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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又贏了!”林子耀叉著腰歎氣,“我贏不過你,你輸給了劉信達,我這不是必定會輸了麽?”
兩人剛剛在不影響排位的業餘隊戰模式下進行了一場比賽,李想攻,林子耀守,李想甚至都還沒有找出林子耀的角色是誰,僅僅幾次攻擊,林子耀的失誤分數就達到了30分,比賽結束。
“你沒睡醒吧?犯的都是低級錯誤。”
“都賴我爸!”林子耀一臉義憤填膺:“昨天我爸的秘書去紅領巾抓我了!他之前居然清了個私家偵探,在我的手機上裝了跟蹤定位,靠!然後把我鎖在家裏,全家人輪番唐僧轟炸一晚上。”
“侵犯了成年人的人權!”李想幫腔。
“說的就是啊!那秘書老劉,不僅去紅領巾門口堵我,還對花姐出言不遜,還逼她辭了我,靠!”
“心疼花姐!”李想心想,要不是你自己遊手好閑,怎麽會連累到花姐?但是看林子耀一臉正氣,就沒說出口。“沒砸店吧?”
林子耀嘖了一聲,“你當我們家的秘書打砸搶燒的啊?”
“不是……你剛才說得挺可怕的來著,我這是合理想象。”
“這體現了你對富二代家庭的誤解。”
李想默默地翻了個白眼,“花姐就把你辭了?”
“那當然不能成。”
據說,程樺在他家秘書麵前不卑不亢,引出憲法以及勞動法相關條款來做論據,還請秘書先生吃了提拉米蘇喝了紅酒。秘書大叔大概也是愛機敏美人的。
秘書走後,程樺一直沒給林子耀好臉色,她說:“作為雇主和雇員,我對你給我帶來的經濟效益很滿意,為了我的資本最大化,我也不會主動辭掉你,這是我的權利。但是,林大公子,現在我以朋友的身份與你說話。”程樺嚴肅起來,媚態全無,隻剩長者的苦口婆心,“你現在的優越生活是建立在你的父輩祖輩的奮鬥之上,任何你能看得上的聰明一些的女人,看得都不是你現在擁有多少,而是你將來會增值多少。我也一樣。”
林子耀說:“如果我能通過競技場達到自我增值呢?”
程樺鼓掌:“那麽你就是富一代了。比當富三代還強。”
林子耀這是和程樺杠上了。他對待比賽如此之嚴肅,是李想從未見過的。可是李想並不願意多陪他,隻能搬出左非夢來擋槍。
“你家領導怎麽管得你那麽緊啊?”林子耀對翼表示不滿。
李想望天,“也許是一種愛吧。望我成龍。”
其實,她根本沒有針對幫助林子耀的事請向左非夢詢問過。一想到左非夢枕著手臂說自己是結果主義者的樣子,李想就心虛。她自己是想明白了,一切順其自然,若林子耀贏了就衷心祝福,若他輸了,自己就帶著他的份去參加複活賽。於是她抽空背著左非夢來訓練林子耀,難免會將左非夢演示給自己的場景和講解過的知識傳授給他。這些如果被左非夢知道了,她一定會罵自己傻吧?會生氣嗎?會禁止自己與林子耀的來往,甚至……製造契機使林子耀輸掉嗎?
最後一項應該不會,李想相信左非夢的為人。
林子耀心事重重地與她告了別,說是去花姐在競技場裏開的紅領巾蛋糕房坐坐——他最近再也不和競技場裏的朋友們燈紅酒綠了,一有時間就往那裏跑。李想有些擔憂地望著他離開,隻知道這擔憂是一種第六感,卻不知具體為何。她退出了係統。
市中心醫院,李想在李剛床邊忙碌了多久,左非夢就在病房外候了多久。病房外麵的椅子很硬,坐著不舒服,左非夢隻能時而從玻璃窗偷看,時而走一走,這樣等了有一個多小時了,相當累。
她原本沒打算跟個癡漢一樣等這麽久的,想著在外麵偷看一段時間,等李想核對完李剛的生理數據就進去。可是誰知道,李想剛一核對完數據就坐在李剛床邊,眉心一蹙,一臉委屈,大概是要哭訴了。
“咦,她騙了我。”左非夢喃喃道。
她記得李想對自己說過,在父親床邊的時候她從來不會露出軟弱的神情,更不會哭,隻有到偶像麵前才撒嬌。可是至今為止,李想沒對她撒過一次嬌,每天都在教訓她要井井有條,大多數時候左非夢呼喚她上樓她都回複“等等”,自己秒回短信而她總要隔個五分鍾,哦還生過一頓氣。左非夢根據自己醒過來之後的真實經曆總結出:別扭受的話不能信。
左非夢不知道李想是在對父親講述自己麵對林子耀的矛盾心理,於是想,她又怎麽委屈了?我對她多好呢!原本想推門而入的*也隻能硬生生忍住,畢竟別人訴苦的時候大概是不希望有人打擾的。
“誒!你是左——”
