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6.番外:北方有靈玉(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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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無墨第一次見到靈玉,是他和哥哥冥月出了冥界, 到各界去遊曆時。

    那時他們誤入北域的白霧林,被迷障所困, 不得已隻能暫居於林中的一處石穴裏。

    那時無墨在林間遇見了一隻靈兔, 那兔子通體雪白,眼珠是紅寶石般的鮮紅色,美麗非常, 就是腦子不夠聰明,竟想著要來偷他身上的玉佩, 被他反手一掌給捉住。

    無墨一把抓起兔子, 看著它在自己手下掙紮著, 不由笑道:“你這隻兔子挺有趣的呀,竟然想偷東西?”

    靈兔一邊蹬著腿一邊衝他怒目相視:“你這外界來的野蠻人, 快點放開我!”

    無墨拎著它的脖子將他往上提了提,“喲, 你還會說話呀,兔子精?”

    靈兔用紅寶石般的眼睛瞪他:“野蠻人,沒聽見本大爺說的話嗎?快放開老子!”

    無墨聞言笑了起來,“瞧你這口吻, 到底誰是野蠻人?”

    他拎著它往石穴裏走,靈兔不由道:“你想幹什麽?你要帶我去哪裏?”

    “準備晚膳呐。”無墨漫不經心地說著,“我家兄長最愛喝燉兔子湯和烤兔腿,我把你帶回去孝敬他。”

    靈兔聞言嗷嗷地喊了起來,一邊喊一邊發出似哭似笑的怪叫聲,無墨聽得有趣,不由哈哈大笑起來,一把拎著它踏進了洞穴裏。

    隻見石穴的牆壁上銀光閃閃,黏附著一點一點銀米分般的物體,遠遠看過去好似群星聚集,美麗非常,不用燃火便已明亮得很。

    穴內的一方石子上正端坐著一個穿著黑袍的青年,那一雙紫色的眼睛與無墨的如出一轍,正是他的兄長,冥月。

    冥月見弟弟進來,且手裏還拎著一隻東西,不由問道:“這是什麽?”

    “一隻兔子,也是咱們的晚餐。”無墨笑嘻嘻地問冥月,“你想怎麽吃?是清蒸呢,燉煮呢,還是火烤呢?”

    一邊說著的同時一邊雙眼放光地看著靈兔,舔了舔嘴唇,一副垂涎不已的模樣,那模樣嚇得靈兔又嚎了起來:“主人,主人!快來救救夢多呀!有人要吃夢多呀!主人!救命啊!”

    “你這兔子叫誰主人呢?”無墨手裏變出一把彎刀,磨刀霍霍看著靈兔,道:“這林子處處是白霧形成的迷障,我們都被困在這裏幾天了,半個人影都沒瞧見,你就是叫破喉嚨也沒人會來救你!”

    無墨一雙狹長邪氣的紫色眼睛在靈兔身上掃來掃去,邪魅一笑,“咱們就先進行剃毛剝皮這一個環節吧。”

    在他手上的彎刀剛抵上兔子的肚子時,那隻靈兔喊得愈發淒厲了,肥胖的身軀左右扭動著,無墨不由一手按著它另一手拿好彎刀,道:“嘿,你可別亂動呀,不然我這一刀劃歪了還得了,我可是等著要用你的毛皮做圍脖呢。”

    “啊啊啊啊啊——”

    靈兔的鬼叫聲依舊在繼續,震得無墨耳朵疼,“你這兔子可真會喊,信不信我一刀下去讓你再也喊不出聲音?”

    靈兔一聲哀嚎不由噎在喉嚨裏不上不下的。

    無墨見狀哈哈大笑起來。

    一旁的冥月見狀也笑,“好了,你別嚇它了,等會真被你嚇死。”

    “沒那麽容易死,我還沒剝皮呢。”無墨揮揮刀子,眼看就要一刀劃在靈兔身上。

    “啊啊啊啊主人救我——”

    刹那間,隻聽見一聲清脆的銀鈴聲自遠處而來,愈來愈近,接著便是一陣狂風夾雜著雪絲驟起,一把灌進了洞穴內。

    當無墨扭頭看去時,便瞧見一抹藍白色的身影輕飄飄地落在一棵數的枝頭上,來人身形窈窕,穿了一身白衣,裙擺由天空一般顏色的藍層層暈染而成,裙下是一雙未著鞋履,隻係著銀鈴的玉足。

    那是一個清冷至極,也麗到極致的女人。

    一頭烏麗的黑發如墨緞披散在背後,長至腳踝,一張巴掌大的小臉五官精致,皮膚如玉一般,卻滿麵冷色,尤其是那一雙眼,當她看過來的時候,無墨隻覺得那眼神中似乎夾雜著無數的冰刃要將他一擊封喉。

    接著,便見她朱唇微啟,一道如同她的人一般清冷乾淨的聲音說:“你們是何人,竟敢擅闖吾北域靈地?”

