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23.國民夫夫3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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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節.畫卷
夜色深沉, 一道人影靜靜立在湖心亭。淡綠的衣衫,身子骨有些瘦弱, 瓜子形小臉,下巴微尖,柔美異常, 尤其一雙彎月狀的眼睛, 水波盈盈, 簡直比天上的繁星還要迷人。
路過的小丫鬟端著盆,猛然被那身影一驚,拍了拍胸脯,頗有些驚魂未定,“青寧姑娘,您早點歇著吧,這入了秋,夜晚容易著涼。要是出了什麽差錯, 將軍那……”可不好交代。
青寧扭頭笑笑, 神色柔和, 像是無意中打斷了丫鬟的話一樣,“我就是睡不著出來走走, 這就回房了。”語調溫軟,頓時令人再生不起半分責備之意。
青寧是一隻妖, 可偏偏美豔妖嬈這樣的詞跟她搭不上半點邊。
青寧的身上透著一股子仙氣, 連收妖的老道士見了她也是滿臉驚疑, 桃木劍都不敢□□, 畢竟沒有哪個妖像青寧這般怪異。
“阿寧,你……”有個高大的身影腳步一邁,從黑暗的回廊處閃了出來,五官堅毅俊朗,眉宇間帶著殺伐之氣,縱然是一身再簡單不過的素色單衣也被他穿出血腥的味道。然而望向眼前女子的眸光卻異常柔和,嘴角抿起個小小弧度,滲出歡喜的味道。
“將軍多慮了。”青寧笑得冰冷疏離,側身避過男人伸出的手,“你知道的,我不需要這個。”
那是一件披風,純徹的白,領口上繡了圈狐狸毛,是上次圍獵時皇帝賞賜給雲崢的,極珍貴的獵物白狐,被雲崢拿來做了披風。
“畢竟,我是隻妖。”最後一句話像是自言自語,輕輕擦過耳畔,飄散在風裏。
“阿寧,我不是那個意思。”披風落在地上,明明沒有什麽重量,雲崢伸手去撿,卻感覺像是壓著鉛塊,沉得驚人。
青寧的背影很快融入漆黑夜色,兩人的房間離得極遠,一個在這頭,另一個,卻在那一頭。
青寧關上房門,屋子是典型的閨閣小姐風格,雕花木床,銅質的梳妝台,一旁的琴桌上置放著雲崢特意從西域尋來的名琴“綠沉”,紋絡帶著曆史的印記,是很稀有的沉香木所造。
曾經西域公主月初雲一曲《沉珂》不知驚豔了多少人,雲崢打了勝仗,不要那豔冠天下的美人,卻單單求了這把琴,盡管青寧不過隨口一說,雲崢卻記在心上,默默為她尋來天下最好的琴。
書桌背後的牆麵掛著幅畫,年代似乎有些久,邊角微微卷皺,背景是叢湘妃竹,綠色的竹節,斑駁淚痕,紅白相間。
新月朦朧,綠衫美人裙擺迤地,腰間係了管玉白的笛子,眼波盈盈,柔美非常。
一縷月光從窗口傾瀉而入,畫中美人微微眨眼,靈動異常。
沒錯,青寧是一隻畫妖。
民間有傳言,畫中之妖,以月光晨露為食,性子涼薄,幻化人形後,容貌昳麗,傾城絕色,是為禍亂之妖。
第二節.往事
