有些不可思議。

    作為十聖之一的鬼草,怎麽可能有木靈能反噬她?難道是她還沒有完全恢複的原因?可即便如此,木靈十聖的威嚴也絕不是尋常木靈能抵擋的,怎麽回事?

    她又看了一眼地上的時眠,卻見她方才還奄奄一息,似乎已經沒了神智,此時卻居然又睜開了眼,變形的看不出以往模樣的雙眼正死死瞪著她,有血絲充斥在其中,但更多的,還是不敢置信。

    “……是意誌還在抵擋嗎?”

    時酌捏了捏下巴,恍然道:“也對,你的元神又不像肉身修為這麽弱,若意誌堅定,倒也不是沒可能做到這樣。”

    “罷了,便讓你當個明白鬼吧。”

    她微微俯下身子,直視著時眠,嬌豔的嘴角微勾,笑容十足嫵媚。

    “你剛才已經聽見了吧?本聖乃是鬼草轉世之事。”

    “你也是木靈,想來肯定是清楚木靈十聖的存在的,何況還有人麵樹在。”

    “如你所想,時酌,也就是本聖,正是木靈十聖之一的鬼草轉世——不,本聖就是鬼草!”

    “你不是以前就很奇怪,時雁一個人族,為何會生下本聖這樣的木靈嗎?這很簡單,因為她是這一界的天命女!”

    天命女?

    時眠突然眼梢一挑,莫名想到了自己這具身體的母親,還有廉溪真君。

    廉溪真君曾說過什麽來著?

    “是不是有些熟悉?”

    時酌悠然轉著腦袋,居高臨下的目光令人極不舒服。

    “你母親也是呀,而且還是能與時雁爭鋒,甚至比時雁更加強大的天命女。”

    “隻不過比起乖乖聽話,為本聖盡心盡力的時雁,你母親——也就是曾水漣,她比較大膽,也比較愚蠢罷了,居然妄想違抗天命,也就是違抗本聖之命,去尋求什麽自我……”

    “嗬!”

    時酌霍然冷笑了一聲。

    時眠也是眼睛陡然瞪大。

    將自身之命比作天命,何其自大!

    “怎麽,想說本聖狂妄?”

    時酌雙眼一瞟,嗤笑道:“井底之蛙,不知天之曠闊!”

    “本聖巔峰時期,定雲界這樣的小界,翻手便可覆滅無數個,抬手也可創造無數個,休說是這樣一個小界的天命,就是無數個界的天命加起來,也不如本聖一念!”

    “當初本聖選擇了這一界作為轉世之所,便已經選定了那麽幾個天命女,讓她們互相爭鬥著成長,最終決出的最強者,作為本聖重新降世的承接之人,成為本聖的養料,萬般榮幸加身。”

    “這份榮幸本來是曾水漣的,但她卻愚蠢的不願意接受,說什麽要尋求自我,拋棄天命女這一身份——怎麽可能?她的一切,都來源於天命女這個身份,來源於本聖的恩德!”

    時酌眼中露出幾分鬱鬱。

    “本來要降世於她身的本聖臨時改換了選擇,重新降於時雁的腹中,而本該因本座怒火而被剝奪生機的曾水漣,卻硬生生撐到了將你生下才死!當時本聖便曉得,你一定有古怪,一定是曾水漣在你身上做了什麽手腳——埋藏著她希望的手腳!”

    “果不其然,你這個本該沒有元神存在的怪物誕生了,帶著不知道從哪裏來的怪異木靈……”

    “本聖雖不曉得曾水漣到底在你身上留了什麽後手,但這都無所謂,你是個木靈,就可以成為本聖的養料,而一旦成為了本聖的養料,曾水漣的一切算盤都會落空!”

    成為養料……

    等等!

    “你……”她艱難地出聲,雙目血絲赤紅,聲音也仿佛被滾石碾過似的,沙啞又難聽。

    “你……從一開始就……”

    “沒錯!”

    時酌仿佛有些得意,眉眼飛揚道:“最開始,入小昀派時,本聖便已經沒打算讓你活下去!陳侍衛便是本聖令寒鬆派過去的人,其目的根本不是什麽陷害你為下癡兒藥之人,那時若是計劃成功,你早已就是本聖的養料!”

    “你很好奇吧,為什麽總是會鬼使神差地想救本聖,下意識不願意傷害我?因為陳侍衛一早在你身上動了手腳,來自木靈十聖的手段!無論你是什麽人,都無法發現或祛除!”