左非夢直接捂住了路過的小護士的嘴,緊張地看看病房之中,見到李想沒聽見外麵的動靜,才放鬆下來。她給認出她的激動的小護士簽了名,然後低調的坐回到椅子上,腿上放著給李想帶的進口水果。
這時,左非夢受到了一條短信。王德會:我還有十分鍾到醫院。
左非夢連忙發消息給李想:十分鍾後我去醫院看你,給你個驚喜。
她小心地透過玻璃窗偷看著,查看過手機的李想先是對著手機屏幕愣了片刻,然後從椅子上跳了起來,原地跺了幾次腳,像熱鍋上的螞蟻似的圍著李剛的病床轉了兩圈。走到病房裏的鏡子前拍了拍浮腫的臉揉了揉黑眼圈,然後對著自己在病房裏吃完的盒飯拍了一下腦門,開始收拾。等收拾完了,她湊到窗前去守著,時刻望著醫院樓下,搜索左非夢的身影——當然,她必然是搜索不到的。
左非夢就這樣又看了十分鍾,感到時間飛逝。她理性地想:愉快的時候人會認為時間過得更快,我因為偷窺到了她緊張的一麵而感到愉快,這應該是意味著好感。但也隻是愉快而已,並沒有別的過分的欲念,所以大概也隻是好感。為什麽會對她產生好感?這樣一個長相普通、死宅不愛運動、強迫症、性格別扭造作的人。左非夢想了半天也沒想到答案。
樓梯口傳來一陣簌簌生風的腳步聲。左非夢回身望去,有點不敢相信眼前的就是已經66歲高齡的王德會。王德會是天津人,長得不高不胖,退休前在一家利潤頗高的大國企做到了中層領導的位置,工作近四十年,從未停止熱愛運動,也正因為年輕時陪領導打球,才得以升遷,加上從不抽煙喝酒,現在體型依然保持得很不錯。
“小左,終於見麵了!”王德會沒有一點長者的架子,見到左非夢主動握手,一切都像是在競技場裏見麵一樣。
不將王德會回來探望她的事情告訴李想,這是王德會的意思。一來,是因為他此來北京,原本就是公司組織退休領導來的一次遊玩,不一定真能有時間過來。二來,他不想讓李想準備得太麻煩,這孩子現在心重,知道他來,肯定要請出去吃飯的。
“當年我剛認識她的時候,她才這麽大,天天擺張臭臉,說世界其實是一部小說或者電影,無知的人類都不知道她李想其實是主人公,是將要稱霸競技場的。”王德會的手在自己胸口處一比,感慨道,“隨著她爸爸的沉睡,原來那個小中二病也睡下了……對了,你怎麽不進去啊?”
左非夢這才推門而入,她其實還想繼續聽王德會說說李想小時候的黑曆史來著。
病房中幹淨得一塵不染,李剛的胡子是刮過的,整個人除了浮腫一些,看上去就像普通的睡著了一樣,氣色很好。猛地見到王德會,李想著實受到了驚嚇,但是不久,就進入了故人團聚的溫馨氣氛。
王德會說,上一次來看望李剛已經是幾年前的事情,這幾年老伴身體不好,孩子結婚生子也沒少讓他著急,現實裏的忙碌讓他已經顧不上虛擬世界的老朋友。但是李想的每次比賽他都有去看,不管她是輸是贏,不管競技場裏的人如何評價她,德爺爺依然記得想想是要征服競技場的“男人”。
李想:“求別提中二期黑曆史……”
左非夢坐在遠處無聲地笑了笑。
王德會又將自己買來的水果放進病房的冰箱,讓李想榨汁喂給李剛喝,買的是李剛當年最喜歡的臍橙。李想接過袋子,眼眶馬上就紅了,“德爺爺,我爸醒著的時候,我從來沒加入過luke,隻想在新戰隊裏麵發展,想超過爸爸。現在想來挺後悔的。”
這一次,左非夢從她們敘舊的談話裏了解到了李想的曆史。在她上初中沉迷學習的時候,年僅9歲的李想就被爸爸帶進了競技場。
那時的李剛建立luke戰隊有兩年,是競技場最厲害的戰隊。有緣的是,左非夢的父親左曠達當時建立楚天戰隊一年,兩人都是競技場上的數一數二的大牛,也是朋友,教育孩子的思路卻完全不同。左曠達希望孩子認真學習考好大學,最好出國鍍金,走一條正統人生贏家的道路。而李剛稱自家孩子是散養的,想知道爸爸從哪裏得來的粉絲?那就也來玩玩。
李想就是這樣上了賊船。她平時就腦洞大,借著中二病每天都在想一些奇奇怪怪的場景,並因此受到媽媽的毆打和同學的嘲笑。可是這裏不同,在這裏,她的腦洞被所有人誇讚為神童。因此她順利愛上了這個地方。
李剛的朋友很多,總是沒時間照顧她,所以,總是將她托付給隊裏的老朋友淩絕頂,也就是王德會。可以說,在競技場的最開始兩年中,李想是以父親為目標,在德爺爺的拉扯下成長的。當時注冊人數遠不如現在的競技場,對這樣一個飛速進步的小孩子給予了太多的矚目,以至於李想膨脹起來。“鴉神”隻是個玩笑,可是她自己漸漸都信以為真。裝作男孩子,則是因為她看到很多人說女孩子技術不行,競技類的活動還是得男性來。這是她既自負又自卑的體現。