    她宛若這一方天地的女王,光是那睥睨的眼神與倨傲的口吻便已是如此高高在上,令人忍不住想要在她腳下臣服。

    無墨怔了半晌後,丟開手裏的兔子,笑著迎了上去,“在下冥府無墨,這是兄長冥月,敢問仙子是?”

    藍衣仙子並沒有回答他,隻皺眉看著他說:“閣下捉了我的兔子去,能否歸還於我?”

    “當然行。”無墨眼疾手快地拎住正欲趁他不注意時偷偷溜走的靈兔,抬頭衝著枝頭上的藍衣仙子說:“原來這是仙子的兔子,真是玉雪可愛,不一般得緊。”

    藍衣仙子冷冷淡淡地說:“請閣下將兔子還給我。”

    這時靈兔也用那雙紅寶石般的眼睛殷切地看著仙子,道:“主人!主人快救救夢多,這些個野蠻人想將夢多煮來吃!”

    仙子聞言果然沉下臉,“他們竟想煮你?”

    “我還沒說你想偷我東西呢,你竟然敢惡人先告狀?”無墨抬手就賞了個暴栗給那兔子。

    仙子聞言一怔,接著微微眯起眼,冷厲的視線投向了兔子,道:“夢多,你又偷東西?”

    喚作夢多的兔子明顯心虛了,支支吾吾地道:“那個,主人,我……那個……”

    仙子瞧它那心虛樣頓時什麽都明白了,不由衝無墨歉意地抱拳道:“看來是我的兔子冒犯兩位仙君了,真是對不住。”

    “沒事。”無墨擺擺手,看了看手裏的兔子,笑道:“是這隻兔子自己頑皮,怪不得仙子,我剛也隻是嚇嚇它,沒真想煮它。”

    仙子點點頭,道:“既是這樣,閣下能將兔子還於我了嗎?”

    “這個嘛……”無墨抬手摸了摸下巴,一雙紫色的桃花眼有些痞氣,隻見他燦笑道:“是這樣的,我與兄長二人被這林中的迷障困住多日,仙子可否指點我們該如何出這林子?”

    仙子點點頭,道:“你們隻要閉上眼睛一直循著同一個方向走,不一會便能出這林子了。”

    無墨笑道:“多謝仙子。”

    仙子於是頷首,衝他緩緩伸出了手,一副討要兔子的模樣。

    卻見他動也不動,絲毫沒有要歸還兔子的意思。

    仙子見狀冷了臉,“閣下這是什麽意思?”

    無墨唇角微勾,眉眼邪氣,“怎知仙子不是故意誆我們的,我當然要先將兔子扣留在身邊,待得我們出了林子再還給仙子。”

    仙子聞言冷聲道,“閣下這是要威脅我?”

    “稱不上威脅。”無墨笑笑,“隻是以防萬一。”

    仙子冷笑,“真是好生奇怪,是閣下自己問我該如何出林子,我好心給你們指路,你不信便罷了,扣留我的兔子作甚?閣下既然不給,那就休怪我不客氣,隻能搶了。”

    說完,她抬手撚起幾片葉子朝無墨投去,但見那葉子竟宛如飛刃一般破空而來,無墨閃避不及,被葉刃劃破了袖子。

    他沒想到這清麗出塵的美人說變臉就變臉,頃刻間就變得如此暴力。

    接著,一道袖子掀起的風聲響起,但見仙子衣袂輕拂,林中頓時刮起一陣夾雜著雪絲的狂風,迷了人眼。

    視線霎時變得模糊不清,混亂之中,無墨拎著兔子的右手突然一空,接著胸口猛地受了一掌,整個人被那掌打得向後栽去,狼狽地跌在雪地裏。

    狂風漸止,那藍衣仙子已帶著兔子重回枝頭,麵色冷淡清傲,唯美非常。

    無墨捂著胸口看向枝頭上的女子,眼見她正要轉身離去,不由脫口而出:“仙子究竟是何方神聖?”

