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5章 非序(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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貝克街221B,是著名推理小說《福爾摩斯探案集》中主人公夏洛克·福爾摩斯和華生的住處,人物雖是虛構,但這條街真實存在,隻不過在小說設定的那個年代隻是短短的一條街,根本沒有兩百多號。
這部作品的影響力大到改變了現實,後人將位於倫敦西敏市的這貝克街越修越長,最後真的出現了221號,並且特地為福爾摩斯留了下來,現在作為福爾摩斯博物館供遊客參觀。
很多人都願意去相信福爾摩斯是一個真實存在的人,格洛麗亞就是其中一位。
她出生在貝克街,從小隨處可見福爾摩斯的形象圖,可以隨時光臨福爾摩斯博物館,稍大一些就把原著全集給看完了,從那時起,格洛麗亞便夢想著長大後做一名偵探。
一名合格的偵探不需要多麽大義凜然,可以是個爛人煙酒不忌,可以是個薄情癮君子,完全一個被上帝拋棄的該下地獄的混蛋,可當他開始推理,上帝的目光仿佛重新注視於他,令他在俗世的塵埃中閃閃發光。
那種反差真的讓人著迷。
但她沒有想到夢想實現得這麽快,這麽容易。
不知從什麽時候開始,她發現自己有一項特殊能力——能夠看到人的記憶。
隻要她的手觸碰到別人,對方的記憶就會湧入她的腦海,一開始這項能力其實對格洛麗亞造成了很大的困擾,因為年幼的她難以承受被汙濁的世界所同化的大人的記憶,許多人儀表堂堂,內裏盡皆醜陋不堪。
有一次她不小心讀取到了一位通緝犯的記憶,那些殘酷惡心的畫麵立即浮現在她的腦海,就好像一切都是她親手所為,這讓她無法佯裝鎮定,當場幹嘔不止,然後嚇得靈魂出竅般落荒而逃。
她先是把自己關在屋子裏三天,父母同樣嚇壞了,不知發生何事,最後父親破門而入才把她從陰影中解救出來,因為她看到父母腦海中他們一家人的溫馨回憶,在眾多令人作嘔的記憶中顯得尤其珍貴,但後來的格洛麗亞還是無可避免地愈發沉默,不願與任何人發生任何肢體接觸。
於是乎格洛麗亞一年四季都戴著皮質手套,這能有效阻擋其他人的回憶闖入她的腦海。
慢慢,在成長過程中,她發現任何一個人都是複雜的,許多段互相矛盾的記憶可以同時存在一個人的過往,哪怕是罪犯,竟然也有溫柔的時候。
格洛麗亞以前就讀於西敏公學,一所一半的畢業生都就讀牛津或者劍橋的中學,如果沒有意外的生活軌跡,格洛麗亞覺得自己應該也會成為其中一員,有所不同她更向往愛丁堡大學,畢竟福爾摩斯的創作者柯南道爾就是那裏的畢業生,常在筆下的推理故事中運用大量的醫學知識,看起來似乎是偵探的必修課。
回憶起中學時期的一個陰雨天,他們學校一名學生從樓頂墜亡。
地麵上鮮血淋漓,為了安撫煌煌人心,全校都被放了一天的假,但格洛麗亞整個班級都被留了下來,包括老師,因為死者是他們班上的學生,警方需要做一些調查,以求排除他殺的可能,斷定自殺是最省事的處理,沒人希望事件複雜。
墜亡的是個男孩,父母到場時哭得泣不成聲,看他們的衣著都是名貴品牌,家裏應該比較富裕,這是個多餘的推論,因為西敏公學是私立的貴族學校,有實力讓孩子在這裏讀書的家庭都不會差,此外那位父親身上還是有讓格洛麗亞注意到的信息。
看得出來他來得著急,黑色的皮鞋上滿是泥濘,在那一身筆挺的西裝下顯得格外不和諧,但這不是重點,重點是西裝上的紐扣和那條領帶以及胸前的鋼筆,如果隻看到鋼筆,格洛麗亞會認為這個男人可能是個文職人員,但那條領帶由紅色、深藍與金邊構成,再看那紐扣,上麵刻著議會大廈的圖案,顯然是私人定製。
他是個官員,而且官職不小。
難怪整個班級都被留了下來,這種人物的兒子死了,警方是絲毫不敢怠慢。
格洛麗亞在班上沒有熟悉的同學,但她對每個人都有印象,死者生前還挺活躍,身邊有幾個溜須拍馬的朋友,目光中常常帶有輕佻,喜歡調戲班上那些長得漂亮的女生,並且言詞稱不上紳士,不過長相是有些女生會喜歡的類型。
他的其中一個可以稱得上死黨的朋友現在正在被警方問詢情況,他或許知道些什麽。
說起來,那樣一個男生的確不像是會想不開去跳樓的家夥,在學校裏從來隻有他欺淩其他學生的份,所以可以排除這方麵的可能。
格洛麗亞跟班上其他女生一樣十分害怕,隻不過沒有哭,也可能是沒有人可以讓她依偎著哭在一起的緣故,因為她看到其他女生是這麽做的,那邊角落裏已經有好幾個邊哭邊發抖,她們都很正常,畢竟對於大多數中學生而言,這是第一次距離死亡如此之近。
警方那邊半天沒傳出點動靜,死者的那個朋友像是被嚇壞了,完整的話都說不出來一句,一問三不知,格洛麗亞希望快些結束趕緊回家,直到她無意間瞥到一眼地上的一雙鞋印。
那是正在經受詢問的人的座位,格洛麗亞棕色的虹膜像是花瓣正在舒展,她驚疑看向那個男孩。
雖然死者生前很活躍,但他這個朋友不同,他就是很普通的那類學生,平時也沒有任何惹眼的舉動,跟大多數同學給格洛麗亞的印象差不多,沒什麽特別的,但這一次,他恐怕要讓人改觀了。
“他在說謊。”格洛麗亞走到他身後,突然開口。
男孩渾身都顫了一下,明顯是被如同幽靈般的聲音嚇了一跳,其他人這時也都紛紛看向格洛麗亞,一幅場景中打破僵局的家夥難免惹人注目,同學和老師有些驚訝,要知道這位平時可是個惜字如金的主,不會跟別人搭話的,主動開口更是少之又少。
正束手無策的警方頓時眉頭一挑,像是想捕捉到什麽那樣急忙問道:“你為什麽這麽說?”
