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百五六章 恍然

字數:3442   加入書籤

A+A-


    “你母後怕是不想你找她的。”孫賢妃說著,目光落在卓夷葭另一隻手裏一直拿著的一幅畫軸上:“不然她也不會將這幅畫留下了。”

    卓夷葭聽著孫賢妃的話,木然的低下頭,看了看自己手裏緊攥著的畫軸,啞著嗓子張了張嘴。她的喉嚨裏像是堵了一塊帶刺的石頭,堵得有些幹澀刺痛。

    孫賢妃低身,將麵前的繡架扶起,拿好針線,開始細細說道:“你知皇上當年為何將我跟你母後留下麽?因為他要留下你母後,卻又怕世人詬病她,所以幹脆連我一起留下。如此,留下了先皇後宮,世人詬病的,就是他這個皇上不顧倫理道德,欺占親兄的後宮。”

    “他自小便深愛著童瑤,奪皇位也是為童瑤;留下我也是為童瑤;留下你的命也是為童瑤;甚至江將這天下都給你,亦是為童瑤。”孫賢妃邊輕輕的說著,邊一針一線的繡著,眼淚也邊滴在繡布上,暈成一團團的水漬,像是暗紋的繡球。

    “可他卻不知道,我自小也戀著他呀。為他嫁給景文帝;為他留在這深宮蹉跎年華;為他護著童瑤;為他背上殘害先皇後的惡毒名聲;甚至為了他,看著我孫家傾然倒下。他卻,從未回頭看過我一眼。”孫賢妃說著,閉上眼,微微仰著頭,淚水在眼角匯成一條小河,流到耳邊,像是斷了線的珠子,往下掉著。

    良久,她顫抖著嘴唇,微微張嘴:“他大概不記得,年少時,他也曾對我講過一句話。”

    河畔美人俏麗,燦若三春牡丹。

    孫賢妃說著,微微張了張嘴。

    卓夷葭靠著窗戶,任由窗外的風雪吹著,她看著麵前生無可戀的女子,一句話也講不出。

    良久,孫賢妃才深深的吸了一口,滿是淚漬的麵容看著卓夷葭:“不過童瑤也一樣,這些年,從未回過頭看他一眼。”

    說著,孫賢妃低下頭,看向麵前的牡丹花,伸出手,輕輕的撫了起來:“你以為是你們贏了,卻不知,是童瑤用一生換來的。”

    說著,孫賢妃目光看向卓夷葭手裏緊攥著的畫軸。

    “不過我確實沒有想到,你娘還是心甘情願的跟他走了。”說著,再一次偏頭看向窗外的風雪:“因為你,也不是因為你罷。”

    說完,孫賢妃,低下頭,繼續繡起了麵前的牡丹。

    卓夷葭不知道自己是怎麽走出昭陽殿的,她緩行在風雪之中,沒有打傘,也沒有讓青玲靠近。

    隻是默默的走在前麵。

    冬風愈濃,旁邊行過的宮人看著卓夷葭皆是緊張行禮。卓夷葭旁若無人的走過,連枝椏上的雪吹落在肩頭也沒有感覺。

    她呆呆的看著麵前的風雪。木然而頹圮。

    她重生,本想奪回這天下,以為可以替母後和父皇好好活。

    她以為她失去了所有,她為了複仇,撇去了一切的感情。

    她冷血,她涼薄,她殘忍,她自私。

    等用半輩子奪回著天下,才發現,她什麽都沒有失去,除了她自己。

    到最後,卻是母後為了她能活,再一次犧牲了自己。

    卓夷葭怔怔的停住了腳步,看著麵前的銀花雪樹。

    原來,這麽多年,二叔除了奪皇位和殺父皇,從沒有想過傷害母後。

    原來,孫賢妃也不是她以為的惡毒。

    就像是她最恨的孫雲舟到後來她也原諒了一般。

    原來,這世間並沒有好人壞人,不過都是為了自己的願。

    就像她,自以為忠誠正義,為了奪這天下,也曾屠殺了一城又一城的人。

    她奪了這天下又如何?依舊輸了母後。甚至連她自己都不見了。

    這些,都是在這一世輸掉的。在仇恨中輸掉的。

    卓夷葭忽而雙腿跪下,整個身子軟倒在宮道上,放聲大哭。

    母後用命給她換的一生,就在她的自私和涼薄中蹉跎了十幾年,在她的仇恨中苟且了半世。

    卓夷葭放聲大哭著,身後的青玲要上前來攙扶她,被她製止。

    她隻是孤零零的跪在雪地中,撕心裂肺的哭著。眼淚掉在地上,融出一個一個的雪洞。

    她這一世從接受這具身子後,再未哭過。她這一世都在隱忍,身死時沒有哭,重生發現失去所有時沒有哭,邊疆踩著屍體廝殺時沒有哭,身上一刀一刀被砍時沒有哭。

    卻在最後,將天下奪回來的時候哭了。

    卓夷葭甚至忘了上一世,她還是嫡公主時,有沒有這樣哭過。

    卓夷葭雙手撐在雪地裏,冰冷的雪融化,凍的她的雙手通紅。她仰著頭,看著天上濃濃的雲,大叫一聲,哭的肝腸寸斷。

    身後的雪地中,跑過來一條穿著淺桃紅開衩棉襖的小宮娥,手裏抱著一個盒子。

    “將軍?”小宮娥站在卓夷葭的旁邊,蹲下身子,將盒子遞給卓夷葭,看著淚流滿麵的卓夷葭有些怯怯的輕聲道:“這是賢妃娘娘拿來讓奴婢給你的。”

    卓夷葭轉頭,抽泣著抬起手。

    雙手已經木然沒有知覺了,她屈著通紅的手指,接過來,而後直起身子,放在懷裏,顫抖著手指緩緩打開。

    一條青絲帶安靜的躺在裏麵。

    卓夷葭靜靜的看著裏頭放著的青絲帶。絲帶一角繡著一個‘稷’字。她知道,這是母後放在箱底的一條綢帶。

    兒時她調皮,翻著母後的箱底看到這條青絲帶,歡喜極了,帶在頭上花枝招展的跑到母後跟前炫耀。

    那是母後唯一一次打她。

    所以她記得格外清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