    仙子聞言微微側過頭來看他,冷淡地丟下四個字:

    “北域,靈玉。”

    風起之時,那抹藍色的纖美背影也跟著消失在片片雪花之中。

    無墨盯著她消失的地方,久久回不過神。

    胸口火辣辣的一片疼,麵上卻止不住笑。

    冥月這時走過來將自家弟弟扶起,頭疼道:“人家仙子好心給我們指路,你非要找她麻煩,你看,這不討打了?”

    無墨捂著胸口笑得痞氣:“讓美人打,我樂意。”

    冥月無語地看了看弟弟,突然也很想打他一頓。

    他無奈地扶著他,道:“傷得嚴重嗎?”

    無墨擺擺手:“無礙,跟父王打的比起來,算不得什麽。”

    頓了下,他想了想,突然改口:“不對,我突然覺得好疼呀,哎呀哎呀……”

    冥月趕緊扶著他坐下,擔憂道:“真的很疼?”

    “疼呀!”無墨衝著林子的方向喊,“好疼呀,那位仙子可真是心狠手辣,我都要被打殘了!”

    冥月原先還擔心弟弟會不會真的被打出什麽傷,可此時見他這模樣,笑嘻嘻的,哪裏像是真的受傷了?

    他抬手揉了揉眉心,無奈道:“你又想幹什麽?”

    無墨挑了挑眉,但笑不語。

    ……

    這幾日,無墨和冥月繼續待在林子裏,絲毫沒有要出去的意思。

    當靈玉聽說他們還沒離開白霧林時,不由詫異道:“他們還沒出去?怎麽回事,我不是告訴他們離開的辦法了嗎?”

    夢多抱著塊糕點邊啃邊說:“夢多偷偷去看過了,好像是那野蠻人的傷還沒好。”

    “傷?”靈玉皺眉,“什麽傷?”

    “就是主人您打他的那一掌。”夢多眨眨眼睛,咯咯地笑起來,“那外界來的野蠻人可真弱,主人您一掌就打得他出不了洞穴。”

    靈玉怔了怔,“出不了洞穴?”

    夢多點點頭,“對啊,那野蠻人整天躺在石穴裏出不來呢。”

    傷得這麽重?

    靈玉皺眉,她明明隻用了三成力而已。

    想到這,她從榻上站了起來,往門外走,夢多見狀愣道:“主人,您要去哪?”

    靈玉已走出大老遠,清淡的聲音遠遠地飄來——

    “去石穴看看,我可不想讓人死在我的林子裏。”

    當靈玉到達石穴外的林子時,隻看見躺在一張石床上的無墨,不見他的兄長冥月。

    靈玉從枝頭上躍下來,落在了石穴門口,此時洞內昏暗一片,有抹身影正躺在石床上,氣息虛弱。

    靈玉腳踏著清風飛進穴內,站在無墨的石床旁看他。

    但見身材高大的少年仰躺在石床上,一手遮眼,一手放在腹部,玄袍的領子下隱隱可以瞧見白色的繃帶纏繞,他的麵色蒼白,薄唇毫無血色,的確是一副傷重未愈的模樣。

    靈玉那秀美的眉毛皺得更緊了,她微微抬起一手放在他胸口上方,正要閉眼運氣時,手腕突然被一隻冰涼的手扣住,往下一拉。

    靈玉一個反應不及,眼看就要栽在他身上了,她及時伸出另一隻手抵在了他的腦袋旁,身子橫在他的上方。

    “北域的仙子都是這麽熱情的?”一道低沉帶笑的聲音響起,隻見被她“困”在身下的少年已然張開了眼,正戲謔地看著她,說:“仙子想趁在下傷重時對在下做什麽?”

    靈玉噎了噎,趕緊抬起了身子,卻發現自己的一隻手被他捏在手心裏,粗糲的指腹緩緩摩挲著她腕上的細肉。

    她眉頭一擰,猛地抽回了自己的手,臉上神色淡淡地看著他,道:“你的傷還沒好?”

    “仙子看不出來?這可是你打出來的。”無墨捂著胸口從石床上“艱難”地爬起來,靈玉見他連起個身都這麽困難,眉頭於是蹙得更深了,藏在袖子裏的手動了動,最後還是伸手扶了他一把。

    她說:“我隻用了三成力,應該不至於傷得這麽重。”

    無墨輕咳幾聲,麵色蒼白地說:“那是因為我身上本來就有傷,傷上加傷,能不嚴重嗎?”

