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 申明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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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申明亭就在縣衙大門外的左側,右邊則是旌善亭,各是一座磚瓦房。所謂申明亭,是明初朱元璋定製的,凡是鄉間街市中的普通糾紛,如土地財產等民事糾紛,以及打架鬥毆小偷小摸等輕微犯罪,原告不能上來就過堂,必須先由德高望重的人調解,也就跟後來的民事調解一樣,調解不成才能上大堂斷案。目的主要是減少爭訟,防止公門中人借官司來貪贓枉法,同時和民間裏老宗族共同進行社會治理。

    因為申明亭和衙門分別代表士紳和官府,處理社會事務的時候,存在著利益衝突,衙門自然不會投入資源維持,所以明末之時很多地方的兩亭已經廢弛,桐城縣原本有二十三處四十六亭,便隻有縣衙的兩亭仍然在運作。

    當日下午,龐雨的官司來到申明亭,焦國柞找來了一個當值裏老當調解人。刑房那邊來了一個皂隸,和剛才門口那牢子一起,把周掌櫃也從牢裏提了出來。

    周掌櫃耷拉著個腦袋。周閨女一見老爹的落魄樣子,急忙心痛的過去扶著。

    龐雨外表則比周掌櫃還慘,一副氣息奄奄的樣子,進門都是焦國柞扶著進來的,一副重傷未愈的模樣,後麵跟著結拜兄弟中的老三何仙崖,他平日就是幫閑加訟棍,常常在衙門幫人訟告,麵對如此場麵毫不緊張。

    牢子見到龐雨,又嘲弄兩句,龐雨還是笑了笑,沒有搭理他。

    落座後微微打量了一下,申明亭裏麵倒不大,上首掛著一麵黑漆木板,就是申明亭中的善惡簿,主要寫最近的調解事項,對哪些為惡的人進行了懲處,都寫了貼在那上麵,所有人都可以進來查看,有懲惡揚善的意思。

    “二位都來了,老夫忝為清風市裏老,蒙父母大人高看,今日為二位調解周擁田持他物打傷龐雨一事,請二位都說一說當日情形。”一個留著花白胡須的老頭坐在上首,對著左右的龐雨和周掌櫃說道。

    周掌櫃耷拉著腦袋,同打了霜的茄子,周閨女站在周掌櫃背後,依然抽空對龐雨怒目而視,龐雨好歹是衙門的人,此時主場作戰,自然不會如那天一般奪路而逃,隻是繼續哼哼著裝重傷。

    周家閨女此時大聲道:“當日是這龐家皂隸調戲我在先,我爹是出來阻止他的,要斷案子也得先斷他調戲奴家。”

    “沒禮貌,什麽調戲調戲的,調戲你哪裏了!”龐雨抬抬頭,對周家閨女冷哼一聲。

    “你摸我屁股!”周家閨女怒氣衝衝的道,她今日倒是鼓起勇氣說出了屁股二字,話一出口,周圍幾個人都嘿嘿笑出來,周家閨女臉又漲得通紅。

    “你有證據沒,有證人沒,你再胡說我告你誣陷。”龐雨忘記裝病,下意識的抬頭反駁道。

    周家外地客居的,又是跟衙役打官司,哪個街坊敢來作證,周月如頓時語塞,片刻後狠狠道,“呸,敢做不敢當,你也算男兒。”

    “本來就不是我摸的,要不然你讓本少爺補摸一次,讓你看看少爺我是男人不。”龐雨理直氣壯,他醒來就是倒在地上,倒也確實不是他摸的,是舊龐雨幹的。

    周家閨女指著他,“你還要不要臉!”

    那裏老趕緊伸手安撫兩邊道,“兩位有話好說,還不知這位姑娘是……”

    周家閨女喘著氣道,“我是我爹的女兒,叫周月如。”

    裏老道,“今日既是在申明亭,便是和解之意,周家姑娘不可氣勢洶洶。”

    何仙崖此時插話進來,他先對裏老拱手作楫,彬彬有禮的道,“吳老在上,晚輩何仙崖,乃苦主龐雨友人,代他打理這訟狀一事。蒙吳老下問。當日實情是這樣,龐雨奉皂班班頭之命巡街查情,在東街周家紙鋪外,見一鼠當街亂竄,令周女受驚,怕此女被老鼠撕咬,上前幫忙驅鼠,誰知這周掌櫃狗咬呂洞賓,非要誣賴龐雨調戲其女,還聲言要龐雨娶了他女子,否則就要賠他銀子才能離開,龐雨身為皂隸,豈能縱容此等惡行,便要拿周擁田回衙見官,他父女二人便拿出棍棒毆打,以致頭傷中風,又傷及內腑以致當場口鼻流血,此乃在場人等皆所共證,當日回家後嘔血三升,至今不能痊愈。天日昭昭,此等行徑,與剪道打劫之悍匪何異。晚輩今日查訪,得知周擁田平日就脾氣暴躁,仗著有些力氣時常欺壓鄰裏,終至犯下此等惡行,想我桐城上善之地,不能容這等奸人為惡,晚輩鬥膽,請吳老為龐家作主,還我桐城朗朗乾坤。”

    “啪啪”兩聲脆響。

    眾人轉頭看時,隻見龐雨正在拍手。在龐雨眼中,何仙崖這番話有理有據正義凜然,形象又與《九品芝麻官》中的方唐鏡完美契合。

    “你們真無恥!說他巡街查情,他皂隸服都不穿……”周月如滿臉通紅指著何仙崖怒道,她口才普通,此時氣急下更是難以把當日情況描述出來,聽到何仙崖信口雌黃,氣急之下作勢向何仙崖撲過來。

    何仙崖滿臉正氣抬頭盯著周月如大聲道,“這位周姑娘,這裏是縣衙,桐城首善之地,當著吳老的麵,難道你還敢行凶作惡。”

    焦國柞一巴掌拍在耷拉腦袋的周掌櫃身上,“裝什麽啞巴,是不是想回牢裏去。”

    周掌櫃一個哆嗦,急忙對裏老道:“就是他們說的那樣,分毫不差……”

    周月如轉頭盯著老爹,滿臉的驚訝,“爹,你怎麽能這麽說呢。”

    周掌櫃不敢看她,隻低著頭道:“打了人該賠。”

    周月如急道:“爹,凡事總要有個是非吧,打人賠銀子該賠,但不能顛倒黑白。他這個惡人是義士,我們還成了剪道小賊。”

    “我自有主意,你,你又不知道那裏麵是何模樣,你別說了。”

    何仙崖將扇子呼地收起往手中一拍,“吳老,各位公爺,你們都聽到周擁田已承認小可所說當日之實情。在下先已說明,龐雨當日乃奉皂班班頭之令巡街查情,此乃勾攝公事。按《問刑條例》,凡官司差人追征錢糧,勾攝公事,而抗拒不服,及毆所差人者,杖八十。若傷重,至內損吐血以上,及本犯重者,各加二等。罪止杖一百,流三千裏。至篤疾者,絞!”

    周掌櫃哐當一聲連人帶椅翻到在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