“已經快到中午了,他的鞋子上還有水漬,如果不是中途離開過教學樓就是上過天台,但他肯定不會承認。”格洛麗亞略顯局促對警察說,她是有些害怕,但她清楚在警察麵前自己不會有危險。
“所以,你去幹什麽了?”警方目光中略帶思索問,死者的父親看了過來,看向男孩和格洛麗亞。
“隻是不小心在衛生間裏弄濕了而已,難道這麽多人隻有我的鞋子是濕的嗎?”男孩他咬牙看著格洛麗亞,“你想陷害我?”
格洛麗亞退後一步,說:“我沒有說你是凶手,我隻是說你說謊,因為你不可能什麽都不知道,你的鞋底不光有水漬,還有一點白色的粉末,那是頂樓上風化的牆壁才會掉落的粉塊,當年建樓的時候由於最上麵的兩層相隔了很久才完工,並且施工隊和施工材料都不同,所以頂樓的牆壁質量並不好,再加上風吹日曬,後來總是在下雨天受潮的時候會有部分脫落,如果你不願意抬起腳,你座位底下帶白色粉末的水漬也能夠證明這一點,所以無論你有沒有下過樓,都一定上過天台,那裏會有你的腳印。”
看著格洛麗亞那帶著手套的手指的地方,大家的表情變化得異常精彩,同學和老師都瞪大了眼睛,一邊是驚訝於她的洞察力,一邊更是為這個洞察力帶來的發現心驚,作為死者最好的朋友,他為什麽要說謊?難道他跟墜亡有關?
這個發現並未讓現場沉重的氣氛有所緩和,他殺無疑比自殺更麻煩也更嚇人。
警方對視了一眼,看來有線索了。
“你為什麽說謊?”警方試著對男孩逼問。
男孩攥緊了拳頭,他的眼中一直都帶著恐慌,“我被嚇到了,我親眼看著他跳下去……我不敢相信,他是我最好的朋友。”
“無論怎樣,看來你需要配合我們回警局調查了。”警察頓了一下,然後看向格洛麗亞,“還有你。”
“等等。”格洛麗亞才不想那麽麻煩,她握了握拳頭,然後摘下一隻手套,露出了那終日不見陽光而異常蒼白的手,大家看到她把手放在那個男孩的肩膀上,不知道這是什麽意思。
一瞬間,海量而紛雜的場景信息如同潮水湧入格洛麗亞的大腦,她無法真正感受到親曆者的任何情緒和念頭,但其中代表的含義並不難懂。
不一會,她的鼻尖略有些發酸,收回了手。
“是你推的,你手上有一道痕跡,因為在那一瞬間他的指甲還在你的手上用力劃了一下,都出血了,你如果不承認的話,死者的指甲縫裏肯定可以提取到你的DNA,至於原因,與你的家人有關,還要我繼續說嗎?”格洛麗亞皺著眉頭艱難地咽了一下口水,她在努力讓自己平複心情。
現場先是安靜了一會,然後班級裏的學生開始騷動,大家既是驚奇又是疑惑,格洛麗亞憑什麽這麽篤定?但死者的父親才懶得思考那麽多,已經目光凶狠地盯上了那個男孩。
男生緊咬牙關,低下了頭,雙手緊捏得發抖,低聲說:“不,不用說了,他的父親我們都惹不起。”
他看向警察,誠然恐懼如烏雲密布心頭,眼裏已湧上水霧,他還是認罪:“是我幹的,我會配合你們的工作。”
大家都震驚於這一事實,班上的學生更是沒想到一天之內能夠對兩位同學有如此大的改觀,一個成了殺人犯,一個像是大偵探。
格洛麗亞並不開心,成就感很快被一種複雜的感受所吞沒,殺人就該付出代價對吧?可為什麽自己有一種選擇題做錯了的失落感?
“對不起。”她在心裏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