雲崢有晨練的習慣,手裏長劍一抖,輕巧地挽了個劍花,路過的下人隻看見他重疊模糊的身影,地上枯葉被凜利的劍風卷起……
青寧和雲崢的初遇其實是在很早以前。
府裏眾人隻知道將軍征戰西疆,得勝凱旋帶回來一位綠衫美人,直感歎將軍果然是個有豔福的人,先是深受皇帝寵愛的九公主宣稱非雲崢將軍不嫁,再又是這麽個姿容絕世的美人陪伴身側。
永樂五年,邊陲戰亂頻繁,百姓不堪其擾,飛雲將軍領命西征,得皇帝城樓相送。
這一場戰事持續了很久,因著連日大雨,軍帳內也有些濕漉漉的雲崢正在擦拭佩劍,銀白的刃,浸染了不知多少鮮血。
外麵的士兵正在清理戰場,來來回回的走動聲。
西疆之戰無疑是有史以來最慘烈的,縱然是雲崢,也不免為那修羅煉獄一樣的血腥戰場心驚。
雲崢是大胤朝的將軍,也是前任開國大將軍碩臨的嫡子,從小便熟讀兵書,習武練劍,成年之後更是經曆大小數百次戰爭,浴血拚殺,看過無數人生生死死,也受過數道劍戟刀傷。
“多虧了將軍,這回蠻子被打得落花流水,怕是得安分好久。”
“誒誒,你們猜猜,這回了京,皇上會怎麽賞賜我們?……黃金,美人肯定少不了……”
“嘖,就你啊,不是我說,王二你個慫包也好意思要賞賜,要不是將軍指揮有方……那塞魯摔下馬,哪能這麽容易就勝了……”
“都圍在這幹嘛,整天的盡愛說閑話,跟長舌婦一樣……都散了散了,皇上已經下了聖旨,很快就大軍開拔回京。”
“是是是。”
營帳外窸窸窣窣幾聲,又歸於平靜。
麵前案桌上平鋪著一道聖旨,黃澄澄的,雲崢卻並未看它,目光落在空蕩蕩的某處,有些恍惚。
戰爭,雨水,跟那一次多像,她呢?她還會出現嗎?雲崢還是存著些許念想,即使微薄得可憐。
大軍三日後開拔,返京途中突然下起了暴雨,明明前一刻還是晴空,卻驟然落下大滴的雨水。
雲崢怔愣地望著麵前突兀出現的破廟。嘴裏喃喃,“青寧。”
“將軍,這廟……”有些古怪。副將默默咽下後半句話,隻因為雲崢已經毫不猶豫走了進去,腳步透出從未有過的倉促意味。
青寧就是在那樣促不及防,卻又驚喜非常的情況下出現在雲崢麵前。
月光皎潔,映得青寧一張如玉的臉龐越發動人,指間的玉笛竟還不及她膚色白皙,戛然而止的笛音,驚慌失措的眸光,像是一副極美的畫卷。
雲崢的副將跟著他征戰多年,隻以為將軍是為這月下美人驚豔,哪裏知道雲崢一眼便認出來青寧,那個自己夢了許久的人。
雲崢自然是知道青寧身份的,甚至可以說青寧是他的救命恩人,或者說……夢中情人。那是雲崢唯一一場敗仗,年少輕狂,決策失誤,中了埋伏,險些全軍覆沒。
也許蠻夷人覺得雲崢沒少給他們添亂,甚至因著這麽個少年將軍折損了蠻夷數員大將。雲崢被他們戲耍般追趕,滿身血汙,狼狽不堪,身後的蠻夷士兵始終保持著不近不遠的距離,嬉笑著。
雲崢跌跌撞撞跑進一座破廟,眼睜睜看著青寧從畫卷之中走出,在驚豔的同時,麵前煙霧嫋繞,曼妙如斯,凶神惡煞的敵軍像是突然陷入了幻境,紛紛丟盔卸甲,沉沉睡去。
“你是誰?”是畫中仙子嗎?身上布滿大大小小的傷口,尤其是那穿胸而過的一箭,稍微一動便是股撕裂般的劇痛。雲崢終於支撐不住,昏迷過去,在意識消失之前隻聽到一句“我是青寧。”溫柔如水,算是回答他之前的問話。
