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南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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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老龐家的安平藥材鋪在城西,縣衙在城北的方向。桐城這東西大街不是規整的樣式,其他地方一般應該是平直的貫穿西門東門,桐城這東西大街卻是朝北彎曲,如果從天上看下去,像個拱橋模樣。

    龐雨帶著家仆昂首挺胸走在大街上,因為身上有點錢了,整個人充滿自信,昂首挺胸意氣風發,走路都帶著風。

    此時的縣城普遍都小,龐雨一路走走看看,不一會功夫,兩人便到了衙門外的縣前街。

    大門人來人往,既有穿製服的也有百姓衣服的人,另外有不少青皮模樣的人在八字牆周圍或站或坐,還有三四個籠子,裏麵各關了一個人,擺在門口一溜,由得一些百姓圍觀。

    縣衙正門外是左右各一的八字牆,左右牆頭上各有四個字,“所食所用,民脂民膏”,大約是明初就刻上去的,是提醒各位官吏善待百姓。

    八字牆牆體則貼滿了各種告示,都是些官方的通知、告示、考試通知、科舉成績之類的,就是地方有啥事情或者朝廷有什麽需要讓百姓知道的,就會張貼在這裏。

    龐雨隨便掃了一眼,牆上都是些舊告示,有些被雨淋了,墨跡侵染,紙張剝落,也無人去理會。

    一張不知啥告示上還有些字比較清楚,好像是表彰會試中榜的,龐雨邊看邊念道,“南直隸安慶府桐城光時亨中會試三甲,賜同進士出身,光時亨這名字可夠怪的,居然還有人姓光。”

    “少爺你真能認這麽多字?”旁邊龐丁驚訝的看著少爺,“我還以為少爺裝樣子的”。

    龐雨不屑道,“少爺豈止會認字,有什麽老子不懂。”

    正要進衙門去看看,聽得身後一身喊,“二弟你怎地出來了?”

    他回頭看,隻見一個衙役和一個穿青衿的人一起追過來,龐雨不由露出笑臉。他拱手對兩人正要行禮,衙役湊過來一把拉住龐雨低聲道:“你怎地出來了,你在家住得越久,我們兄弟才好收拾那周家掌櫃的。”

    這人便是焦國柞,龐雨的結拜兄弟,他們兩人都是臭味相同人嫌鬼厭的角色。雖說以前那舊龐雨腦子有點問題,但焦國柞毫不在意,他比龐雨大三歲,算是龐雨大哥。龐雨排第二,衙門裏麵人常嘲弄他為龐二傻。這幾天焦國柞曾去探望龐雨,所以已經認得此人。

    龐雨聽了隻得道:“屋裏待得實在無趣,不信你自己試試。”

    焦國柞笑道:“以你性子,倒也確實,出來也無妨,那周掌櫃還在獄中,保辜時間不過,絕不放他出來,今日你既然過來了,咱們先找他過過申明亭,湯藥費一定要往多了算。”

    “自然要算。”龐雨點頭道,“至少讓他出個……不少銀子。”

    龐雨一時也弄不明白該說多少合適,說多了怕人說傻,說少了怕被人笑,隻得含混過去。

    旁邊那青衿叫做個何仙崖,也是龐雨結拜兄弟,讀了不少的書,但秀才一直沒考上,捐貢生呢錢又不夠,便跟著焦國柞作幫閑,有時也幫別人當訟棍。雖然何仙崖比龐雨大,但幫閑地位比較低,所以他是按地位排行老三。

    他湊過來對龐雨道:“放告這事二哥聽我的,他周家掌櫃現在保辜期內,隻是在南監待審,這保辜期內呢,你傷情就可重可輕了,他要敢嘴硬,你立馬找地方躺著,必須咬定頭傷成了篤疾。”

    “為何?”

    何仙崖有些不耐煩的道:“二哥當這些年皂隸都白當的麽,篤疾和皮肉傷可差得遠了,皮肉傷賠你十兩銀子也算多的。若是他與你糾纏,你就咬定當場內損吐血,而且是篤疾,二哥可記住了?”