    “可惜啊……卻出了朱氏這麽一個岔子,沒想到她竟有膽對本聖下癡兒藥,那東西等階低,卻十足邪性,雖不可能真正傷到本聖,卻害得本聖好不容易靠新肉體養回來的一點木靈重新陷入沉睡,讓你給逃了……”

    時酌臉色漸暗,臉上滿是陰鷙。

    時眠眼中的血絲也更重了。

    一切都在時酌的算計之下!虧她當初還猶豫地覺得她或許是無辜的,還為此愧疚過……全都是假的!

    妄她還自認為機靈,妄她還認為自己已經嚴格按照睡蓮的囑咐,小心翼翼提防住了他人的狡猾,現在看來,她天真愚蠢的過分,一直都被人擺弄於股掌之間!

    那股奇怪的親近感也有了解釋,是時酌為了吞噬她而通過陳侍衛做的手腳,十聖之一鬼草的手段,遙遠又古老,難怪睡蓮發現不了,難怪她煉化吹雪佛蓮時也未能祛除,三十六小神怎能比得過十聖?

    時眠喘息聲愈重。

    時酌滿目陰沉地看著她,喃喃道。

    “讓你蹦噠就是個錯誤,你就如同當初的曾水漣一樣,不斷地給本聖製造著麻煩……”

    “時家本也承了本聖天命,所有時家的人都該是本聖的仆人,曾水漣卻蠱惑了那時墨疏,使得他不願將手中的陰陽兩儀鬥鬥嘴,以及人麵樹所在的地圖交出來……”

    “……”

    時眠嗓中發出“嗬嗬”的聲音,顯然激動極了。

    “奇怪麽?”

    時酌雙目沉沉,看著她冷笑:“所以才說你天真到愚蠢,別人說什麽就相信什麽嗎?你知道的就一定是真的嗎?”

    “時雁與時家從來都不存在矛盾,她所做的一切,都隻是在為本聖的降臨做準備而已。”

    “陰陽兩儀鬥是本聖的靈寶,不過是當初降臨時因種種原因受了損,才降為靈器,還四分五裂,時雁周折與龍家時家之間,隻是為了本聖湊齊這件靈寶罷了。”

    “那有鬥嘴和人麵樹所在的無竅地宮地圖,也是時雁費盡心機為本聖奪來,誰料曾水漣膽大包天壞本聖好事,讓時墨疏將那地圖從時雁手中騙走……”

    “當然。”時酌諷刺地笑笑:“時墨疏也一樣是被蒙在鼓裏的棋子,他或許當真認為時雁在本家遭受迫害呢?”

    “他可能甚至都不覺得自己欺騙了時雁,畢竟總會有這樣的人,帶著自以為是的善意去壞別人好事。”

    “無竅地宮地圖本聖早就想拿回來了,隻是一直不知道在何人手上,也得虧小昀派入門試煉時,本聖的計劃沒能成功,你又招惹上了龍家,使得時墨疏暴露出來……”

    “可惜,本聖因為那該死的癡兒藥,還有時家那群不中用的家夥,沒能順利奪得地圖,並取到曾經寄存在那裏的一切……”

    “甚至還因為時家人的疏忽,似乎不小心通過陰陽兩儀鬥鬥頸喚醒了沉睡的人麵樹,提前將無竅地宮的存在暴露了出來,其中本該屬於本聖的一切全部被瓜分,鬥嘴被你帶走,本聖特意扔來定雲界做協助的屬族人麵樹,也被你得去……”

    “你說,你不是一直在礙本聖的事兒,還能是什麽?”

    “……”

    時眠眼睛圓睜,目光有些渙散,消化著這事實。

    “但是直到這個時候,本聖任然沒有讓你落到如今這個地步的念頭。”

    時酌眯眼看著她,似乎是在嘲笑什麽:“雖然你很礙事,但本聖並沒有多餘的精力與你計較,頂多就是打算找到你,讓你交出人麵樹與鬥嘴,然後給你個痛快罷了。”

    “但是你卻極不長眼地自己送到了本聖麵前——”

    “也就是在一碗湖的時候。”

    “自己送上門就不說了,甚至還自己獻上一團不知道從哪裏來的怨氣,成功的喚醒了本聖……”

    “一切都該怨你自己,如此之好的機會送上門來,本聖又豈能不用?”