雲崢醒來,卻是躺在溪潭邊,流水嘩啦啦地奔騰,沒有破廟,沒有畫卷,更沒有青寧,隻剩滿麵焦急的部下守在身邊。身上的傷口已經被包紮過,明明記得是青寧救了自己,背著藥箱子的老軍醫卻不像說謊的模樣。
一切都像是一場夢,派出去調查的部下回報說那是片荒野,從未有什麽過廟宇。雲崢澀然,以為青寧不過是自己杜撰出來的,那麽美好的女子果然是不存在的。
時隔幾年,終於又見到青寧。
隻可惜,青寧根本不記得曾經救過那麽一個落魄的將軍,雲崢隻能欺騙自己,青寧太過善良,也許是救的人太多。
青寧並沒把雲崢放在心上,縱然雲崢身份尊崇,樣貌俊美,對別的女子都是不假辭色的冷漠樣子,偏偏對她卻是溫柔討好。可青寧心裏已經有了別人,一個和雲崢完全不同的人。
錯的不是雲崢,隻是時間沒有對上。
青寧喜歡的是當今文狀元渝風,那是個文采出眾的男子,青竹一般的雋永風姿,溫文爾雅,待人和睦,永遠帶著春風般的柔和笑意。
青寧是被渝風從一個畫商手裏買來的,在那間屋子裏,看著渝風寫下飄逸的草書,繪下清麗的荷花。
渝風筆下最多的兩個字是昭禾,工工整整的小楷,帶著滿滿情意。畫得最多的也不是什麽牡丹圖,錦雀圖,而是一紅衣冽冽的美人,或站或臥,或笑或嗔怒,明豔嬌媚。與青寧是完全不同的類型,若說青寧是月,那麽這女子就是陽光一樣的存在,灼熱而美豔。
青寧隻知道那畫裏的女子是當今聖上最寵愛的九公主,天之嬌女一樣的存在,昭禾,昭禾,總能聽到渝風一遍遍叫著她的名字,那樣的專注眼神,也隻有對著昭禾的畫像。
青寧甚至發現,自己與昭禾的眉眼間竟有一兩分相似,即使兩人一個如火,一個似水。
渝風到底是為什麽買下那副畫卷,青寧不敢去深究,也不願意去想那麽明白。
渝風去了京城趕考,借住在姨母家,他帶走了所有昭禾的畫像,卻獨獨留下了青寧的那一副,混雜在許多風景圖裏,不再理會。
青寧知道渝風那麽迫切地想要考取功名,不是想要光宗耀祖,隻為了離昭禾更近一些,哪怕一點點。沒有渝風的屋子,青寧也是不願意待的。青寧從畫卷裏走了出來,綠衫的美人比畫上還要動人。
隻可惜,還沒等青寧見到渝風,一個多管閑事的老和尚口口聲聲說著人妖殊途,直接將青寧扔進畫卷,封印到了一座破廟,說是等待有緣人才可離開這廟宇。
何為緣?妖也會有有緣之人?若是這般,渝風從畫商手裏買下自己,又為何不是有緣人?青寧隻覺得這老和尚莫名可笑,奈何那是個得道高僧,紫色□□上滿布金光閃閃的梵文。笑得慈眉善目,偏偏讓青寧恨得牙癢癢。
幾年的歲月,對於妖來說,隻是彈指之間。那座破廟明明就在荒野裏立著,路過的旅人卻視若無睹,仿佛沒人看得見。
青寧從一開始的期待,再到麻木,心裏的焦躁似乎也慢慢平了下來,久未再進的修為也是飛速增長。
渝風的樣子慢慢模糊,青寧甚至隻記得他是個笑得好看的男子,再想不起他的眉眼。
不知道是在什麽時候,也許一兩年,也許三四年。一群人突然闖入了破廟,濃重的血腥味彌漫,青寧靜靜看著,被追殺的人身形偉岸,臉上血漬遍布,根本看不清長相。