    龐雨恍然,這保辜期就是為了保護受害人的,主要是考慮有些傷勢開始時不明確,比如有內傷之類,所以設定了一個傷勢的觀察期,就叫做保辜,輕傷和重傷的量刑是全然不同的。保辜期內過堂,自己隨時可以拿傷勢變重要挾周掌櫃。

    想明白後龐雨點頭道:“既然要打這官司,咱們就一定要贏。這事就請二位兄弟拿主意,要我咋做就咋做。”

    見龐雨點頭,何仙崖也鬆一口氣,這個龐雨以前就有點傻愣愣的,經常幹些出人意料的傻事,加上這次頭上又挨這麽一棒,好像傻得更厲害,連胡子都剃了,萬一龐雨聽不明白,自己這律師就吃力了。

    於是何仙崖接著道,“二位哥哥聽我說,這幾日我已打聽明白,那周家原籍陝西,來此不過兩年多,平日性子暴躁,街坊尋常不敢惹他。聽說有親戚在鳳陽府也做紙張營生,看鋪裏存貨,還有他租的門市大小,我估摸著敲個五六十兩應該能夠,多者說或許百十兩。”

    龐雨聽得這數量,好像沒多少錢,自己退個婚都撈了二十多兩呢,不由歎氣道:“也不多嘛。”

    何仙崖驚訝道:“這就不少了,二哥你這意思……把他家閨女也賣了?”

    龐雨沉思著道,“閨女賣了也成,看價格多少……哎!你別慫恿我幹壞事,我告訴你,老子這輩子可不幹壞事了。再者說,閨女才值幾個錢,老子以前都是做大生意的,哪看得上一個兩個女人的買賣。”

    何仙崖不以為然,龐雨以前盡幹些沒腦子的事情,大生意也不過多敲詐人家幾錢銀子罷了,他隻以為龐雨傻勁又發了。

    倒是那焦國柞已經狠狠的道:“還是咱二弟狠,百兩都收不住,哼哼,他一個客居桐城的,竟然敢打咱二弟,看這次不讓他龜孫脫層皮。走,再去牢裏給他加把火。”

    ……

    龐雨把龐丁留在外麵,跟著焦國柞一起進了縣衙,龐雨路過大門時候頗有點驚訝,這官府的門按說該威武堂皇,讓那些來辦事的人先氣勢跌掉兩三分,但實際上破破爛爛,木梁牌匾舊漆脫落,一副破敗模樣,明代說官不修衙,果然名不虛傳。

    大門之後是一個甬道,甬道右邊是快手房,左邊是皂隸房,地上鋪著青石板,甬道中人來人往,大多衙役夫役都是一副猥瑣模樣,看到龐雨也沒有多麽親熱,有些甚至白一眼就過了。

    皂隸房的背後就是縣衙的牢房,一般就在衙門大堂的西南角,所以明代又稱牢房為南監。龐雨本來就是因病告假,所以也不願意繼續往裏麵走,免得碰到班頭或者承發官,到時候問起不好辯解,兩人便在儀門左轉去了牢房。

    龐雨轉過拐角便看到南監高大的青磚院牆,一股陰冷氣迎麵而來,大門上書監牢二字,字上還刻著一個狴犴頭像,據說狴犴是龍的兒子之一,喜歡打官司,所以經常刻在牢門上,外形在龐雨看來就跟虎頭區別不大。

    牢房門口有個小哨房,房前坐著一個牢子和六七個幫閑,幾個都是歪眉斜目,笑起來都帶著牢房的陰森氣。明代牢子裏麵有編製的不多,但幫閑可不少,蘇鬆等處大的縣裏麵,光各種牢子就上百人,有編製的叫牢子,這種幫閑叫小牢子或者野牢子。

    牢門那裏有一個黃衣女子,正跪在幾個牢子麵前,紅色裙擺寬寬的鋪開在地上,身邊還放著一個竹籃。

    隻聽她說道,“求幾位官爺行行好,我隻是給爹送點吃的。”

    龐雨一聽聲音就認出了是誰,“周家閨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