然而即便是最輝煌的那一年,她也未曾加入過luke。李想的逆反期來得很早,12歲的時候,盡管各方麵知識遠遠不夠,但憑借膽大心細,她已經小有名氣。她拒絕加入luke,不想被父親管束,於是加入了剛剛成立不久的,全員男性戰隊——海軍陸戰隊。一直到13歲在排位賽中脫穎而出進入國家隊,一個月後李剛與隊友對戰意外沉睡,14歲在世界邀請賽中失誤,然後灰溜溜地隱退……
一直到現在,李想依然不知道父親在與朋友的對戰中遭遇了什麽,但她回想種種細節,想起自己進入國家隊後,很多人都在說自己全憑運氣,甚至走後門。她相信,父親沉睡的原因應該是與自己有關。
這之後的事情,左非夢也了解一些,因為她那時也開始進入競技場了。如果將李剛和左曠達活動的那個時代比作遠古大神的輝煌,那麽李剛的沉睡帶來了遠古大神們的集體隱退。左曠達離開了,被政府招去做關鍵機關的公務員。與李剛對戰的那個朋友離開了,懷著永遠的歉疚。當時競技場前十位的選手,走了一大半。原因各種各樣,比如中國在世界邀請賽中輸得太難看,比如李剛的沉睡帶來的恐慌,比如政府的接管等等。
但是李想沒有注銷賬號。在林子耀的勸說下,她神不知鬼不覺地加入了luke,隻是名義上而已,為了讓失去好幾個高手隊員的luke至少在表麵上看得過去。那之後她有兩年的時間沒有登陸過競技場,整天放了學就往醫院跑,在醫院寢食。她的媽媽和李剛辦了離婚,出國去,後來嫁給了外國人。李想死活不願離開,又和媽媽賭氣,不肯花她寄來的錢,最後實在走投無路,終於還是回到了競技場。可這次,競技場已經群雄並起,再也沒有給她這個“鴉神”留一個位置。
左非夢在腦中梳理出了這條故事線,不禁驚歎,李想今年才21歲,大學剛畢業,卻已經經曆過這樣多的事。與她相比,自己太順利,對競技場的感情也太淺薄。她無法體會一個在競技場收獲過無邊的吹捧,又得到過銘骨的悲劇和悔恨的人,對那裏懷著怎樣複雜的感情。這樣的李想依然決定跟著自己沒有離開,左非夢想,若不把她抓牢,可真是誰都對不起呢。
王德會拍著李想的肩,“做什麽事都不能後悔。你要是真後悔,就和小左一起,超過luke,如果能把luke搶回來更好。我看那個金哥不順眼好久了,銀蛟也是,我懷疑他跟金哥有py交易。”
李想大跌眼鏡,從一個66歲的男性口中聽到這個詞,衝擊力還是蠻大的。
左非夢遠遠地說,“我也是這麽想的。”
“好了想想,謝謝你不嫌棄德爺爺,等你們準備好了就來找我,我隨時準備著當你們的隊友。”王德會在病房裏坐了一小時,然後告別,“不用送了。不用,我跟著單位的人吃過晚飯了。我明天一早就回天津,等回去了,咱們競技場見。”
送走了王德會,李想滿心感慨,回到病房的時候甚至忘記了還有左非夢在。她看著左非夢手上提的一袋子水果,恍然大悟,“你也給我爸買了水果?啊,進口的紅柚!”
左非夢看著她把紅柚放進冰箱,低聲說:“不是,那是給你買的……”
“你說什麽?”
“我說以後再給你買。”
李想撓著頭,“其實……我不太喜歡吃柚子。太酸了……但我可以幫你剝!”看到左非夢露出了受傷的表情,李想連忙加上了最後一句。
這天晚上,李想第一次在離開病房的時候有人陪。她最後檢查了一遍,與父親告別,左非夢就在門口靠著牆等她。走出醫院的時候,北京下了這一年的第一場雪,雪很小,落在衣服上馬上化成水滴。李想戴上了連帽,她覺得夾雜著霧霾顆粒的雪一定不幹淨,不能忍受它們弄髒自己的頭發。
左非夢放慢了腳步,比她稍稍落後半步,然後肆無忌憚地觀察她。這個完全喪失了童心,走路時總是沒自信地微微低頭的姑娘,有什麽可以令自己產生好感的優點呢?
“李想,你有什麽優點?”左非夢生硬地問出口。
李想思考了一陣,說:“第一,長得過得去。”
左非夢覺得一般。
“第二,安靜坐得住。”
說本質點就是死宅。
“第三,勤快愛幹淨。”
強迫症。
“第四,性格好。”
明明別扭死。
左非夢在心裏一一否定完畢,“還有嗎?”
李想撓撓頭,“誒……這些還不夠嗎……我還挺謙虛的不怎麽想我的優點來著。”
左非夢想,那就是沒了。歎了口氣。(83中文網 www.83zw.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