青寧其實也不知道誰是好人誰是壞人,隻是單純地認為以多欺少就是不應該,於是施了幻術,救了那瀕死的男人。雲崢,雲崢,青寧在心裏默默念了幾遍,記下他的名字。
即使雲崢很認真跟她解釋了兩人的淵源,救命恩人,那又如何?青寧不過是隨手救了他而已,無關其他,若是換了別人,青寧想,她也是會救的。
第三節.心亂
永樂五年元曆七月初七,大胤朝一年一度的姻緣節。
湖心亭裏麵擺了一桌子的小吃,紅的,綠的,色彩斑斕,形狀各異。青寧端著白瓷杯,漫不經心地抿著茶,雲崢坐在她對麵,躊躇再三終於開了口。
“阿寧,今日是姻緣節。我……我想……約,約你……”雲崢麵對青寧永遠是一副愣頭清的模樣,局促到了極點,明明隻是很簡單的邀約,況且這大胤朝不知道有多少女子盼著與他同遊。
“姻緣節。”青寧垂著頭,看不見表情,雲崢放在身側的手不由攥緊。
青寧放下茶杯,抬眼看他,聲音平淡,“好啊。”
雲崢原本準備好的一肚子說辭生生咽了下去,古銅的膚色霎時染上緋紅,激動得不能自抑。
青寧對他的態度一貫是冷冰冰的,疏遠得很,就是麵對府裏身份低微的下人,青寧都能溫聲軟語,言笑晏晏,偏偏一見了雲崢就是張冷臉。
其實說到底,還是雲崢自己種的苦果,當初青寧怎麽也不願意跟他回府,雲崢怕她又消失不見,尋來一位欠自己人情的得道高僧,強硬地下了禁製,隻要拿著那副畫,青寧就不得不跟他走。
雲崢哪裏知道,他尋來的那位高僧就是當初封印了青寧的遠智和尚。帶著些遷怒的意味兒,青寧對他的第一印象就不怎麽好,蠻橫霸道的男人,還偏偏跟那臭和尚是一夥的。
姻緣節,顧名思義,就是人間男女成就美好姻緣的日子,起源於一個叫嫣若的美麗女子,因思念夫君而在月圓之夜放下塞有字條的河燈,後來的年輕女子紛紛效仿,借蓮花燈向心儀男子傳情,逐漸演變為民間的一個節日。
入夜,街麵上已經是人群熙攘,衣著豔麗的少女,手拿折扇的翩翩公子,各色的花燈糖人,好不熱鬧。
雲崢穿了一身白衣,俊眉朗目,身形高大,墨色的發絲被高高束起,在人群裏極其扯人眼球。其實雲崢是喜歡黑色那樣厚重的色彩,隻因為青寧隨口的一句喜歡白,便毫不猶豫換了從未穿過的白衫。
青寧仍舊是綠裳,漂亮的眉眼在滿街琳琅花燈的照耀下愈發動人,蓮步輕移,身姿嫋娜。
青寧慢悠悠走著,右手提了盞白兔模樣,憨態可掬的宮燈。青寧其實很少這麽仔細地逛人間街市,見了什麽都覺得新奇,雲崢小心護在她身側,生怕有人衝撞到青寧,或者不小心磕碰到哪。
人潮突然向著一個地方湧去,青寧有些好奇地踮腳張望。隻一眼,青寧便徹底呆住了。手裏的宮燈“啪嗒”一聲掉在地上,宮燈裏點著支蠟燭,火舌很快蔓延。雲崢一腳把那隻剩骨架的燈籠踢開,綠色的裙邊卻還是被灼出一個黑乎乎的洞。
渝風,雲崢聽到青寧唇間吐出這麽一個名字,清晰無比,即使是在那樣嘈雜的環境裏。
明明隔著很遠的距離,雲崢卻知道渝風一定是看見他了,甚至渝風還禮節性對著他點頭一笑。
雲崢突然恍然,隻覺得渝風那一身白衣極其紮眼,帶著些諷刺的意味,是啊,文狀元渝風喜著白衣,風姿斐然。
雲崢冷漠地瞥他一眼便收回視線,緊緊粘在青寧身上,不由酸澀,到底青寧怎麽會認識渝風?