    他瞅了她一眼,一副很委屈的模樣,“我也不是故意不將兔子還給你,隻是出門在外總要多留幾分心眼,誰知道你是好人還是壞人,把兔子扣留在身邊至少能多一分保障,本想著待得我們順利出了林子確定安全後,再將兔子還給你,誰知道你突然就動手了。”

    說完,他又咳了幾聲,氣都不勻了。

    靈玉抿了抿唇,看了他一會後,突然撂起袖子站到了他麵前,無墨見狀疑惑道,“你要做什麽?”

    “療傷。”靈玉按住他的肩膀坐到了他麵前的床上,道:“把外衣脫掉。”

    無墨瞪大眼睛,“脫、脫掉?”

    靈玉麵色冷淡地道,“嗯,快點。”

    無墨捉住自己的領口,一臉緊張地看著她,“你要幹什麽?”

    “幫你治傷,方才不是說過了?”靈玉揪了揪他的衣服,道:“快點。”

    誰料無墨竟一臉看采花賊的表情死死拽著自己的領口,堅決不將外衣脫掉,最後靈玉不耐煩了,忽地自袖中飛出一條白綾,三兩下就把無墨的手困得嚴嚴實實。

    她盤腿坐到了他的麵前,雙手運氣,當她的手剛碰上他的胸膛,就見他怪叫一聲,道:“別、別碰那,癢……”

    靈玉眉頭一擰,心說這男人姿態如此扭捏是怎麽著?不過是療個傷而已推三阻四的,要不就別躺在這一副要被她打死的模樣呀!

    她心下不耐煩,乾脆又使了個禁聲咒,這下終於清淨了。

    如果忽略了他那瞪得老大的桃花眼的話。

    然而,當靈玉運著氣碰上他的胸膛時卻忽覺不對,她的手在他胸上移動了幾處,臉上那秀美的眉毛從微微皺起到緊緊擰住,最後抬眼冷冷地看著他。

    “除了氣息混亂了些,你身上根本無傷。”

    無墨心說不好,被她拆穿了。

    他看著美人愈來愈冷的臉色,紫色的眼珠狡黠一轉,下一秒,便見他的雙眼紫光乍起,直直照進了她的眼底。

    “什麽東西……”靈玉見狀一怔,愣愣地看著他妖異中帶著魅惑的眼睛,那抹紫光像是要引著她徹底沉入他的眼神中……

    見她的雙眼漸漸失去焦距,無墨唇邊的笑意於是加深。

    就在這時,卻見靈玉突然眨了下眼,眼底頓時回複一片清明,她抬手扼住了他的咽喉,唇邊勾起一抹諷笑,“迷幻術?嗬,難道我沒告訴你我是誰嗎?”

    無墨見狀大驚,怎麽會這樣,她剛剛明明……

    “再使幾次都一樣,世上任何一種幻術對我都沒用。”靈玉冷笑,扼住他脖子的手微微使力,“說,為什麽裝病賴在我的林子裏不走?”

    無墨張了張嘴,發不出聲音。

    靈玉這才想到剛剛自己對他使了噤聲咒,於是她將那咒語破了,便聽無墨說:“仙子,我……”

    話還沒完,就見他不知何時已解開了縛住雙手的白綾,突然抬手反扣住她的手,身子微傾,順勢就將她給壓倒在了石床上。

    無墨邪魅一笑,勾起靈玉的下巴,聲音低啞道:“我這不是一直在林子裏等仙子嗎?你將我打傷了,就這麽算了?”

    靈玉麵無表情地看著他,說:“原本不打算就這麽算了的,不過……”

    無墨臉上的笑意加深,“不過什麽?呃……”

    靈玉忽然掌中運風,一掌掀開了壓在她身上的無墨,接著又抬腿一腳踹在他心口,將他踹翻在地上。

    “不過我改變主意了,你既然你要裝病,那我就配合下讓你真的病了好了。”

    靈玉冷冷淡淡地看著狼狽地倒在地上的無墨,道:“反正,這是我的地盤,我說了算。”

    說完,她便踏出了石穴,連頭也沒有回一下。

    無墨在飛揚的塵土中看著她漸漸遠去的背影,半晌,輕笑一聲:

    “嘖,真是惹人覬覦的女人。”

    很久很久以後,他才知道像靈玉這樣其心剔透清明的女人,是怎麽也哄騙不來的。

    可她愛上一個人時會愛得比誰還深,相較的,如果被人傷了心,她也會走得比誰都還決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