    “那時,本聖便已經開始了一切計劃。”

    “你身上那一絲純陰靈力,也是本聖那時借吹雪佛蓮埋在你身上的。”

    “知道宗門大比之時我為何執意跟去嗎?不過是為了在正好的時機引動你身上那一絲純陰靈力,讓你得到九衡的注意力,然後成功成為他的‘棋子’罷了。”

    “同時,又聯係了明心秘境中的泠麝——也就是你以為的住持者。”

    時酌抖抖袖子,一隻靈巧可愛的小鹿蹦了出來,那雙眼卻滄桑的仿佛一位老者,和外表極為不搭。

    它看了看時眠,歎了口氣。

    時酌臉上帶著有些殘忍的笑意,繼續對時眠道。

    “泠麝當然也並非真正的住持者,不過是早些年明心秘境墜落下來,真正的住持者虛弱之時,本聖安插的釘子罷了。”

    “本聖在那時,就已經在為再次降世,重回巔峰做著準備了……”

    “聯係到泠麝也是很早之前的事情,正是因為本聖早就摸透了小清靈宗的情況,才能抓住時機在你身上埋下純陰靈力,以此作套去謀得九衡的至陰靈力——”

    “至於之後的事,不就很清楚了嗎。”

    “明心有助於本聖恢複,本聖自然要謀奪到它!而你,就是本聖在明麵上的化身,是本聖的棋子,替本聖完成一切。”

    “三個條件是本聖指示泠麝下的,上古鬼道元神禁錮術,當然也是作為鬼草的本聖交給它的,本聖甚至一直等到了你出秘境,被步夢帶走去見九衡時才離去!”

    “之後你能順利集齊三個條件,也少不了本聖在其間穿針引線,甚至鬥轉虎也在那幾年間被本聖收服,特意放去讓你發現,助你得到更多宗門貢獻,好換取宗主令……”

    “最終,本聖如願得到了明心。”

    “泠麝,人麵樹,陰陽兩儀鬥,全都該是本聖的,這一界本就是本聖汲取養分的地方,雖說定雲界這小地方尚且不配,但也算本聖的道場的一部分了。”

    “——你一個不知來曆的木靈沒有本聖的允許,你憑什麽得到這裏的一切?”

    時酌陡然露出一個大大的,隱含著瘋狂的笑容。

    “現在,已經沒有了利用價值的你,也該被本聖收回一切了。”

    “啊啊——!”

    “噗——”

    時眠陡然癲狂起來,渾身不住的抽搐,一口濁血被噴出,她大口大口喘息著,眼珠子不斷地混亂跳動,顯然木靈已經動搖到快要消散。

    “啊——啊——”

    她無意識地叫出聲,狂亂的淚水從眼眶中漫出。

    產生靈智至今近百年,這是她第一次流淚。

    不是難過的淚水,不是傷心的淚水,也不是不甘的淚水。

    這是她為自己的愚蠢,自己的成長而獻出的淚水。

    隻是不知道這次流淚之後,她還有沒有命去接受淚水帶來的成熟。

    一切都是虛妄!

    連日裏的困惑,不解,被肆意毆打時產生的疑惑,還有不明白到底是哪裏除了差錯,不明白是自己哪裏不對的不甘,全部得到了答案!

    是愚蠢!是天真!是識人不清!

    還有最重要的,弱小!

    若她腦袋足夠清明,思維足夠縝密,且不那麽天真,警惕心足夠強的話,早該在最初就察覺到一切!

    退一步,哪怕她已經入了套,也不是沒有脫出機會,隻怪她太過信任於時酌,竟然為自身創造了盲點,乖乖跟著時酌走了!

    如今想想,當初的一切,包括時酌語焉不詳的解釋,莫名其妙想要跟著自己,以及等等細節處的不對勁,都預示著這個結局!

    甚至龍日天察覺到危險,察覺到不對時還正麵對她說過!

    都是她的愚蠢天真釀造了如今的局麵!

    而在這一切之上,若她有足夠的實力……

    時酌根本就無法給她下套!

    若她有實力,一開始時家就困不住她,若她有實力,泠麝也困不住她,若她有實力,現在時酌也無法如此輕慢地說著她一切的計劃,如此居高臨下地嘲笑她,如此傲慢地要奪走她的生命!

    這是弱小的罪!

    “啊——”

    淚水浸濕臉上的傷口,細細密密的刺痛紮來,時眠隻覺得心神俱蕩,不知從何處蔓延而來的痛苦將她包圍,黑暗侵蝕著一切,無盡的深淵散發著幾乎歸於死寂的氣息,似乎不用時酌動手,也要將她抹殺。

    虛妄啊!都是虛妄!

    現在,要怎麽活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