青寧根本沒察覺雲崢的異樣,隻呆呆望著渝風,心緒複雜。竟然又見到了他,不是已經離開了嗎?高中狀元的他應該離心上人很近了吧。
大胤最出色的兩個男子,一文一武,武有雲崢,軍功赫赫,文有渝風,才思敏捷。
京都的女子幾乎拿他們做了如意郎君的典範,尤其渝風,性子溫潤,愛慕他的女子上至宰相千金,下達平民女子,就連皇帝也在殿試時大肆誇讚了一番渝風所作的錦繡文章《策論》。
當年渝風高中狀元,鮮衣怒馬,回府時,抱了一堆姑娘家扔到懷裏的錦囊繡帕,一時傳為佳話,更是有了“公子如風”的美名。
皇帝對渝風很是滿意,隻因他才學出眾,人又正派,常在朝堂妙語連珠,令人稱歎。大胤朝的農業一直很有問題,北部地區幹旱連連,沒有收成卻還得交稅,百姓怨聲載道。
而渝風遞了折子,提出極有建設性的灌溉水利法,滿朝文武皆都對他讚不絕口。就連一貫喜歡跟渝風對著幹的武將,三品大臣寧綏也是承認了渝風的才幹。
皇帝看出來渝風喜歡九公主,本來是想要賜婚,才隱晦地提了一句,不知道昭禾從哪得來的消息,直接闖進禦書房,很明確地表示若非雲崢,終身不嫁。
後宮裏到底是些愛嚼舌根的,民間也很快傳出來九公主心悅雲崢,不惜拒婚新科狀元郎渝風,雲崢和渝風又再次被扯到了一起,成了民間百姓茶餘飯後的談資。
渝風自然是戀慕九公主昭禾的,卻也知道自己配不上昭禾這樣的金枝玉葉。賜婚的事是皇帝主動提出來的,隻為了用駙馬這身份牢牢綁住渝風,況且渝風的性子溫潤,也著實適合被寵著長大,性情嬌縱的昭禾,至少婚後兩人不會吵起來,夫妻和睦。
可看在昭禾眼裏卻是渝風膽大妄為,身份低微還想肖想皇室公主,也不知道給父皇灌了什麽迷藥,整天在耳邊說他好話,反而自己成了刁蠻之人。
再加之昭禾因為自家父皇當年征戰天下,平定番邦,自小便有著極濃的英雄情節,喜歡的固然是雲崢這樣鐵骨錚錚的將軍,而非書卷氣息濃鬱的文官。
雲崢麵容冷峻,一身殺伐之氣,別的女子也許會怕,昭禾卻很是著迷,每每雲崢出征都是擔驚受怕,得了大軍凱旋的消息便歡喜不已。
先不提昭禾與渝風的糾結事,青寧和雲崢自在街上看到渝風,便各懷心事匆匆回了府。
沒有人看見隱藏在人群中的一個老道士,落在青寧身上的眼神詭異扭曲。若是雲崢細心點,便會一下認出來,那個奇怪裝扮的老頭正是大胤國師遠崇,一個以捉妖除魔為己任,不分青紅皂白的老頑固。遠崇從來不分好妖壞妖,對他而言,妖物便不該存於世間……
姻緣節,本來是個美好的節日,雲崢甚至已經早早安排好了一切,到底還是白費了。
雲崢在青寧門前呆立了許久,終於還是眉心緊蹙,放下欲敲門的手,轉身離去。
牆麵仍舊掛著那副畫,卻隻剩下一叢湘妃竹,畫上美人所在的位置空蕩蕩的。青寧坐在圓桌前,麵前白瓷杯裏的茶水已經涼透,飄浮著幾朵小小的茉莉花。
青寧伸手漫不經心撥弄著花瓣,神思飄忽,本以為自己已經記不清楚那人的長相,卻沒想到過了這麽久,再見到還是一眼就認了出來。渝風還是一樣的溫柔呢,連嘴角笑起來的弧度都分毫未變。
門外的腳步聲逐漸遠去,青寧知道那是雲崢。其實青寧一直都覺得雲崢這人有些莫名其妙,放著金枝玉葉的公主不喜歡,偏偏粘著她這麽一個妖。
腦海裏兩人的容貌交替出現,一會是渝風那張溫潤的容顏,一會又是雲崢堅毅俊朗的冷峻臉龐。
青寧有些惱怒地拂袖,桌麵上的茶杯頓時往地上摔去,好在快要落地時被一團白色的煙霧托起,又穩穩落回了桌上。
第四節.紛擾
青寧聽了許多遍昭禾的名字,卻從來沒想過會在那樣突然的情形下見到她,那個被渝風放在心尖上的女子。
天氣並沒有什麽不同,陽光明徹,暖融融灑在蓮池,蓮花已經謝了,幹枯的荷葉皺巴巴蜷縮在一起,幾尾紅鯉魚悠閑地從廊橋下遊過。
昭禾穿著身紅色宮裝,裙擺迤地,腰間是個粉色的荷花香囊,鴉青色發絲被綰成雲煙芙蓉髻,插著金步搖。臉龐明豔嬌美,腮側兩抹紅暈,眼神更是含情脈脈,瀲灩生波。
站在她對麵的雲崢明顯心不在焉,神色漠然,表情冷淡,隻敷衍著應答幾聲,有時幹脆隻點頭,不發一詞。
青寧隻是從旁路過,並沒有打算驚動那兩人。雲崢卻已經看到她,急步走過去,眼眸裏多了幾分真實的情緒。
“阿寧。”很簡單的兩個字被雲崢叫出來,像是冰層突然融化,柔和到極致,連冷峻的神情都一下軟化了。
昭禾畢竟是女人,敏感地捕捉到了雲崢語調裏的那一絲起伏,明媚的鳳眸頓時帶上了些不滿,冷冷瞪視青寧。
昭禾知道雲崢不近女色,所以哪怕雲崢對她這麽個身份尊貴的公主也冷冰冰的,昭禾一樣沒覺得有什麽不滿,甚至認定了雲崢是個專情的人。可現在呢?青寧出現了,昭禾一眼便可以看出來雲崢對青寧的不同,那是真真正正放到了心上。
青寧不可能再裝作沒看見他們,況且昭禾已經急不可待跟著雲崢走過來,昭禾的容貌就跟渝風畫上如出一轍,豔麗得逼人,眉眼微挑,氣質如火。
“你就是青寧!?”昭禾本就比青寧要高出幾厘米,兩人麵對麵站著,再加之昭禾又站在石階上,多少有些居高臨下。清脆的聲音帶著些嬌蠻味道,青寧很容易就看出來麵前這九公主對自己懷有不小的敵意。
還沒等青寧說話,雲崢已經滿臉不虞地下了逐客令,“九公主,天晚了,你還是早些回宮為好。”語調冷淡,絲毫沒因為麵前是個公主而謙卑討好。
昭禾臉上一僵,表情有些尷尬,似乎沒想到雲崢這麽不留情麵,咬了咬唇,“雲崢,我……我隻是好久沒見你,想來看看你。”說到最後聲調降了下去,微垂著頭,帶了幾分小女兒情態。
“將軍府太過簡陋,不適合公主你這樣的金枝玉葉。”雲崢倒是很有風度地等著昭禾說完,隻可惜一開口就扔了句冷冰冰的話,絲毫不解風情。
昭禾頓時被堵得說不出話來了,小臉漲紅,恨恨瞪了青寧一眼,扭頭氣衝衝往外走。
“公主,公主,您慢點!小心台階!”宮女慌裏慌張小跑跟上去,一看昭禾越走越快,急得拔高嗓音尖聲叫了出來。
“大驚小怪的。本公主哪有那麽嬌氣!走啦,回宮!”昭禾本來還走得很慢,私心裏是希望雲崢出口挽留她的,哪知道一回頭就看見雲崢癡癡望著青寧,根本沒有理會自己的意思,氣得咬牙,跺了跺腳,不再回頭。
“可是……這……宮裏的馬車還沒到呢,公主,您之前說是晚些時辰回宮。”宮女支支吾吾了半晌,才湊到昭禾耳邊小聲說了實情。
“我不管,你想辦法,本公主現在就要回宮。”昭禾其實也不是蠻不講理的人,對下人也不會過分苛責刁難,今日也實在是被雲崢氣得狠了,更不願意再回將軍府看到青寧那張臉。
“這……”宮女頓時小臉一白,咬著下唇不知所措。好在街角處突然駛出輛馬車,宮女一看眼神便亮了,語氣難掩激動,“公主,是渝大人的馬車!”